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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蒔驚駭,“怎突然的就這般了?大夫不是說了好生調養就好?”
容氏齉著鼻嗒然,“倬哥兒是心病……恁是仙丹妙藥也沒法子……”
沈蒔雖說閒職待辦,但為避剝麻,總是奔走各個臺諫官,鞍馬勞神的也造就他一落屋就近乎倒頭大睡,也因而不甚曉得家事鉅細,只在偶爾晨間時問道彭氏好不好,彭氏一向只說好。
想到這裡,沈蒔陰霾了眼看向彭氏,“你個滾刀肉,這就是你說的好?”
一聲呵斥巨石樣的砸下來,方方還其樂融融、沸反盈天的廳內像金甌擲下,像玉玦落進冰湖,轟的一聲翻天覆地的變化,靜悄悄的,死寂得讓人不敢哼哧一聲大氣。
彭氏猛打了個激靈,臉色一瞬白了,忙忙起身往沈蒔那兒蹉了一步,“老爺,倬哥兒的病我確確實實細細問過了大夫,大夫說沒什麼大礙,而我又見著老爺鎮日勞碌,哪裡還敢再說這些讓老爺增添憂慮?”
回答得懇懇切切,後槽牙卻幾乎快搓起了火星子。
本以為過了些時日,倬哥兒漸漸好轉,又依照容氏軟糯的性子,恨著恨著就煙消雲散了,沒曾想她還記掛著,竟在這當口說出來。
是日子過得太順遂了,遂把膽量也養大了麼?
彭氏眸子暗了暗,眼簾抬起的一瞬卻摻滿了哀致的神色,“何況,老爺您方才也聽到了,倬哥兒這是心病,心病得自個兒想開,不然誰都束手無策。”
末尾的一聲嘆,拱起了容氏心頭的怒火,放在小腹上的秀手攏成了拳,“大娘子說的是,但這心病若非那腌臢事,那醃苦病,哪裡能夠有,指不定現下就同開國伯爵家一般,叫人打點買辦赴京的物什。”
大抵是太傷心了罷,說著說著哽咽起來,眼直忙忙的翣,拿錦帕捂著,淚卻滂沱得厲害,捂不住,從間隙淌出來,噗噗掉在什錦紋的裙幅上,一霎乾涸。
沈蒔茫茫望著,有些不知所措,“好好的,怎麼就哭了呢……”
他還沒說完,本想作壁上觀的殷老太太瞧不下去了,撂了盞,磕託一聲脆響,“有話就好好說,動不動哭什麼,你現在懷了身子,哪裡能夠這樣大悲大傷的,難不成你指望著你肚子裡的哥兒痴障?還是指著他沒了,叫倬哥兒愈發於心愧疚?”
容氏聽罷,不泣聲了,只把嘴唇咬住,豐盈的唇瓣擠出鮮豔欲滴的紅。
沈蒔瞧不下去了,寒著臉厲喝起彭氏來,“你總有那麼多的說辭,恍惚什麼事你都很無奈,你都情不由衷,就倬哥兒這件事,要不是你那般狠毒,能到如今這地步麼!”
這世間想要功成很難,費盡心力,千辛萬苦都不一定能成就。
但要失敗,小小的一個壞心思,一個舉動就能辦到。
譬如三哥哥這事,闔府眾人都小心翼翼照顧著他,為了他的仕途鞍前馬後,就是殷老太太也為此免了他的晨昏定省。
而彭氏找個長隨勻點寒食散就能讓所有人的努力前功盡棄,還讓三哥哥一蹶不振。
沈南寶想著,悄悄捏緊了杯,白瓷描金的盞面襯得五指尖尖櫻桃似的一點紅。
那廂彭氏還在為自個兒訴苦,“老爺是我不好,我一時豬油蒙了心,但我也是有苦衷的,伊姐兒及笄恁般久了,還沒說個親,宛姐兒又有了人家,容小娘他們便放肆起來,就是在管事處也因著這項緣由要踩我一頭,老爺,我好歹是主母,沒了威嚴,這要傳到我孃家裡去……我也是實在氣不過,這才……”
一番話夾纏著絮絮的哭聲,像纏綿的飛雪,颯颯充盈了整間屋子。
眼瞧著沈蒔快要動容了,橐橐的步聲傳了進來。
抬眸一看,閥閱的司閽歪著六合瓜皮帽,喘著粗氣道:“老太太,老爺,大姑娘和漪姑娘在門前爭執起來了。”
沈蒔髯須劇烈抖動,氣得想拍案,又顧忌一旁容氏有著身子,怕嚇到她,便壓沉了嗓音來叱,“潑皮兒!還有沒有點規矩了,竟跟我在外頭吵吵!”
轉過臉,看著彭氏視線如刀地恨不得將她當場刮死,“這就是你教養出的女兒,驕慢橫性,她哪裡能受欺負啊,她不欺負別人就是好的,前個兒我就聽人說了她還和人搶一件衣裳,平日裡是短了她的衣食嗎?要她這般窮兇極惡?”
彭氏跟個活靶子立在圈椅邊,囁囁嚅嚅的,不吭一聲。
沈蒔只覺得拳頭打進棉花,撒不出來一點的氣,忍不住揚了聲,“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你的好姐兒正在外頭現眼子呢!你還不快把她給我扠進來,你是不是想她一輩子在家當老姑娘?”
最後一句點醒了彭氏,她忙忙應了聲,碎著步,一騎絕塵似的往外趕。
外頭日照尚暘,從昏暗的屋內往外眺,惶惶天威能射得人眯住了眼。
而彭氏背面綢緞上的金線,一圈一圈的帶著針刺的尖芒,晃得殷老太太有些眼花,視線撤回來,看向沈蒔,有暗暗的光斑映在他的臉上,眼界各遭的顏色都暗淡了下來,只有容氏臉上的淚還那麼晶瑩。
殷老太太翣了翣眼,也就是這麼個錯神的功夫,恍惚瞧見了容氏掖在錦帕下微翹的唇。。
殷老太太一怔,清了清嗓子,“你這麼氣做什麼,伊姐兒這個脾氣跟牛似的,你以為怎麼有的?還不是遭你和大娘子慣的。”
沈蒔有些抹不開面,壓低了聲喚道母親,“現下是說這個的時候麼?”
一邊說著,一邊覷了眼容氏。
嘴角微微努起的弧度,殷老太太卻恍若未聞,手指搭在椅手,閒閒道:“也是,話趕話的,倒忘了是為了倬哥兒的事,不過這事過去了些時日,再怎麼叱罵也轉圜不了任何,不若你這個做爹爹的,好教訓伊姐兒,叫她別這般生事,大娘子做母親的也不必做出這起子荒唐的事,至於倬哥兒……”
殷老太太長眸微睞,涼涼看向彭氏,“到底是大丈夫,怎能這般經不起挫折,那日後考了功名,進官加爵,在那個大染缸裡,豈不是能落個骨頭都不剩了。”
容氏簡直沒料到這樣的話能從殷老太太嘴裡說出,她駭然的睜大了眼,“老太太,這,這難道是倬哥兒的錯了嗎?”
見殷老太太不理會,容氏馨馨然看向了沈蒔。
沈蒔蹙緊了眉,還沒言聲,彭氏扯著兀自抽搭搭的沈南伊走了進來。
緊隨其後的是壅塞了一張臉的容淇漪,腳方方踏進來就剌剌撲向了容氏,“姑母,您可得為我做主。”
猝不及防的舉動,駭得容氏忙忙捂住肚子,白著一張臉道:“到底是怎麼了?你好好說,好好說就是。”
容淇漪抹著淚,剛剛開口呢,上位的殷老太太抬了首,“漪姐兒,你祖母今個兒有佯,正病榻呢,你做孫女的,不說旁的,怎麼著也得讓自個兒的祖母安心罷!”
容淇漪早習慣了殷老太太的偏頗,當下也不覺拂了面,反倒愈發理直氣壯地抻起自個兒的領褖,“老太君,我祖母病了,我也曉得,但是今個兒原不是我挑的釁,是大姑娘她太欺人太甚,我好端端的看那賽神會呢,她倏地過來扯爛我的衣裳,叫旁人看我的笑話……”
說著說著,大淚傾下,濡溼了唇畔,浸得嗓音也艱澀起來。
沈南伊本因著方才彭氏警示忍耐著呢,聽到這兒忍不住了,急赤白臉地喝了聲,“你這麼胡說八道,你就不怕爛嘴麼!明明是你先陰陽怪氣一通話……”
剌剌的一聲響,所有人都怔住了。
沈南伊偏過頭,捂著頰畔,一雙眼瞠得圓又大,她慢慢地轉回臉,定睛著眼前巴掌都還沒放下的沈蒔,嚎啕大哭,“爹爹,您打我,您怎麼可以打我,明明就是她的不對,你為什麼要打我?”
先先因衝動掌摑的愧疚被這麼一通質問衝得一乾二淨,沈蒔甩了袖冷哼,“你自己做錯了,你還來問我麼?”
沈蒔乜向彭氏,“你看看你教養的好女兒,從前爭一時口快就算了,而今竟還動起手來,是不是日後還得效仿效仿一下你,再做出倬哥兒那樣狠毒的事?”
彭氏漲紅了臉,沈南伊卻恨然道:“爹爹,您何必這般說,您事情都不曉得清楚,也不知道她怎麼呲嗒的我,更何況她這身衣服本就是我的,我要怎麼處置這衣服不應當遂我的心麼!”
沈蒔被這話堵了個倒噎氣,直指沈南伊麵門的那根食指都哆嗦了起來。
容淇漪見狀悄然抻了下容氏的刺金袖緣。
容氏恍如燙著開水噌然一下直起了腰桿,甩起錦帕便哭,“大姑娘說的是,那是你的東西,我這個侄女自小沒見識過這般的好錦緞,一時沒忍住貪心了些,沒想遭得你這般積怨,竟差點在外丟了份兒……”
邊哭邊轉了臉,拍著容淇漪的手背,溫煦有聲,“漪姐兒,你瞧瞧你,可見平日你祖母警示得對罷,勿以惡小而為之,總是因果迴圈,會有報應的,你還不快快同大姑娘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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