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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只留下楊安玄和楊安遠,世事難料,原本不對付的兩兄弟如今反而比起親兄弟要親近些。

楊安遠沉默片刻,問道:「三弟,你認為雍州不穩嗎?」看來堂中多人,唯有楊安遠聽進去了楊安玄的話。

楊安玄點點頭,道:「二哥,父親與桓玄必有一戰,你一定要勸父親備足糧草、不可急進,否則大禍將至。」

楊安遠皺著眉頭沒有作聲,楊家的總體實力雖然較弱,但戰力卻在三家中稱雄,三弟所憂會不會是杞人憂天。

楊安玄知道事未臨頭沒人會相信自己的話,懇聲叮囑道:「二哥,萬一有變,你一定要護好家人,可帶著她們前往盤龍山避難。」

楊安遠見楊安玄一臉鄭重,點頭答應道:「愚記下了。」

第二天,楊安玄專程找到胡藩,兩人歡聚一場。

說起郗恢揚口遇賊之事,胡藩連聲感嘆道:「若非安玄,郗公怕是難逃活命,安玄真仁義之人也。」

楊安玄笑道:「多謝道序兄誇獎。接下來愚所說的話便不是仁義之人該說的了。胡兄,愚想請你前往汝南。」

胡藩足智多謀,楊安玄好不容易與他建立起感情,當然是想將其招入麾下。

胡藩沉吟片刻,道:「安玄,楊刺史對愚甚是禮遇,他又是爾父,愚若是隨你前去汝南,怕是遭人物議。愚並非貪戀官位,只是擔心隨你而去於你的聲名有障。」

楊安玄知胡藩為難,並未強求,他的用意是讓胡藩將來無處投奔時想到自己。

兩人免不了談及殷、桓、楊三家現狀,胡藩同樣認為桓玄有異志,絕不會安於現狀,將來禍由其起。

「殷公畏桓玄如虎,當年桓玄執槊相向亦不能反抗,愚擔心桓玄一旦舉兵攻打荊州,殷公難以抵擋。」胡藩嘆道。他的表兄羅企生是殷仲堪的參軍,胡藩甚為憂慮。

楊安玄歎服,自己藉助穿越的便利知曉歷史走向,胡藩則是判斷出將來要發生的事,智謀過人。自己麾下不乏孟龍符、蒯恩這樣的勇將,但像胡藩這樣的智將還真稀缺。.

「殷公不求進取,意在制衡,一旦戰起,必向家父求援。殷公與家父結成親家,便是為了防備桓玄。」楊安玄道。

「殷公和楊刺史若能齊心協力,桓玄不足為慮。」胡藩手握酒杯,目光沉毅,道:「不過愚看殷公和楊刺史都各懷心思,雖為親家,恐亦難齊心,易為桓玄所趁。」

這是明眼人,楊安玄嘆道:「愚昨日在家父面前痛陳此事,結果反遭訓斥。」

兩人齊聲唉嘆,悶悶舉杯將酒飲盡。

「道序兄,愚與二兄提過,萬一事不可為,拜託你同他一起護衛家母和吾妹,前往盤龍山中暫避。」

胡藩慨然應諾道:「你我情如兄弟,萬一真有事,愚便豁出性命也要護你家人安全。」

…………

以工代賑有充足的粟米支撐,進展得很順利。屬縣之間的官道平整一新,新增了八處驛站;設立官學更是順風順水,十五個屬縣的縣學全都重開,鄉庠學也有了九十四處;鄧遠稟稱,等到今年八月,二百八十七鄉至少能辦學二百以上。

郡中諸事順暢,楊安玄滿意地點點頭,問主簿辛何道:「檢籍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永嘉南渡,東晉朝庭將北方淪陷的地區設立僑郡,安置南渡的流民,以示不忘恢復故土。

這些南渡的流民戶籍與當地人不同,當地人的戶籍用黃孽紙(防蟲,儲存久)登記,稱黃籍;而那些僑置的百姓的戶籍用白紙登,稱白籍。

因為僑置的郡縣並無實際轄區,所以不徵租稅徭役,而這些僑居的流民有戰事則要應徵入伍,保護當地百姓。

那些南渡計程車族趁機廣造田園,隱匿人口,不少百姓為逃避朝庭稅賦和徭役,託避在他們的名下,僅向士族交糧。

東晉朝庭為改變這種狀況,進行了土斷改制。興寧二年,大司馬桓溫行土斷法,史稱「庚戌土斷」,將僑州郡縣流民編戶入冊一起納稅。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人透過買通當地官吏,偽造戶籍、冒充士族、虛報年齡、假報身死、自殘出家等各種手段逃避稅役,所以朝庭每隔數年便要進行一次檢籍。

孝武帝廢「度田收租」改為「按丁稅米」,原來的佔田、課田制度實際上名存實亡了。晉朝規定成年男子可佔田七十畝,課田五十畝。佔田,也就是名義上擁有田地的限額;課田,指必須耕種的田,官府按課田的數目收稅。

士族佔田、蔭客和蔭親屬的特權仍在:一品官佔田五十頃,以下每品遞減五頃,至九品佔田十頃;可蔭親屬,多者九族,少者三世(1)不用交稅;一至九品分別可蔭佃客十五戶到一戶,蔭衣食客三人到一人。

前年楊安玄前往安成周家籌糧,見周家擁地過千頃,部曲佃戶眾多,便動了檢校周家田地、佃戶的念頭。

安成縣令孟河獲罪被貶,楊安玄舉薦了陳華任縣令,暗中交待陳華查探清楚周家隱匿人口,侵佔農田之事,等到檢籍的時候查抄周家。

初到任時巡視屬縣,楊安玄發現汝南人口凋敝,官道兩旁的田地都有不少荒蕪,像周家這樣計程車族兼併土地,窮苦百姓、流民只能成為他們的佃農。

這讓楊安玄想起不久之後的均田制來,年前藉著撫卹軍中傷亡將士、賑濟災民之機,府衙行文公告全郡,凡成丁男子到官府落籍,一律授露田五十畝,女子二十畝,桑田二十畝或麻田十畝。

露田,指無主的荒田。所授之田不準買賣,身死歸還官府。

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官府租給種子、耕牛、農具等物,幫扶流民安家,新墾荒地歸農人所有,允許買賣。

政令一出,四郡流民紛紛來投,不少原來託身於士族的農戶也紛向官府落籍,楊安玄前往襄陽期間全郡便有七百餘人登記入籍。

辛何應道:「楊太守,新令推出,全郡新增丁口一千二百三十八人,下官估計三月之前還會有千餘人入籍。至於檢籍,各地回報,民情不安,似有亂起,請太守緩行。」

戶曹朱琨插言道:「太守下令授露田給流民,各屬縣紛紛稟報,有人拿了過江前的田籍,要求發還田地。」

永嘉南渡,原來的田籍早已毀於戰火,現在有人拿了以前的田籍出來,難分真偽,查無對證。

楊安玄笑道:「看來是有人不想看到愚實施新政。想當年桓大司馬實施土斷,阻力甚大,但桓司馬不為所動,全力推行,方有國富民強,後來的北伐之舉。」

聽楊太守說及桓大司馬,不少人心中打顫,當年桓司馬推行土斷時可有不少人頭落地,楊太守莫不是想仿效桓司馬強行檢籍。

辛何躬身道:「楊太守三思,不可操之過急,汝南初治,當徐徐圖之。」

楊安玄心想,大亂在即,自己哪有時間徐徐圖之。大亂也有大亂的好處,朝庭對自己的作為無法顧及,只要能慧及百姓,得罪些士族又如何。等孫恩在三吳之地發動起義,士族的末日也將隨之到來。

「陽安白家、吳房徐家、宜春鮑家告愚不遵法紀、濫用刑罰」,楊安玄似笑非笑地道:「愚豈會再度落人口舌。」

辛何暗自叫苦,正月期間這三家尋到他,託他在楊太守面前替為斡旋,聽楊安玄的口氣對三家的餘怒未消。

「府衙向各縣派出檢籍令史,著各縣配合查實逃亡、隱籍、託庇、稱疾等情況,根據實況重新審定戶籍。」楊安玄道:「每縣

的檢籍令史為兩人,正使由府衙派出,副使由當地屬縣推薦賢能之士,待檢籍完成之後,本官要論功行賞。」

楊太守到任後,換了一批人手,空出許多職司來,看來此次檢籍是個好機會。

楊安玄劍眉挑起,繼續道:「辛主簿講民情不安,不可不慎。趙司馬,你從郡軍中選派三百人,每縣派出二十名郡軍,護衛檢籍令史周全。」

趙田恭聲應諾。辛何卻在心中暗暗祈禱,但願那些士族能老實配合楊太守檢籍,要不然一場血雨腥風就要到來。

…………

城門處的佈告欄中貼出了官府的公告,有文吏在高聲宣講內容,半個月後,汝南百姓都知道楊太守派出檢籍令史到各縣查驗戶籍,重定田畝了。

重新落籍可授露田五十畝,桑田二十畝的條件讓不少佃戶動了心思,每丁租米七石的稅賦可謂很重,但一丁能種地五十畝,每畝收一石半,也能得七十五石,娶親則多出二十畝耕地,還有桑田。

若新政得以實施,至少能有個溫飽了,若有餘力多墾些荒地,不用交稅賦,而且可以自主買賣,這是德政。

去年楊安玄為太守,除了朝庭規定的丁男「租米七石,布二丈、絹二丈八尺、絲三兩、綿十一兩二分」再未徵收雜捐,並讓各縣公告百姓,若有人暗中攤派可以上告。

藉著賑災懲腐之威,各縣的官吏都不敢伸手,楊太守在汝南的聲譽極佳,十數萬賑災糧多半進了百姓的口中,新修的道路、水渠、橋渠讓眾人得惠。

不少地方的鄉學已經開始授課,孩童稚嫩的吟誦聲讓經過的人都面露笑容,楊太守給百姓帶來了希望。

安成縣衙外一早就排起了長隊,都是前來重新落籍的百姓,這些人中有不少是租種著周家或別計程車紳的田地,每年交給周家三成糧,按四十畝得六十石算,就要交給周家十八石糧,看上去比起官府的稅賦還重。

但種官田,除了交稅賦外還有許多的雜捐雜役,官吏欺壓良善,實際的付出遠不止那十八石糧,普通百姓不堪其重,才不得不隱籍匿在周家這樣計程車族名下。

現在楊太守主政,嚴懲貪官汙吏,汝南吏治為之一清,百姓看在眼裡,有此惠民新政,自然知道如何選擇。

縣衙大堂,陳華穿著禇色官袍,頭戴幘巾坐在正中,聽縣中戶曹祈青稟報,「……新增男丁三百四十八人,女丁四百九十人,要授露田二萬三千七百二十畝,桑田……」

成為安成縣令半年,陳華已經逐漸熟悉了政務,到任後將衙中官吏換了近半,主簿、各曹等關鍵人物都換成了自己人。

初來時縣丞範清暗中掣肘,被他借收稅之事當面斥責了幾次,範清明面上再不敢與他作對。

捋著鬍鬚安坐,陳華腦中想著前幾日楊太守給他的密信。

陳華不識字,卻深知要做好縣令不識字可不行,專門請了個文吏教他識字寫字,每日晚間習練半個時辰。

幾個月過去,陳華已能初讀公文,提筆也能寫,範清別想再暗動手腳了。

楊安玄在密信中告訴他,此次檢籍要針對周家,陳華知道當初楊太守到周家籌糧遭了冷遇,周家在汝南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官府檢籍的訊息全郡皆知,百姓歡喜士紳皺眉,陽安白家、吳房徐家、宜春鮑家更是憂心如焚,他們得罪楊太守,楊太守事後並未追究,但這次檢籍會不會趁機刁難呢?

二月,府衙派出的檢籍令史陸續前往各縣,一場變革席捲著汝南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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