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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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勉不知何時離開了辦公室。
他們沒有再談論這件事。
一是顧宴辭的態度看似淡淡,實則無法動搖,二是這件事委實無法用常理解釋,沈勉他自己都還困惑著。
起初,宋時衍、沈勉包括顧宴辭都相信吱吱背後有人在指使利用她。
神秘人四年前就將顧宴辭當作競爭對手,給沒有“弱點”的顧宴辭製造弱點,要麼給他下藥春風一度,要麼下藥讓他陷入昏迷,取他的精子,有了他的孩子,而後將孩子丟在福利院,找準時機告訴她親生父親的地點。
總之,辦法骯髒,違法見不得人。
吱吱什麼都不知道,足以成為神秘人計劃中的一環。這恰如其分地解釋了“為什麼會有吱吱”,“吱吱又如何知道父親是顧宴辭”。
正因如此,顧宴辭起初才會呈現出少有的陰森,勢必要抓出在背後操控一切的人。
可如今,被他們當成是事實的“假設”無法成立。
沒有人設計陷害他。
那麼——
吱吱怎麼來的?
顧宴辭情感淡薄,除公事外,沒有跟任何女性有過越線的接觸,肌膚相親自然沒有。
喝醉一夜情這種放肆的經歷,絕不可能發生在顧宴辭身上,他高度自控,不會允許自己失去理智。
沒有人在背後搗鬼,無法被動有孩子;他又遠離□□,無法主動有孩子。
被動、主動兩種情況均沒有孩子,但是——
出現了吱吱。
她不僅奇蹟般地出現,還於人群之中一眼鎖定了顧宴辭。
誰來都無法解決這古怪的現象。
顧宴辭習慣用證據線索推導結果,這一秒,卻下意識地用結果推導過程,企圖給吱吱的出現,編造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或許,他的記憶出現紊亂。
某天,他神志不清,放縱了自己。
DNA檢測、資料包告無法弄虛作假。
吱吱就是他的孩子。
合理化了“未解之謎”,顧宴辭開啟檔案,仔細瀏覽。
沈勉調查了福利院裡所有人的人際關係,沒有發現與顧家亦或者沈家有關係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吱吱的詳細報告。
報告裡提到,吱吱除了喜歡自言自語,沒有別的異常。
她很乖,獨立自主,有時候成熟地像個大人。
想收養她的人,三年來斷斷續續有不少,據院長統計,一共九對夫妻,均被她拒絕。
吱吱拒絕了所有人的收養,久而久之,福利院裡的員工或者護工頗有微詞,但吱吱一直很聽話,不用管她,一個人就能自言自語一整天,還會幫著護工分發筷子和碗,以及小餅乾之類的,其他小朋友摔倒,她第一時間衝過去安慰,什麼禮物都不要,有時候還會給院長和護工畫畫。
自然,護工們也無法挑出她的錯,除了她拒絕旁人收養那段日子會略有點不滿之外,其餘時候都會被吱吱的乖巧打動。
後面又舉了幾個具體事例。
院長會跟沈勉強調這些,只是為了告訴他——
“吱吱很聽話。”
只是,吱吱的所有“乖巧”、“懂事”,都是不得已,小心翼翼地討好,寄人籬下,學會了察言觀色。
知道拒絕收養的做法會引發大人們的不滿,於是跑著跳著去幫忙,得到誇獎後,扶著小胸口暗自鬆了一口氣。
顧宴辭關上檔案,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一言不發。
藏著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陰晦。
小不點為什麼要留在那裡?
十對夫妻,她都不喜歡?
顧宴辭再度開啟資料夾,又看了一遍,仍然一無所得,找不到吱吱固執留在福利院、不跟領養人離開的理由。
九點,方特助送來待批閱的檔案,以及一個小紙盒。
“顧總,沈勉副總讓我將這個交給您。”方特助遞來小紙盒。
前不久,顧延川稱病,集團內部進行人事調動。
顧宴辭由副總轉正,臨時擔任CEO兼任董事長,集團大小事務都交由他。
宋時衍和沈勉是顧宴辭負責集團旗下知名腕錶品牌時的兩位副總,這次升職,他順勢提拔兩人進了集團總部。
紙盒掌心大小,開啟,裡面只有一個銀灰色的隨身碟。
隨身碟裡,有約十二個影片檔案。
顧宴辭一一點開。
影片內容都跟吱吱有關,有的是因為她長時間自言自語的奇怪習慣,引得院長為她找來心理醫生;有的是她春節、中秋上的表演節目,以及一部分生日小影片,有點孩子成長日記的意思。
拍攝畫面看著溫馨熱鬧,影片裡的吱吱,笑得很甜。
直到最後一個,情緒陡然轉變。
她低著腦袋,囁喏地坐在一對夫婦面前,女方竭力勸說:“吱吱,我當你的媽媽好不好?”
“我會給你買漂亮衣服,小花裙子,給你買糖果,送你去上學。”
吱吱坐在跟她差不多高的白色成人椅上,於她而言有點太大了,襯得她又瘦又小。
她偷看坐在旁邊的員工,腦袋又低了低。
小小的一團往遠離夫妻、護工的方向挪了挪,緊挨著邊緣,顫聲說:“不可以。”
三位大人表情各異。
夫婦對視一眼,第三次被拒後,起身離開。
關門聲“砰”一下砸向室內。
吱吱腦袋又低了低,雙手抱著膝蓋,以一種防禦、卑微的姿態對抗著她不敢面對的大人。
員工沒有說什麼,只是,知道做錯了的吱吱像走在冰面上,即便知曉前方一路順遂,仍抱著雙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對不起。”她埋頭。
員工欲言又止,情緒複雜地問:“這對夫妻家境殷實,跟著他們會有很好的生活,很多人都很羨慕,你為什麼不去,吱吱?”
吱吱處於害怕到想哭的邊緣。
三歲的女孩知道做錯了事,在害怕被指責的驚嚇裡,心理防線已然要崩潰,堅持著沒哭出來。
即便跟她說話的態度不算嚴苛,指責出來的一秒,吱吱忍不住眼淚汪汪,崩潰大哭。
“嗚嗚嗚對不起。”
“我要叔叔。”
“叔叔你在哪啊嗚嗚嗚嗚。”
“爸爸,我要爸爸。”
院長聞聲而至,心疼地說:“吱吱,如果去新的家庭,就會有爸爸。”
“不繫不繫,”吱吱忽然大聲說:“那系假爸爸,假爸爸會丟掉不聽話的吱吱,真爸爸喜歡吱吱。”
“吱吱不聽話,爸爸(也)喜歡。”
“我要爸爸嗚嗚嗚。”
影片戛然而止。
顧宴辭無言。
吱吱不願被收養的理由,配不上她在福利院裡的固執,與因此不得不拒絕別人而受到的委屈與顫慄。
他不是一個父親。
甚至在吱吱出現後,他都未曾認領過父親的身份,從不在她面前以“爸爸”自居。
顧宴辭仍處在百感交集裡,內線電話響了兩秒。
大約是工作。
顧宴辭有點不想接。
任憑情緒浮浮沉沉,快到結束時,暫時按下情緒,接通了電話。
“看完了嗎?”
出乎意料,電話那頭的人是沈勉。
“為什麼給我?”
沈勉不近人情,有時候還有點六親不認,他講究事業至上,跟注重家庭的宋時衍是兩類人。
宋時衍明顯偏向他能留下吱吱;沈勉不同,他是堅定不移的“事業派”,對事業沒好處的事、人,必須掃蕩乾淨。
沈勉沒有交隨身碟讓他的情緒為吱吱波動的理由。
除非...
“院長讓我轉達給你一句話。”
沈勉語氣很慢,很鄭重:“不知道你叫什麼,為人如何,但吱吱一直在等你,等她的爸爸。”
而後電話裡,長久安靜了下來。
顧宴辭無意識摩挲指尖,情緒如海浪翻騰,狂風暴雨,始終無法平息。
上一次在情感上被需要,還是二十年前,綁架案沒有發生時。
彼時他只有一個弟弟。
顧晏禮。
顧晏禮很黏人,三歲時跟吱吱差不多圓滾滾,總是央求他陪他玩皮球。
踢又踢不中。
不會玩,癮還大,還愛耍賴。
明明贏了他,三歲耍賴大王坐在地上:“我不管,你輸!”
他們曾經有過短暫的一段和諧童年,三歲的耍賴弟弟纏著他,只是後來,他明白了更多的事。
離開顧家住宅在貴族學院讀小學,放假時再回來,他們儼然就成了陌生人。
彼時,他也成了哥哥,有了和他們同父異母的顧既白。
顧晏禮找到了新的家人,顧宴辭失去了回顧家的理由,成年後,他們成了商戰上的對手。
三歲胖滾滾耍賴大王成了旁人眼中提都不敢隨意提及的顧家二公子——顧晏禮。
沈勉的聲音,再度傳來。
“既然你偏向於留下她,那就留。”
“留得坦然,大方。”
“顧總,只有站到最高點,才有不讓她受委屈的話語權。”
顧宴辭淡淡接下了前途的坎坷。
“嗯。”
沈勉莫名放鬆了下來,聲音緩和:“其實...”
他淡淡一笑:“無條件的相信,珍貴得令人羨慕。”
***
被一個三歲小胖墩無條件喜歡的感覺,很好。
既然決定留下她,那就要大方的留。
顧宴辭為此做了一系列充足準備。
主要分兩點。
第一,他需要剷除家族裡不擇手段、有可能威脅到女兒安全、亦或者帶她出席家族晚宴,容易評頭論足、說些讓吱吱和他都不滿意的話的那些人,不能再給大伯、姑媽兩家人喘息的空間。
這件事辦完,會讓他的事業之路平穩一點。總體在他的上位計劃之內。
只是,第二點實在難以挑戰。
——他要學會當一個合格的“爸爸”。
顧宴辭想到第一天吱吱跟他在一起,蓬頭垢面、用餛飩當肉的模樣,好看的眉眼擰了擰。
最終,將白紙上的“合格的”三個字劃掉。
剛開始,難度不能太高。
實習就進全球第一的管理公司,負責跟一些挑剔、完美主義的甲方合作、專挑高難度攻克的顧宴辭,如是想到。
上班時間,顧宴辭一反常態沒有專心工作,認真摸魚著。
他列了一個階段計劃,按照周、月、季度制定不同的目標,條理清晰、循序漸進地一步步成為“合格”的爸爸。
下午,他照例開會,指出專案裡的問題,漏洞,改進,會議結束時已經六點半,到了下班時間。
顧宴辭的字典裡沒有“下班時間”兩個字,只有在家上班還是在公司上班。
宋時衍不同,打卡下班準時跑,留不了一點。
顧宴辭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勉帶著膝上型電腦進辦公室,準備針對收購案跟顧宴辭大聊三小時,瞥見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別跟我說,你也想跑?”
顧宴辭脊背微僵,清了清嗓子:“沒有,工作。”
“收購案的決策會議定在24號,我們還有近半個月的時間。”沈勉說。
顧宴辭嘗試進入工作狀態,瀏覽檔案的速度加快。
收購案是顧宴辭臨時接管公司後進行的第一個重要專案,各方阻力很多。
前兩天的小會上,顧宴辭有了點手段暫時讓反對派同意推進收購案,但最終能不能成功收購,還要看半個月後的高層會議。
持有集團股份的顧晏禮、其他股東、高層悉數到場。
顧延川作為顧氏集團的董事長,實際掌握集團大權,擁有最多的股份,如今佔有15%。
兩年前,顧延川所持股份佔據37%,顧宴辭進集團總部前十個月,突然進行了家產劃分。
顧延川轉讓給顧宴辭7%的股份,另外顧晏禮、顧既白、顧知野各佔5%。
從比例上看,如果顧宴辭和他三個弟弟感情好,三個弟弟跟他齊心協力,便已得到了小半的支援。
可惜,顧家四位繼承人關係僵硬,一年到頭話都很少說。
顧宴辭沉穩清冷,跟三位弟弟見面的次數很少,即便見了,也不愛說話。
倒是另外兩個。
囂張狂傲的顧知野見到手段以陰狠著稱的顧晏禮,次次唇槍舌劍,見面陰陽或者直接不屑,誰都不讓誰。
顧宴辭跟顧知野不熟,見面次數很少。
顧知野偶有找茬,都會被顧宴辭淡然的忽視。
顧延川在時,顧宴辭的工作沒有到需要開高層會議的地步。
無論做什麼,有顧延川表態。
即便有人反對顧延川的意見,董事會里大部分人的贊成以及顧延川手握的股份,是他抗衡反對者的底氣。
到顧宴辭這裡,事情有點難辦。
沈勉撓撓頭,略顯煩躁:“暫時不提顧延川,當他棄權,顧晏禮、顧既白、顧知野他們三個人,絕對會跟你唱反調,你爺爺顧長海手握10%的股份,但有心鍛鍊你,大機率會棄權。”
“你大伯、姑媽加起來共佔8%,毫無疑問反對你。”
“現在,反對票23%,棄權票25%,你要在45%裡面得到31%的股權持有者們的支援。”
“這45%裡,21%支援你,18%反對你,能爭取的只有6%。”
沈勉喝了一口咖啡,真誠問:“你們顧家內部就不能和諧一點嗎?”
“應該不能。”顧宴辭勾勾畫畫,從反對派裡挑了一個人來:“試試他。”
沈勉掃了眼,緊繃著:“你確定?這可是最難搞的。”
“嗯。”
兩個人正要做下一步謀劃,顧家主宅打來了電話。
“顧小先生,顧先生希望您現在能回顧宅一趟。”管家恭敬道。
顧宴辭淡淡回應。
掛了電話,披上大衣往外。
沈勉關心道:“顧延川?”
“嗯。”
“生日都不找你,現在跟你打電話,聽起來沒什麼好事。”
顧宴辭慢條斯理地扣上大衣,“大抵為了收購案。”
**
顧宴辭想得沒錯。
到顧宅時,萬家燈火連綿。
管家指揮著上菜,頗有平常家庭孩子歸家,大人忙碌做頓好飯,一家團圓的溫馨。
顧宴辭眼底波瀾不驚。
他的繼母鬱黎清正在客廳擺弄花草,四十五六歲的人,保養得很好,溫婉大方,又不失顧家主母的氣質。
“你父親在書房。”
顧宴辭神情淡淡,禮貌頷首。
書房裡,茶香嫋嫋。
顧延川坐在書桌前,臉上泛著淡淡的白。
鷹眸深邃,鼻樑高挺,像更深沉穩重又在歲月中沉澱的顧宴辭,但沒那麼冷。
顧宴辭長身鶴立,一高一低,半晌無言。
“你的狀,有人告到了我這。”顧延川板著臉:“說了多少次,為人處事不可不顧後果。”
“用錯失、把柄拿捏他們,太急功近利,手段雷霆有時好,但你現在過了頭,他們不跟你談利益,你不僅要談,還要堵住他們談人脈的手段?”
顧宴辭冷冷道:“我不需要背叛公司的那些人脈,如果您需要,您在意,悉聽尊便。”
在樓下面對繼母時,顧宴辭心底沒有一絲波瀾。在他眼裡,繼母、顧既白、顧知野都只是時常要見面的陌生人。
他禮貌打招呼,客氣疏離。
對上顧延川,心底難免泛起波瀾。
顧宴辭變得很冷,像冰冷的刺蝟,陰沉沉地站在冰天雪地裡,防備地盯著眼前人。
顧延川被噎得臉色鐵青,沉默良久。
“罷了,下去。”
顧宴辭點頭。
抬步離開。
穿過客廳,他腳步未停,徑直跨過大門,未曾注意到管家欲言又止的臉。
出來時,天黑了大半。
長夜繁星點點。
顧宴辭腳步加快,見吱吱的心情莫名變得有些急切。
“跟那貨說,今天他敢碰一下我的車,明天我廢了他的人。”
“我明天飛過去。”
“誰不能出門?你在質疑誰?我?”
夜色裡,狂傲的三連問氣勢一浪比一浪高。
顧知野穿著黑色皮夾克,頭髮染成了當下時髦的樹莓紅,微分碎蓋的髮型,蓬鬆飽滿,隨著他勢比天高的不滿,短髮微揚。
掛脖耳機,皮夾克上掛著繁瑣的金屬,敞開著,裡面就穿了一件深色內搭。
桀驁不馴,張揚囂張。
初冬的晚風撫過。
顧宴辭擰眉,下意識地攏緊外套,和顧知野擦肩而過。
等到他走遠,顧知野陰沉如水:“他那是幾個意思?”
把他抓回來的小管家措辭謹慎:“可能看著您的著裝,覺得有點冷。”
顧知野:“?”
“他一個南極企鵝科考團代表的大冰山,有什麼資格覺得我冷。”
小管家抿唇:
“可您看著確實很冷。”
顧知野冷得咬緊後槽牙:“是誰把我從海島抓回來的?”
***
顧宴辭到家時,八點。
已經過了飯點。
不同於以往,別墅內亮著燈。
門剛開出一條縫,顧宴辭聽見李阿姨的說話聲。
“吱吱,顧先生好像回來了。”
“爸爸————!”
小奶音自遠而近。
穿著新裙子的小胖墩展開小手,興奮地朝顧宴辭撲了過去。
顧宴辭下意識彎身,抱了個滿懷。
空落的心瞬間被填滿。
“吱吱,”顧宴辭停頓幾秒,“爸爸”這個自稱對他而言還有點為難。
“怎麼啦。”
“我還沒有為你取名。”
李阿姨笑著:“是是是,總不能三歲了一直叫小名,得取個大名。”
小名可愛一點,大名意義不同尋常,寓意更深。
它是為人父母等待孩子呱呱墜地後,絞盡腦汁思考無數遍的結果。
是一種,潛藏著的愛意。
吱吱為難戳手指:“我喜歡名字。”
是系統叔叔取的。
系統叔叔說,叫“zhizhi”,她跑去跟院長奶奶說了這個,院長奶奶說她喜歡嘰嘰喳喳,就叫吱吱。
顧宴辭:“還讀這個音。”
“字不同。”
“顧知之,知之為知之的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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