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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從郭子歸對過往的敘述中,慕清晏猜出了王元敬對武元英的見死不救,進而推算出王元敬因為這個把柄受那幕後之人要挾,設計探知常氏塢堡的地點。

於是兩人決定夜探太初觀,逼問王元敬。誰知功虧一簣,王元敬將將要吐露那幕後之人的身份時,被刺身亡。

後面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提到郭子歸,寧小楓免不了又是一陣傷心。

蔡平春盯了女兒一眼,忽問了件不相干的事,“原來慕清晏早就邀你一道去查常家的血案了——周玉麒毫無預兆的哭喊著要解除婚約,這其中慕清晏有沒有動手腳?”

蔡昭好生尷尬:“哎呀爹爹,說正事呢,您別東拉西扯嘛!”

寧小楓破涕為笑,“你們父女倆,真是……嗨!”

她又道,“剛才你們疑心戚雲柯可能從繆大哥處知道聶喆不能生育的事,可尹岱召集大家攻入幽冥篁道那回,戚雲柯根本沒去呀,那就不會看見王元敬進入八爪天獄,進而要挾他。還有,王元敬被殺那夜,戚雲柯一直與我們絮叨昭昭的婚事,還說了宋鬱之一大堆好話,一步不曾離開,還有……”

她有些猶豫,“適才我忽然想起。繆大哥的母親,她,她姓周,是佩瓊山莊旁支來的。細說起來,繆大哥與周致臻還是表兄弟呢,會不會……?”

寧小楓欲言又止,旁邊的父女倆都明白她的意思——周致臻也有可能知道聶喆不育,況且王元敬被殺那夜,他獨自在房中歇息,並無旁證。

“唉,怎麼又繞到周伯父身上了。”蔡昭喃喃道,“本來我還疑心過三師兄家的長輩。不論是他爹宋掌門,還是他家三叔祖,都是修為高,勢力大,看著也蠻有野心的樣子。如今可好了,一死一傷,肯定不是他們了……”

前路迷霧重重,蔡昭只要繼續講述。

這次,她將尹岱秘藏的私人手札和盤托出,並推算出《紫微心經》的最後秘密——即三重關口三道難題,蔡氏夫婦這才知道女兒非要一探血沼究竟的緣故。

聽到尹岱坐視蔡平殊獨自上塗山誅殺聶恆城,寧小楓氣的兩眼發紅,一掌拍在桌上:“尹岱老兒欺世盜名,挾勢弄權,逼的我平殊姐姐只能與聶老賊以命相拼,弄的半生傷殘!告訴戚雲柯,叫他死了心,就憑宋鬱之身上有一半姓尹的血,就別想當我女婿!”

“好了好了,罪不及父母妻兒。”蔡平春安撫妻子坐下,“若不是鬱之將尹岱的手札無私托出,我們也不知道這些。”

他轉過頭,“昭昭,如今你是什麼打算。將紫玉金葵找出來麼?”

蔡昭點頭,從腰囊中取出一張描有紫玉金葵草圖的紙遞過去,“之前我一直不敢找,總覺得姑姑立意要藏起來的東西,就讓它消隱世間好了。如今血沼夜蘭全部銷燬,就算有了紫玉金葵也練不成《紫微心經》了。讓宋秀之那種人佔著廣天門的掌門之位,絕非世人之福,還是助三師兄恢復功力,快點將掌門之位搶回來比較好。”

寧小楓對著圖紙左看右看,“這就是紫玉金葵?怎麼跟塊黑乎乎的石頭似的。”

蔡昭連忙解釋:“據說原本外頭有一圈亮燦燦的黃金葵花瓣,是魔教的人沒保管好,一場大火後,金子全都燒融了,就成這樣了。”

蔡平春也看了兩遍圖紙,最後拍板:“行,這幾日咱們將鎮上和谷裡翻上一遍,看看能不能將這紫玉金葵翻找出來。”

茶壺中的涼水都喝完了,白瓷小爐中的香灰也被撥弄的毫無火星了,芙蓉在外頭笑嘻嘻的敲門,“小小姐該起床啦,太陽照屁……”

“小小姐已經長大了,你別再說這麼不雅觀的話了。”翡翠淡淡的打斷她,然後砰砰砰將屋門拍的震天價響,“昨天是你讓我們叫門的,再不起床我來潑冷水啦!”

蔡昭仰天長嘆,板著臉開啟門:“等所有事都結束了,我一定要引薦你倆認識魔教一位叫星兒的姑娘——人家那才是做婢女的樣子,柔聲細氣,溫柔體貼。哪像你們倆,凶神惡煞,氣焰囂張。就是養豬,豬也被你們氣死啦!”

兩個婢女內心和臉上都毫無波瀾,一起啪啪啪的鼓掌。

“小小姐說的好,多謝小小姐誇獎。等嫁了人我就開個豬場,以後逢年過節多灌兩條肥肥的肉腸給小小姐嚐嚐。”

“魔教教主又不會見了一頭豬就兩眼冒綠光,可見我和芙蓉將您養的比豬強多了。只是害的我倆老是要奔波躲藏——這回一瞧情形不對,立刻連夜逃回落英谷。”

“……行了,還是梳頭穿衣吧。”從小到大,蔡昭就沒說贏過這倆姑奶奶。

今日天色灰暗,下著濛濛細雨,蔡昭撐著一柄油紙傘在鎮上漫無目的的亂走,來到一家熟悉的餛飩鋪子,坐下要了碗餛飩。

持匙吃了兩口,她皺起眉頭:“老闆娘,這餛飩湯頭不對啊,是不是骨頭湯裡兌水啦!我也不計較餡裡是前腿肉後腿肉了,可這蔥花,我說過多少回了,蔥花一定要現切,不能昨夜切好了放著,你看這都不水靈了……”

老闆娘將大湯勺往鐵鍋裡重重一扔,破口大罵起來:“小昭兒你從沒斷奶就在我鋪子裡吃餛飩了,從來都是‘好好好,這裡的餛飩天下第一’!如今你人大了,卻嫌棄我們了!賣炊餅的文大郎與賣包子的祖二孃都來跟我哭訴過了,說你前日嫌棄炊餅不夠軟,昨日嫌棄包子餡味道不純。”

“大家夥兒給我評評理,這小丫頭從小吃到大的東西如今卻嫌東嫌西的,是不是戲文裡說的‘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我知道,小昭兒你出了趟門,見過大世面了,瞧不上我們窮鄉僻壤的小鎮子了,哎呀呀,這日子沒法過了……”

老闆娘的嗓門洪亮,足能響徹整條小街,蔡昭只好落荒而逃。

捱了一頓罵,肚裡空空,她再次漫無目的的在細雨中走著。

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路,每間鋪子,每個轉角,她閉著眼睛都能摸到,這裡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家鄉,彷彿一切如舊,又彷彿一切都不一樣了。

抑或是,變了其實是她自己?

深山大宅中,遊觀月與上官浩男遠遠躲在門外竊竊私語。

“教主已經看了三天的卷宗了,還沒看完麼?嚴長老不是說只有一疊嘛。”

“嚴長老的確只送上了一疊,可後來教主又吩咐我們拿了別的卷宗對照啊,不知要看到什麼時候了。”

“哦喲,下雨了。”

“只是細雨,朦朦朧朧的頗有詩意啊。”

“詩意什麼啊詩意,星兒最討厭這種天氣了,什麼都曬不幹。”

“快看快看,教主支開窗子了!教主一動不動在看什麼,看雨麼?難道教主喜歡雨天?”

“不會。”

“你怎麼知道不會!你是教主肚裡的蛔蟲麼?”

“不論教主喜不喜歡,反正昭昭姑娘不喜歡,因為下雨天礙著她逛街了。所以教主也不會喜歡。”

“……好吧,算你有理。”

蔡昭悶悶不樂的走回谷地,撞見樊興家正在向蔡平春夫婦彙報宋時俊的病況,囉裡囉嗦的說完所有需要藥材,最後他輕聲表示:經過他的全面診治,宋掌門救是能救回來的,但是經脈丹元損傷過度,恐怕於壽命有減。

樊興家離開後,寧小楓喃喃自語:“這話我怎麼這麼耳熟呢。”

“當初給阿姊診斷的大夫也是這麼說的。”蔡平春很快介面。

想到蔡平殊,寧小楓頓時傷痛,她先到昏迷在床榻上的宋時俊,鬍鬚拉茬,憔悴蠟黃,嘆息道:“這傢伙一輩子順風順水,囂張討打,沒想到老了老了,卻有這等遭遇。唉,都是骨肉血親,這宋秀之也太狠了,平時不聲不響的,上來就下死手!”

蔡平春不予置評,轉而問女兒:“你發現紫玉金葵的線索了麼?”

蔡昭伸出三根手指:“這三天我快將鎮子上的那座宅邸翻了個個,什麼都沒有。”

寧小楓道:“你爹爹這三天也將谷地翻了個來回,也是什麼都沒有,紫玉金葵是不是早被你姑姑送出落英谷了啊?”

“娘覺得紫玉金葵是什麼好東西麼?這等容易惹禍的東西,姑姑只要自己活著,肯定不會去禍害別人的。我覺得她應該是在臨終前將東西藏起來了,或者,託付給了別人?唉,偏偏我大病了三日,什麼都不知道。”

“不止你這麼以為,那個幕後之人估計也以為阿姊將紫玉金葵託付出去了。”蔡平春為妻子倒了杯熱茶,“這三日中我仔細捋了捋過去一年多,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抬起頭,“當初來參加阿姊喪儀的都有哪些人,哪些門派。”

寧小楓掰著指頭:“我們不欲聲張,是以沒來許多人——北宸五派都來了,常大哥,長春寺眾高僧,還有門口的青竹幫,連我娘都七顛八倒的過來上了一炷香。”

蔡平春道:“那幕後之人很瞭解阿姊,知道阿姊為了不牽連我們,必定不會在自己過世後繼續將紫玉金葵留在落英谷,而是託付給了一個足以信任卻無人能猜到的人。而這個人,就在當年來參加阿姊喪儀的人之中。”

蔡昭心頭一震:“那會是誰呢?”

“我來問你們,如果你們是阿姊,會將紫玉金葵託付給誰?”蔡平春問妻子與女兒。

“我麼。”寧小楓一愣,“嗯,我會託付給……”她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會偷偷埋進楊鶴影那老王八的祖墳裡,任誰也想不到!”

蔡昭咯的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娘你太好笑了!”

“好笑什麼,我說的哪裡不對!”

“姑姑之所以捨不得毀掉紫玉金葵,就是怕日後萬一有人要用。若是埋進楊家祖墳,那麼黑乎乎的一塊石頭混在土壤中,鬼都找不回來,跟毀了有什麼差別!”

“那你來說好了!”寧小楓怒道。

蔡昭想了想:“一般來說,託付給師父或周伯父最好,他們修為高,手中又有勢力,護的住紫玉金葵。”

蔡平春:“若你姑姑對他們生了疑心呢?”

蔡昭一驚。

蔡平春一字一句道:“那位慕教主有句話說的不錯,幕後之人費盡周折屠了常家滿門,必是常大哥察覺了什麼——常大哥雖沒證據,但倘他把自己的疑慮告訴了你姑姑呢?”

寧小楓驚道:“不能託付戚雲柯,不能託付周致臻,宋時俊,裘元峰,楊鶴影,那是一茬比一茬靠不住,那就是……”她幾乎要脫口而出。

“所以常大哥死了。”蔡平春輕輕打斷妻子,“常家被屠之夜,他們必然是遍搜常家塢堡無果。”

“那還能是誰?”寧小楓滿頭官司,忽的眼睛一亮,“對了,法空大師!”

“所以在北宸老祖的祭典之後,聶喆無緣無故的派人在回程途中截殺我們。”蔡平春道,“其中,只有長春寺是在家門口被襲,寺門被攻入,寺院多處被燒。”

蔡昭瞳孔一緊:“所以其他幾路的截殺都是障眼法,唯有長春寺才是他們的目標?”

“對,昭昭真聰明。”蔡平春道,“倘我猜的不錯,那幕後之人已經趁機搜了一遍長春寺,依舊是一無所獲。”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他最後只能設計讓三師兄身中‘幽冥寒氣’,讓我們替他找出紫玉金葵。”蔡昭心驚不已,“爹爹你好聰明。”

“……說了半天。”寧小楓翻翻手掌,“敢問兩位聰明人,那塊黑石頭究竟在哪兒呢。”

父女倆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蔡昭嘆道:“我再四下找找吧。”

望著女兒出門而去的纖細身影,蔡平春忽道:“倘若慕清晏始終未犯大惡,昭昭又實在喜歡他,就由他們去吧…私奔也不是不行。”

寧小楓差點被茶水嗆死:“你在說什麼啊!我的寶貝昭昭,將來成婚要十里紅妝大宴賓客的!還偷偷摸摸的私奔,你昏頭了啊!”

蔡平春嘆道:“你不奇怪麼?一年多前宋鬱之就中了幽冥寒氣,為何到如今昭昭才回落英谷尋找。”

寧小楓嘴唇動了動。

蔡平春繼續道:“她知道阿姊將紫玉金葵藏起來必有深意,不論宋鬱之多為無法痊癒著急,昭昭都沒打算真的幫他找出紫玉金葵來。直到血沼夜蘭全部被毀,沒了後顧之憂,昭昭才真的動了尋寶的心思。”

他笑了下,“昭昭這點倒像落英谷的人了,骨子裡透著冷淡。”

“你也一樣,你們父女倆都只關切自家人。”寧小楓低聲道,“唉,只有平殊姐姐,整顆心都是熱的。”

“心熱的都早早故去了,常大哥的心不熱麼。唉,心冷才能活的久啊。”蔡平春拍拍妻子的肩,“可昭昭對慕清晏不一樣。”

“慕清晏與她一起上過雪嶺,拿到了雪鱗龍獸的涎液。他們又一起去了血沼,慕清晏儘可以趁昭昭不備,偷藏幾支夜蘭母株的枝條。倘若再有紫玉金葵,便足以修煉邪功——然而昭昭對他,片刻都不曾生過疑心。”

“有些事,不是我們不去想,就能當作沒有的。”

寧小楓愁腸百轉,“……怎麼就又跟姓慕的耗上了呢。”

蔡昭在溼潤的谷地遊走了半天,最後摸進了蔡平殊的居所。

她在世時,每逢春季繁花盛開或深秋落葉之時,就會帶著小蔡昭從鎮上回谷地小住。

蔡昭脫掉溼噠噠的外衣,一骨碌滾進蔡平殊的床鋪。

儘管故人已逝將近五年了,寧小楓依舊將這間屋子保持的很好,被褥柔軟乾燥,桌椅整潔光亮,連妝奩盒子裡的胭脂水粉都是新鮮的,彷彿等待著蔡平殊遊歷江湖後歸來。

恐怕孃親這輩子都不能習慣姑姑的離世吧——

蔡昭迷迷糊糊的想著,半個月來的疲倦一股腦的襲來,之前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最後定在李文訓說的那句話。

“我唯恐半途野道,信鴿洩露訊息……”

為什麼她總是在意這句話呢?這句話有什麼不對麼。

“半途野道,信鴿洩露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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