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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客棧二樓的窗戶開著,謝婉探了半身望著步伐略微搖晃的少年郎。
他腰間繫掛一個黃橙橙的酒葫蘆,葫蘆挑選的好,做工精緻,隨著趙蟾走動,酒葫蘆一甩一甩的,且在葫蘆身刻了行小字,若非謝婉目力出眾,根本瞧不見。
“浪酒閒茶,臥柳眠花。”
謝婉呢喃讀著,頃刻間臉色紅了,呸道:“小蛤蟆不知道這八個字的意思也敢往腰上掛!被別人看到了,指不定怎麼笑話你呢!”
阿萍吐出小口暗紅淤血,繼而哈哈大笑:“少年郎嘛,該有些風月意氣,太過壓抑反倒不美。”
“哼,他是美了!”謝婉啐道,“教別人知曉我和小蛤蟆走的近,不知作何感想。”
“說正經的。”阿萍由她床榻下來,舒展活動手臂,服用玄微宗煉製的福生丹,又養了兩天,斬殺老蛟受得內傷好了大半,“趙蟾當真犟,他不去斬妖司返回弄歲巷,必然有內情,興許是斬殺他提及的妖魔。”
謝婉商量道:“你去照看照看小蛤蟆?萬一他死在妖魔手裡,玄微宗痛失一位天才。”
“嗯,你不說我也得庇護他的。”
阿萍想了想,無奈道:“時間不夠了,我實在想不出救下游居鎮百姓的辦法,看來只能假借妖魔之手。”
謝婉冷笑道:“早跟你說了,我在遊居鎮八年,對這裡知根知底,我都想不出好法子,你哪會想的出?”
“潘喜在西唐國號稱百寶真人,雖說修為遠遠夠不上‘真人’二字,卻當真擁有各式各樣的法器。
潘喜於洞府中坐化的訊息散播出去後,引得一眾修士趨之若鶩。
幸好來的皆是些下四境的修士,上不了檯面,你我二人應付的來。”
阿萍負手感慨道。
她走到他身側挽著臂彎故意拿傲人的胸脯剮蹭他:“師兄,你也知道,我正是得知潘喜在此地坐化,方才留在遊居鎮開了這家客棧……”
“有話就說,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哈!咱倆可是穿開襠褲一塊長大的,還在乎這些?師兄要是喜歡我的身子,說句話,我給你便是了。”
阿萍對謝師妹屬實束手無策,“我哪敢要你的身子,有話快說!”
“師兄啊,咱們收繳了潘喜的那些法器後,你將這份功勞讓給我唄。”
“你助我獲取照妖鏡?”
“此事咱們早就說好了呀。”
“倒也不是不可以。”阿萍衡量道。
玄微宗對待弟子立下的功勞格外大方,靈草、靈丹、妙藥、修行秘籍、洞府、道侶、妻妾……只要立下的功勞足夠大,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師兄答應啦?”
“呵呵,我這裡也有個條件。”
“師兄儘管說。”
“回到宗門以後,你要替我宣傳兩件事。”
謝婉好奇道:“哪兩件事?”
“一,我曾想盡了法子拯救遊居鎮百姓,這些修士屠戮他們時,我並不在現場。”阿萍低聲道。
“好,我應下了,第二件事呢?”
阿萍看著她的眼睛:“第二件事,我回到遊居鎮勃然大怒,不顧你的勸阻,一意孤行的殺了對無辜百姓動手的眾多修士,為慘死的百姓報仇雪恨。”
謝婉故作矯情:“可是師兄並沒有做這些事啊!”
“因此需要師妹配合不是?”
“好,成交。那我的身子師兄還要不要?只需師兄一句話就行。”
“哈哈……師妹是玄微宗的仙子,我這腌臢之物哪敢褻瀆?”
說罷,阿萍走出房間。
謝婉關上窗戶,坐在黃花梨的圓凳上,等阿萍的腳步聲自木梯消失不見,她才不齒道:“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難怪外人常說玄微宗門風敗壞。”
……
趙蟾回家放下土陶小酒罈,酒意上湧,用冷水洗了洗臉,頓時感覺好多了。
腦袋還是有點暈眩,暫時影響不到他。
排空思緒,放緩呼吸。
弄歲巷的角角落落髮黴的厲害。
他駐足在一家門框已經滿是黴斑的宅子前。
白玉卿和白幼君又站在房頂,遙遙望著趙蟾的舉動。
白幼君掌心冒汗,憂心忡忡。
似乎斬殺黴鬼對於趙蟾而言,確實十分兇險,白玉卿手裡攥了一柄劍,劍柄為一條白蛇,白蛇張口吐出三尺餘長的劍身。
“阿姐,你一定要在郎君遇到危險之前出手啊,別讓黴鬼傷到了郎君。”白幼君懇求道。
白玉卿乜了眼剛剛躍上房頂的阿萍,不理她的懇求,輕聲說起另外一事:“青妹,這麼多外鄉人聚在遊居鎮,實則是覬覦西唐國野修百寶真人遺留下來的洞府。據我所知,百寶真人為了讓他藏寶的洞府萬無一失,將開啟洞府的鑰匙以法術融入到遊居鎮這座小鎮子的氣運中,殺光鎮子百姓,毀了遊居鎮根基,就可以開啟洞府。”
“啊?那百寶真人該是很厲害的修士吧?”
“下四境裡的上品知命境,對於鍛體、採氣、築基三境修士來說,確實很厲害。”
白幼君怪道:“他只有上品知命境卻敢號‘真人’,不怕真正的真人修士打殺了他?”
“小地方的地頭蛇罷了,又是滑不溜丟的野修,那些真人修士才懶得理他。”
“阿姐,你瞧,那人……那人彷彿在針對郎君!”白幼君指著阿萍小聲道。
白玉卿挑了挑眉頭,她果然看到阿萍的注意力多放在少年身上,鄙夷道:“不出我所料,他們這些找尋潘喜洞府的外鄉人,正想方設法的假借他人之手屠戮遊居鎮百姓,以此毀掉這裡的氣運,開啟洞府搶奪潘喜坐化後留下來的寶貝。”
“不要臉!”白幼君嘟著嘴氣道,“不敢承擔因果,害怕斬妖司事後殺上門,便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妖魔達到他們的目的,呸,真下作!”
她又求道:“阿姐一定要幫郎君啊!”
白玉卿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
白幼君慢慢放心,她看到阿姐握住了劍,就知道阿姐是打算出手的。
劍名,扶風。
是大峨山那話癆的牛鼻子老道為阿姐鍛造的,聽說劍成之日,有白蟒異象橫貫三百里。
阿萍留意到了她們。
瞥眼站著不動的趙蟾,微笑躍到兩姐妹旁邊,笑問:“二位可在遊居鎮玩的盡興?”
他一改之前對她們的態度。
白幼君哼了聲,不搭理他。
白玉卿卻答道:“遊居鎮人傑地靈是處極好的寶地,若是此地毀於一旦,瀾蒼府斬妖司必定震怒。”
阿萍初見白玉卿時,便是用瀾蒼府斬妖司壓她。
“姑娘說的不錯,遊居鎮鍾靈毓秀,毀於一旦的話實在可惜。”
少許,他又道:“瀾蒼府斬妖司日理萬機,怕是不會關注遊居鎮這小小的地方。”
白玉卿笑問:“你們真不怕?”
“姑娘,何必再問?我也知曉你們的身份,鬧將起來大家都不好看,不如坐下來好好說話,共同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白幼君不屑道:“誰要跟你們坐下來好好說話!”
“既然如此,那就對不住了,妖魔闖進遊居鎮殘殺百姓的罪過,只能由二位擔著了。”他古井無波道。
“威脅?”
“不不不,是事實!”
白玉卿問道:“你不擔心我們向斬妖司告發你們?”
“斬妖司豈會相信妖魔之言!”阿萍天經地義說道。
白幼君噗嗤笑出聲。
白玉卿則面無表情道:“拭目以待。”
“哈,拭目以待!”
阿萍重新躍回方才的位置。
黴鬼不能死,它是一柄好刀!
“阿姐。”白幼君很小聲說,“這些狼心狗肺之徒為什麼拖著不動手?難道都在等著別人先動手嗎?”
“洞府開啟是有時間的。”
“何時?”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今天是八月十一,還有四天!”
“嗯。”
“阿姐是從何處得知此事的?為何我不知曉?”
白玉卿道:“上次在翎州城見了位老友,她提及了此事。”
“翎州城?哎呀!我在城裡走街串巷呢,翎州城好大呀差點使我找不到北!”白幼君回憶著說,“難怪阿姐找到我時面露不喜,竟是因為遊居鎮。”
“不是,是因你貪吃!”
“阿姐快看,郎君推開門了!”
趙蟾不曾敲門,直接推門邁步走了進去。
他到院裡,聽見屋內有人在竊竊私語,隨著腳步聲,說話戛然而止。
“誰啊?”
“是我,趙蟾。”
“趙蟾?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從屋裡走出來一位老婦人,六十上下的年紀。
趙蟾問道:“馮大娘,你屋內長黴了嗎?”
“瞧你說的,誰家不長黴啊,別說我家了,咱弄歲巷家家戶戶都長了黴,你說說,太怪了,往年這時候不管怎麼下雨都不長黴,今年不知道咋回事!哎呀,看見這些黴我就覺得晦氣!”馮大娘大吐苦水。
“馮大娘還記得前年我來找過你嘛?”
“記得,怎麼不記得?你上山採漆時摔斷了腿,一瘸一拐的到我這兒來買狗皮膏藥,其他的不敢吹,你馮大娘制的狗皮膏藥比藥鋪賣的還要好!你也是識貨的!”
趙蟾放下心,馮大娘不是黴鬼,“過幾天我再來買幾貼膏藥。”
“幾貼?我家裡沒多少了。”
“四貼。”
“不行不行,只能賣給你兩貼,咦,趙蟾你有錢了?哎?你喝酒了?”
“存了點錢。我就不打擾馮大娘休息了。”
“趙蟾,你賺錢不易,不要喝酒啊,那玩意挺貴的!”
“多謝馮大娘關心。”
為其關上大門,他看著兩邊門框長滿的黴,疑惑馮大娘為何不是黴鬼。
弄歲巷有八戶人家。
趙蟾走到馮大娘家隔壁,這次沒有推門,而是想先敲敲門。
但手落在門前,卻未曾敲下去。
不對!
馮大娘寡居多年,靠賣狗皮膏藥為生,屋裡哪來的人和她說話?
“大概是來買膏藥的。”
也不對!
“她身上有種……像是肉放久了長滿黴的味道。”趙蟾自語道。
他明白了。
重新回到馮大娘院裡,喊道:“馮大娘我想了想,還是現在買兩貼膏藥吧。”
“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可以進屋嗎?”
“不行!不行!!你就在院子裡,我給你拿膏藥!”
馮大娘一臉怒容的拿著兩貼膏藥走了出來……
……
一直關注趙蟾的白幼君心跳到了喉嚨:“阿姐!阿姐一定、一定要幫郎君!”
白玉卿淡淡道:“看你驚慌失措的樣子,你的如意郎君還沒怎麼樣呢。”
另一邊,阿萍不禁嘆了口氣,黴鬼不曾瞞過趙蟾,接下來,他只能不讓趙蟾斬殺黴鬼,也不允許黴鬼殺了他。
少年是他物色給玄微宗的,有大用!莫說被殺,即便受點小傷他都得心疼。
……
“兩貼膏藥四十文錢!”
“好,我給你拿錢。”
趙蟾霎那間拔出腰間斜插著的桃枝,電光火石間以《撼神劍》第三式劍痕斬掉馮大娘的腦袋。
鮮血直流。
但,馮大娘的鮮血並非正常的紅色,而是如黴斑那般的絢麗,猝然爆發的黴味,直教人噁心反胃。
趙蟾退後數步,注視著自屋內踱步走出來的老者。
老者蓬頭垢面,齜著牙,牙齒與黴斑無異。
“你叫做趙蟾對不對?”黴鬼笑嘻嘻問道,“你殺了我的鬼僕,該當何罪!”
它一步步走向趙蟾:“可惜啊,有人不讓我殺你,否則,我定把你身上種滿黴!”
黴鬼向他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很快退到了大門旁。
“這下知道害怕了?”
黴鬼笑道:“我也不為難你,恭恭敬敬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放你走!”
若非瀟水真人說過“和趙蟾一塊成為翡山的巡山鬼使”這句話,它哪能如此輕易饒了他?!
沒辦法,今後修行還要指望著瀟水真人,既然趙蟾是真人欽點的另一位巡山鬼使,它只能寬宏大量的網開一面。
俗話說宰相肚子能撐船,期望在修行路上越走越遠的黴鬼,願意嚥下這口氣,畢竟,它胸懷大志,要成就鬼仙的果位,便得對一些小事做出妥協。
趙蟾手臂哆嗦,不知他刻意假裝,還是當真懼怕黴鬼。
“愣著幹嘛?過來!跪下!”黴鬼喝道。
趙蟾攥著桃枝的手臂不自然垂落,彷彿認命了,明白自己不是黴鬼的對手,亦步亦趨走向它。
“對嘍,對嘍,好!就站在那兒,跪下磕頭吧。”
“你這小兔崽子喝什麼酒啊,老子想喝酒都不能喝!”
站在屋頂上的阿萍長鬆一口氣,看來,此事算是圓滿落幕了,趙蟾跟黴鬼皆不曾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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