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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話不必說,沈南寶也明白,照沈南伊那脾氣,定是硬仗腰子地讓人將她的晚膳換了。

風月卻蹙緊了眉不信,“大姑娘和漪姑娘又爭執什麼?”

綠葵兩眼掛著淚,溼漉漉地看向沈南寶,“好像是為了什麼新衣服爭執,小的沒聽得太真周。”

“新衣服?”

風月猛地一合掌,“肯定是大姑娘為了賽神會和謝小伯爺見面特特兒準備的新衣服,那漪姑娘瞧不下去,遂去搶了罷!”

恍然之後,又忍不住冷哼一聲,“說不過,搶不過,就把氣撒到姐兒身上,大姑娘真是愈發的沒臉沒皮了。”

沈南寶笑,“總歸是我攛掇在先,她沒臉沒皮就沒臉沒皮罷。”

這話裡有著讓人側目的爽朗。

風月不得不用一雙鮮異的眼光看她,“姐兒,這大姑娘都欺負到您頭上了。”

沈南寶並不回她這話,讓綠葵先起來,吩咐道:“馬上便是立秋了,你去管事處那邊領了帖子,去外頭買些揪葉回來,然後挨個挨個送到各個院裡,切記務必要送到大娘子跟前。”

綠葵心顫了顫,這段時日,姐兒不是讓她到應樓閣轉悠,就是去管事處張士廉那邊露臉子,旁人只羨慕她松泛,沒多少活幹,但其內的心驚只有綠葵自個兒心裡清楚。

特別是正面迎上主母那雙陰惻惻的眼,皮笊籬似的,活活要把她整個剜了去。

還有大姑娘那陰陽怪氣的話,簡直不啻鞭笞。

她倒寧願在院子裡做粗活,這樣就不必鎮日憂切那藤鞭何時落下,那發賣何時登上臺面。

但她不過是一介下人,能反駁麼?

上次反駁,她就遭賜了這麼個名去主母跟前轉悠,這次要是再反駁,指不定真真吃不了兜著走呢!

一這麼想,綠葵哀哀應諾了下來。

聲氣摻了些悽惘,聽得方方還怒著的風月一下沒了氣性。

等人退出房門,走遠了去,風月瞧著簷下漆紅的吳王靠嗒然道:“姐兒,要是大娘子因此狠狠罰了綠葵怎麼好?”

沈南寶起身的動作頓了頓。

懸掛的竹簾輕搖,叩著深紅漆面的窗欞,噠噠的響。

沈南寶聽著,悠悠開了口,“風月,在自顧不暇的時候,顧好自己就行了。”

自此暫且把綠葵的事拋在腦後,日子慢悠悠地來到了七月十五,也就是立秋賽神會這日。

因是祖先回家的日子,各家各戶,或簪纓世族或布衣黔首,皆得準備錢幣、果脯、美酒以及時令果蔬祭祀祖先。

殷老太太稱病,容氏有孕,遂這等事仍舊落在了彭氏頭上。

風月不免恨恨的,“說是撤了中饋,而今還不是做著中饋的事,簡直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沈南寶倒是看得開,臨案揮毫,白炫炫的紙映著天光耀得嘴角那一點笑輕淡淡的,“早跟你說了會是這般,你怎麼還氣,想來是閒得慌了,這麼著,你替我跑個腿兒。”

說著,罷了筆,取開鎮紙,吹了吹那還溼著的墨,見到乾涸了才把紙對摺納入信箋裡,用燙印封口,遞給風月道:“把這信,還有這物送到平章知事府,交到桉小娘子手上。”

風月隱約咂摸出她的意思,但於她來說,桉小娘子哪裡比謝小伯爺、蕭指揮使他們可靠,與其這般受累不討好,還不如把握住眼下實實在在的。

“要小的說,姐兒還是得考慮考慮自個兒的事,滿打滿算,再有一年姐兒就及笄了,到時候議親、相看,配個歪瓜裂棗,上不了檯面的怎麼好?”

這話風月囫圇說了數次,沈南寶沒一次聽進去。

從前是因著母親,而今呢……

沈南寶望著簷下斜喇敧伸進來的木槿,遊絲一樣的枝丫,在天光下晃晃蕩蕩,瞧久了,會有一種目眩感。

恍惚間見到了蕭逸宸那張臉,那山巔曙光似的乾淨雙眸。

沈南寶一怔,眊眊垂下眼。

黑而濃的長睫到底沒含住她眸底的驚慌,還是叫風月瞧了個透徹,斟酌斟酌著,便又道:“姐兒,您別聽著恍惚還有一年的光景,所以覺得日子還長,您細數數,您來沈府多久了,一晃都快整整一年,可見日子過得飛快,您可得好好把握住自個兒的姻緣吶。”

姻緣……

母親錯付給了爹爹,而她前世也因陳方彥活得悽惘,她哪裡還指望姻緣。

沈南寶舒然一笑,推搡起紮根在地心的風月,“你小小年紀,活得跟老媽子似的,一天到晚就只曉得喋喋不休,還做不做事了?”

風月見她這樣,也料她無心再聽,便揀了信循著阿斯門絕塵而去。

剩下沈南寶一人待在屋子裡,盞茶的功夫,那司閽就捎來了前廳的話,說官家下旨復了老爺的官職。

雖說這事早有預料,但沒有官家實實在在放話,殷老太太他們心到底是懸掛掛的,總怕有一日會遭剝麻,而今好了,總算熬過來了。

殷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時多古板方正的一人吶,今個兒笑得是見牙不見眼,就是沈南寶臨到跟前道賀時,她也用了從未有過的慈睦和祥語氣,親暱暱地拍了拍她黑茸茸的腦袋。

“這麼好的日子,怎麼不穿點豔麗的衣裳,還這般素淨?”

拍在腦袋上的那隻手縱橫溝壑,帶著碧山長房紅木家俬那股腐朽老舊的味道,像一張網兜頭蓋下來,輕輕地把她網住。

沈南寶忍了忍,盡力舒展了眉目抬頭看向殷老太太,“我不好那些豔麗的,就這樣,清清爽爽,也利索。”

說是這麼說罷了。

哪個小娘子不愛漂亮的衣服。

就是伊姐兒和漪姐兒不也是為著一件新衣你爭我搶的。

所以,不是不愛,只是沒有罷了。

其實往沒往榮月軒撥新衣殷老太太是門清的。

要說最初,想著到底是沈府的姑娘,不得失了臉面,所以硬要著彭氏裁過去幾件,但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心裡對這個明明是最小卻最有成見的孫女膈應極了,遂也不管那些細枝末節的事了。

似乎見著她在這些事吃了苦頭,先前吃的那些心就能稍微舒然些。

殷老太太悵然著,撤回了手,靠回鎖子椅搭上,“你性子內斂含蓄,衣服穿明豔,倒不襯你的脾性了,穿素淨點也好,你年紀小,不必要那麼多繁瑣的裝飾,清水出芙蓉最好。”

殷老太太嘆了聲,“你也去同你爹爹道一道賀罷。”

沈南寶輕扯了下嘴,顯然對老太太的心思肚明得緊,遂應了一聲,捵了捵有些褶皺的裙衽,復踱到沈蒔跟前。

沈蒔呢,一掃前日的陰鬱,滿臉的紅光,但見到沈南寶,眼梢還是不可避免地捺下來幾分,正襟危坐在圈椅裡,慢慢點了頭。

“你有這份心就好,不過還是且得注意著行止,前個兒我就聽人說你扇了你漪姐姐一耳光,可不是驕慢了?還是得鏘鏘翼翼,畏畏懼懼的好,別做那個美人燈,只顧表面光鮮了。”

瞧吧,這就是她的爹爹。

先前有求於她時,耷著眉嘬著嘴,做出一副慈父噯噯的樣貌。

而今不求她了,恍惚那騎著高頭大馬,被兵卒擁躉凱旋而歸的大將,自然要端著架子,擺出譜來。

不過前世或許她還稍存了些對父愛的嚮往之心,今生重來波瀾都掀不起來了。

遂聽著他這番顛唇簸嘴,她只管埋首佯作一副恭敬的態度,“我省得了,是我欠妥當。”

兩個本來就是沒什麼照面的人,被可笑的血脈牽搭著,這才有了幾句話頭,而今撐持撐持過了場面,兩兩相看只剩沉默。

沈南寶便依照他的吩咐,擇了靠角落的一地兒坐上,靜靜看著沈蒔溫煦了語氣詢問容氏身子可還好。

早過了三個月,胎像穩固,那害喜也漸少了,又有血燕這些吃食輔補,容氏先前還肌瘦嶙峋的一張臉現下容光煥發了起來,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卻笑得哀婉。

“有我母親周顧著,還有馮媽媽備至,我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必像上月那般架在火上烤似的,翻來覆去的受著煎熬。”

彭氏在旁正捵一張臉皮兒笑呢,聽到這話耷了下來,暗啐容氏哪壺不提開哪壺,偏偏要在這麼個日子,又提倬哥兒的事。

害怕沈蒔循著話說下去,彭氏忙忙牽了嘴又笑,“大夫說了,你身子不好,旁人害喜也不過害個半拉月,你倒好,懷了一月就開始吐,現下穩固了,也算熬過來了,我這顆心也落定了,不然我也同你一樣受煎熬呢。”

只是偏偏害怕什麼就偏偏來什麼。

沈蒔聽著她這番話,冷冷哼了聲,“受煎熬?我可不覺得你受煎熬,倬哥兒那事出了,你還不是日日睡得安穩。”

沈蒔一提‘倬哥兒’,容氏便忍不住抻出帕子往眼梢掖,語氣澀澀的,“也是我們倬哥兒多舛,上天不體恤他的寒窗苦讀,非得要他再熬個幾年,這也就罷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誰不苦其心志呢?只是我瞧他而今閉門不出,鎮日昏昏眊眊,囈語的模樣……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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