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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武道城,丹宗坊區,庭院靜室中。
書桌旁,已不見了青荷姑娘的身形,只有那寬大的木屏風後面,漸次傳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多時再靜聽去時,卻是青荷姑娘的呼吸聲愈發顯得悠長起來,已然昏沉的睡倒在雲床上面。
到底只是煉氣期境界,許是方才一番傳法,已經徹底耗去了這會兒她的精神活力。
自始至終沉默的觀瞧著這一切,直至此刻,淳于芷方才冷哼一聲,有頗憤懣並且頗譏誚的聲音響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哈!小丫頭片子,時時不忘著與人添堵,打從頭一回見面時就這樣,可也不想想自個兒幾斤幾兩,姑奶奶能做得事情,丹胎境界的奧妙,又豈是小小煉氣能夠懂得?」
聞聽此言,反而是楚維陽啞然失笑。
「芷姑娘,說來我也是煉氣境界來著……」
霎時間,心神之中沒了聲音,而一派寂靜之中,楚維陽復也將全數心神都沉浸在了嫁衣秘法的要旨之中。
良久時間的細細思量,隨著嫁衣秘法一同湧現在楚維陽心神之中,同樣有通幽秘法,以及楚維陽從鍾朝元魂魄真靈之中感受到的陰冥法和鬼煞道的意蘊。
與此同時,淳于芷也不再思量那背後可能存在的、縹緲朦朧的因果牽繫,這會兒真正的駐足在丹胎境界,高屋建瓴一般,觀瞧著諸般道與法的交織,靜聽著楚維陽的思緒與義理,然後以清澈的聲音說這些言簡意賅的要旨。
良久的時間過去。
等楚維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空洞的眼波深處,恍若是有浩瀚的星海懸照,仔細看去時,卻是手中那面通幽圓鏡的映照。
與此同時,楚維陽遂揚起另一隻手,將鬼符按在了通幽圓鏡的正中央。
恍若是億萬眾星河恭維大日辰陽,在柳木與鍊金碰觸的那一瞬間,楚維陽完整的開啟了鬼符中的禁制鎖鏈。
唰——!
恍若是陰風迴旋,恍若是鬼聲呼嘯。
閃瞬間,一道晦暗卻又明亮的靈光,從那鬼符之中顯照,還未等那靈光真切的展露出屬於本身的赫赫聲威,原地裡,通幽圓鏡上明光一轉,霎時間,恍若有無形無相的洪流從一道道蝌蚪文上流淌而過,只霎時間,便似是有億萬道明光從鏡面上交匯,化作一道大網,將鍾朝元的魂魄真靈兜罩住,而後緊緊地拘禁在了通幽圓鏡之中。中文網
可這會兒,被鎮封在通幽圓鏡之中的,不是甚麼楚維陽艱難從鬼符中牽引出來的絲絲縷縷的魂魄靈光,而是一位駐足在築基境界巔峰的陰冥法修士的魂魄真靈!
早在鬼符之中的時候,哪怕是臨死前被通幽秘法折磨到神魂瘋癲,鍾朝元都憑藉著本能,以魂魄力量開始反向煉化鬼符禁制。
這會兒,封禁鍾朝元魂魄真靈的,更是曾經殘忍折磨過鍾朝元的通幽秘法符陣。
彷彿是那些經歷仍舊在鍾朝元的魂魄極深處烙印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霎時間,灰黑色的靈光從通幽圓鏡上倏忽間懸照,無端的裹挾著陰風,便要抹去其上那一枚枚蝌蚪文,而後掙脫束縛,以元門無上蠻霸意蘊沖霄而起。
好在,楚維陽以鍊金熔鍊成這面符陣寶鏡,堅韌的寶材抵住了最初時的反撲,只是劇烈的震動仍舊透過通幽圓鏡傳遞到楚維陽這裡。
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不敢再怠慢,翻手間,先是一枚靈石捏起,被楚維陽墊在了舌頭底下。
緊接著,一捏灰黑色的藥粉被楚維陽搓在指尖,然後細密的灑在平放的通幽圓鏡上面。
與此同時,懸照在身側的法劍灑落劍氣長河,春時劍與夏時劍一內一外,交錯纏繞,凌厲殺機引而不發。
然後,楚維陽翻手間
取出一枚早先備下的柳木鬼符,內裡封存著一道築基境界妖獸魂魄。
將鬼符碰到面前,楚維陽沉沉地一道呼吸,灰黑色的煙塵消弭在楚維陽悠長的鼻息之中,霎時間,一道淺淡的記憶洪流衝入楚維陽的心神裡,還未顯照,遂在一道劍鳴聲中被攪碎,而後,殘碎的洪流墜入中脈,直往胃囊丹鼎跌落去。
這一回,沒有甚麼情緒摻雜,沒有甚麼劍意蒸騰。
灶爐火燒灼之中,那些殘碎的記憶碎片被無形的錘鍛著,火與光的交擊之中,是楚維陽在逆練通幽法與嫁衣術——但見絲絲縷縷的晦暗靈光從楚維陽的靈臺上垂落,然後隨著那些殘碎記憶的熔鍊,這些晦暗靈光漸次融入了其中。
不知何時,當焰光熄滅了去的時候,只一道晦暗的魂魄靈光懸在丹鼎之中,仔細看去時,是一段似是而非的記憶幻象顯照——
依稀間,是滿目的斷壁殘垣,是一眾餓的面黃肌瘦的小孩子,是幾個整日裡滿面愁容的中年人,其中以一光頭壯漢為首。
那是楚維陽幼年時的記憶,可似乎又和楚維陽曾經的經歷有所不同。
懸照的記憶幻象似是極度凌亂駁雜,不時間,還會有快進,會有插敘、倒敘。
偶然間的一閃而逝,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孩子病懨懨的躺在雲床上,他的身邊站著盤王宗的一眾年長修士,他們不時間憂心忡忡的低頭探看一會兒小孩子,然後又站起身來,小聲的說著些怪話,,甚麼「一體雙魂」,甚麼「再尋一具肉身」,甚麼「送到別處去留個後路」……
然後,這些凌亂的記憶,在一眾劍宗修士殺入盤王宗山門來的瞬間,戛然而止。
再睜開眼的時候,楚維陽空洞的眼眸之中似是隱約有所波動。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然後一手捏著法印,刷落在通幽圓鏡上面。
通幽術可以汲取人魂魄記憶,那麼逆練通幽術,也該能將一段魂魄記憶給予別個。
於是,鍾朝元的第二次人生,他一切記憶的源頭,便盡都在那斷壁殘垣的盤王宗山門開始。
許是過往的記憶在以一種鍾朝元都未曾想到的方式將他淹沒,倏忽間,那通幽圓鏡的震顫竟消弭了許多。
楚維陽並未曾盡善盡美的去將那段記憶「編織」到完美,他甚至回憶並不真正的等於曾經經歷過的時候,有時候極漫長的歲月過去,可能只是某一瞬間的恍惚,某一個深刻的畫面烙印,等再回想起來的時候,許就教人浮現出實則與往昔並不大相同的美好感慨來。
他只需要將那些深刻的畫面,某一瞬間的恍惚教給鍾朝元,自然會有蔓延開來的思緒,替楚維陽將記憶編織到完整的地步。
反而是記憶太過於清晰,太過於真切,反而教人覺得虛假且不切實際。
而且,楚維陽也並未曾一股腦的就將自己編織的記憶全數灌注進鍾朝元的魂魄真靈之中去。
那原本凌亂的記憶,被楚維陽再度割裂成好幾截。
在第一次的逆練通幽法與嫁衣術之後,那些物歸原主的記憶碎片,很好的與鍾朝元的魂魄真靈粘黏熔鍊在一處,看著那稍稍顯得靈動的魂魄本源,竟似乎是心神記憶原本就該這樣一般。
緊接著,楚維陽的目光落在了通幽圓鏡的某一處蝌蚪文上,靈光顯照的瞬間,楚維陽以嫁衣術為引,復將這段鍾朝元初入離恨宮山門的記憶,與他的魂魄真靈牽繫在一處。
這一回,那道魂魄靈光並未曾迴歸真靈處,楚維陽只是簡單的將記憶貫連,將氣機牽繫起來,甚至在這樣的過程中,楚維陽接連數道法印打落。
那是《太陰通幽玄真寶鑑》之中記載的篆紋。
霎時間,那自蝌蚪文中,自魂魄靈光裡,隨著記憶
一同湧向鍾朝元魂魄真靈的還有一道篆紋交纏化作的禁制鎖鏈。
鎖鏈從真靈中貫穿而去,罕有的,鍾朝元的魂魄真靈卻不曾有掙扎與反撲。
那呼嘯與嗚咽的陰風,這會兒聽來,竟像是有一道低沉的呼吸聲從寶鏡之中傳出。
一道,兩道,三道……
曾經被楚維陽拆分的記憶,就這樣回流而去,只是偶然間,楚維陽流暢的動作會頓住,然後某些關乎於鍾朝元一切性格培養與變化的記憶碎片,盡都被楚維陽仔細的挑選、剔除出去。
然後,楚維陽再替代以自己「編織」過的記憶片段,又或者是從鬼符之中汲取來一道妖獸的靈光,復攪碎其中記憶,然後填補在蝌蚪文之中,成為鍾朝元某一段時期的記憶空白。
漸漸地,鍾朝元的魂魄似乎因著楚維陽的記憶填補,在煉入寶鏡之中的過程裡,似也真個被撫平了痛楚,他不再那般癲狂,逐漸有著全新的思緒與念頭從他的真靈之中生髮。
與此同時,楚維陽的丹鼎之中,最後一縷記憶碎片逆練而去。
緊接著,一道模糊又熟悉的魂音,從寶鏡之中生髮出來,冥冥之中,復又響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玄冥丹鼎內,五炁脈輪中。」
「御諸煞而演四時,掌水火而降龍虎。」
「古元門聖教獨根苗,今歷劫混煉諸宗法。」
「……」
「截雲法劍元胎靈韻道果虛君。」
漸漸地,隨著那魂音一遍又一遍的迴響,那獨特的音韻震顫在鍾朝元的魂魄真靈之中,然後,連那最細微處的些許不諧,便也這樣熔鍊於一點真靈之中,看起來恍若渾然天成一樣了。
良久,良久。
當一道靈光從寶鏡之中兜轉而過。
倏忽間,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
「你……我……你是……楚……」
沒等這句話說囫圇,楚維陽便以一種極悲愴的聲音,透過寶器的禁制鎖鏈傳遞到了玄真寶鑑之中。
「鍾朝元!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怎麼也折損在外海道城了!錯非是因果之力牽繫,教我偶然間收攏到了你的殘魂,許是連你這點真靈都要在癲狂之中潰散開來!你……天爺!緣何一日悲喜交集!至於今日,盤王元宗獨獨又剩我一人苟活!朝元,長老他們……盡都死在了鎮魔窟中!」
話音落下時,玄真寶鑑裡,鍾朝元熔鍊入寶器中的真靈忽地從混沌朦朧裡沉默了下來。
他也不知是因為甚麼緣故,只是在楚維陽話音落下的瞬間,有無邊的悲愴從記憶的深處襲來,將他的一切思緒淹沒。
他只覺得悲傷。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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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
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
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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