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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慕清晏的臉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一忽兒惡狠狠的說‘你對我這樣狠心還想我煮餛飩給你吃,做夢吧’,一忽兒又冷笑‘你如今知道與我一刀兩斷的惡果了吧,你這輩子都休想吃到我做的餛飩啦’……都什麼跟什麼啊。

“三師兄好些了麼?”蔡昭問道。

樊興家左看右看,見慕清晏不在,另兩個魔教大頭目又去洗漱了,便大著膽子道:“師妹你上來自己看。”

蔡昭也有此意,於是拎著樊興家躍上大紗帳。

宋鬱之靜靜平躺在鋪蓋中,蒼白的面龐隱隱泛著青氣。

樊興家從懷中取出一團帕子遞給蔡昭,“這就是三師兄中的暗器,他趁自己還清醒時拔下後收在了袖袋中。暗器上的藥性還沒過,昨夜我以銀針給三師兄渡了毒,還用了萬流清毒散,估摸著再有兩三個時辰能醒了。”

蔡昭拿出裹在帕子裡頭的暗器細看,發現只是尋常的柳葉細鏢,狹小輕薄,略奇特的是鏢身表面粗糙異常,甚至有意刻了許多蜿蜒的細槽。

“是為了在暗器上多沾些藥物吧。”她猜度。

“對對對。”樊興家大是贊同,“你再來看這兒。”他吃力的抬起宋鬱之的肩背,將繃帶下的傷處露給蔡昭看,“你覺不覺得三師兄的傷口很古怪?”

蔡昭湊過去看了半天,“咦,這傷口很淺吶,只破了些皮,這是怎麼回事,昨夜三師兄中暗器時你瞧見了麼?”

“沒有。我在看宋掌門以一敵三呢。師妹你呢?”宋鬱之跟人過招,樊興家從小到大沒看過一百場也看了九十九場,宋時俊這等級別的武林大佬生死搏殺才難得一見呢。

蔡昭道:“我也沒有,我在到處看逃生途徑,轉回頭時就看見三師兄軟軟倒地了,我都不知道他的傷口這麼淺呢。”

樊興家:“師妹我問你,射人暗器是深的好還是淺的好。”

“廢話,自然是深的好,越入肉入骨越好。”

“那這人為何不射深些,是不喜歡嗎?”

“當然是這人力有不逮,修為不足,還有三師兄躲閃的也快。”蔡昭不假思索。

樊興家追問:“既然修為不足那又怎麼能射中三師兄?是昨夜場中別人不知道發暗器,還是三師兄的聽風辨位沒練到位?”

蔡昭想了想,“我知道五師兄的意思了——你是說,這人很熟悉三師兄的功夫,他在一旁暗暗觀察,估摸到當時三師兄下一招會用什麼身法,然後趁機射出暗器。”

她更疑惑了,“可是昨夜廣天門中,應該只有我們三個青闕宗的人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你不是我——三師兄中鏢時,你我還一起縮在暗處呢。”樊興家聳聳肩,“還有這鏢毒也很講究。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而是一種能瞬時麻痺全身的古怪毒物,總之我沒見過。”

“傷口這麼淺,就算是劇毒三師兄也能及時封閉丹田,之後慢慢解毒調養就是,當場全身麻痺才要命吧。”

兩人正商量著,蔡昭忽覺樹下有動靜,連忙一腳將樊興家踹下樹,自己隨後跟上。樊興家差點摔了個狗啃泥,起身時正看見遊觀月與上官浩男兩人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

“樊少俠這是帶著昭昭姑娘去探望了宋三公子啊。”

“人家是嫡親師兄妹嘛,總是放心不下的。”陰陽怪氣的腔調。

“師兄妹還有嫡親與外道之分麼。”

“會談婚論嫁的就是嫡親師兄妹,不談婚論嫁的就是外道師兄妹了。”

“胡說八道!”

說話間,慕清晏不知從何處走來,步履矯健,衣袂翻飛,背後掛了一個碩大的包袱。

他衝著四人道:“血沼這等地方人多亦無用,今日就由我和昭昭進去,你們在此等待。觀月,待會兒傳信給外頭的弟子,讓嚴栩速速將所有關於第六代教主慕嵩及其諸子的卷宗密冊都給我送來。浩男,今日日落之時我若還未回還,你就讓烈火營的弟子過來焚燒密林。”

“啊?”蔡昭頓時清醒,“你要放火燒林?”

慕清晏右手一攤,將手中的油紙包塞給蔡昭,順著食物的香氣,樊興家看見竟是一套滾熱噴香的麵餅夾肉。一旁的遊觀月與上官浩男恭敬的奉上豔陽刀與那籠野兔。慕清晏接過,拉上蔡昭轉身就走。

遊觀月望著遠去的兩人背影,喃喃道:“所以,教主大清早買吃的去了?”因怕暴露蹤跡,他們昨日一整天都沒在林中生過火。

上官浩男搖著頭,“完了,看來昨夜無風無浪。”

遊觀月耳朵一動,微不可查的湊近些,“你怎麼知道?”

上官浩男心想可不能在背後議論教主大人的床幃之事,要被押上祭仙台處刑的。於是他邪笑著耍賴,“我不知道啊,不過星兒一定知道,你去問她嘛。”

——男人嘛,要是陰陽和諧了,應該紅光滿面眉目舒展才對,怎會出去買個麵餅夾肉跟火併了北宸六派一樣,眉宇陰鬱,滿是冰渣。

遊觀月:“呸,不說就不說。”

周圍的風景愈發詭異了。

之前的樹林雖說過分綿密,好歹還是正常的植被模樣,然而往林地深處走了一個多時辰後,蔡昭發現腳下的土壤越來越溼軟,周遭的樹幹也越來越扭曲細弱,到後來索性退化成彎彎曲曲的藤蔓,幾根甚至十幾根纏成一株,株與株之間亦是牽絲扳藤,阻攔去路。

更心驚的是,這裡的土壤是紅色的,藤蔓也是紅色的,且愈往深處,色澤愈發濃厚。

為免摸不到回去的路,慕清晏在進血沼前就從包袱中取出一大捆極長的金絲細線,一頭系在目所能及的最後一棵正常樹幹上,另一頭他挽在臂上慢慢放出。

“昨日你們就是靠這個法子出去的?”蔡昭盯著那細細的金絲繩索。

慕清晏道:“昨日準備的繩索還不夠長,今日的差不多夠了。等繩索用盡你我若還走不出血沼,就原路返回。”

蔡昭心下默默,心想以慕清晏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會謹慎到用繩索自救,可見昨日他們三人遇到何等的兇險。

又走了一陣,蔡昭覺得腳下吃力,行走時只要自己腳掌落地時間稍長,甚至提腳略慢些,就有陷入泥沼之虞。

“原來這就是血沼澤。”蔡昭看看自己靴底,上頭沾滿了粘稠的深紅色泥漿,再看看周圍,一株株深紅色的藤樁愈發形態詭異,扭曲蜿蜒,還有圍繞著藤蔓盛開的小小花簇,狀似蘭花,但花葉皆是詭異的赤色。

“這藤蔓居然喧賓奪主了。”她湊近了細看,“天下的藤蔓大多是依附樹木而生,可這裡的藤蔓竟將原本的樹幹盡數吃空,自己取而代之了。”

她正要伸手去摸卻被慕清晏阻止,還遞來一副皮革手套。

“別碰這裡的任何東西。”他道,“你看著。”說著,他從籠中取出一隻野兔,向著一處綿密的藤網中丟去。

詭異驚愕的一幕出現了,原本緊緊纏繞的藤蔓竟似活的一般扭動起來,將那隻活蹦亂跳的野兔纏在其中。這隻野兔頗是健壯活泛,它四肢用力蹬躂,便是尋常成人的手臂都未必控的住,誰知沒等蔡昭錯個眼,這野兔就一動不動了。

蔡昭大奇,再度湊近去看,只見藤蔓上附著細細的透明粘液,透過細小的藤刺扎入野兔皮肉中。這時,緊緊交纏的藤蔓各處的節眼處滲出一層深紅色的血色膿液,開始緩慢腐蝕野兔——然而此時野兔還活著,後半截身子已露出森森腿骨了,它的眼珠還在轉動。

蔡昭曾在雪嶺中見過巨大的蟒蛇,知道世間有一種生物會活著將獵物吞入腹中,絞碎其筋骨,然後用腹中酸液慢慢將獵物腐蝕乾淨。

如今差不多做法的一幕,毫無遮擋的展現在蔡昭眼前——她一陣噁心。

慕清晏瞥她一眼,旋即指尖彈出一粒石子,砰的擊碎野兔腦袋。

蔡昭刷白著臉側過頭,強自鎮定:“聽說滇南地帶就有能吞噬活物的花草藤木,沒想到這裡也有。”

“接著往前走吧。”慕清晏簡短道。

蔡昭抬起滿是黏土的靴子,經過那株藤蔓時她心中忽掠過一事,腳下一滯。

慕清晏問她怎麼了,蔡昭喃喃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慕清晏問是什麼事,蔡昭一本正經:“關於如何在沼澤地帶嫁接桃花樹的若干辦法。”

慕清晏俊面不悅,冷哼:“當面撒謊!”拂袖而去。

蔡昭心虛的紅了臉,趕緊跟上。

環境愈發潮溼了,周圍霧氣濛濛,竟連前後十來步開外的情形都看不清了,這還是在白天,若是夜晚,情形實不敢設想。

慕清晏見女孩累的輕輕喘氣,提起豔陽刀刷刷砍倒三四株藤蔓。離開根莖的藤蔓劇烈扭動,彷彿有生命一般疼痛痙攣,藤皮上疙瘩眼暴張收縮,藤條上的關節甚至發出如同磨牙的咯吱之聲,看的蔡昭觸目驚心。

慕清晏毫無感情的將這些藤蔓踢到一處,橫七豎八的鋪在沼澤上,再將革質包袱皮展開鋪好,拉著女孩坐下歇息。

“地上的土壤越來越溼了,我應該是在一直往前走的。”蔡昭喝了點水,暗暗給自己鼓勁,“……不過,我怎麼覺得這裡有點眼熟呢?”

慕清晏疑惑:“莫非這裡排布著落英谷的陣法?”

“要是落英谷的陣法我早認出來了。”

“那就是青闕宗的陣法了。”

蔡昭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在宗門雖然三天兩頭的摸魚,但也不至於連自家門派的陣法也認不出。”

慕清晏輕笑一下,“先別想了,就算有陣法也不會佈置在這麼外圍之處。再往前走一段,你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血沼澤了——我們昨日就走到那一處。”他指著前方。

蔡昭笑道:“難為你們還能原路摸回去。”

“我們沒摸回去,昨日兜兜轉轉直到日落時分,我們全然迷路了。”慕清晏抬頭望去,“最後只好躍上藤蔓,從上頭直線回去。”

蔡昭哎呀一聲,“我怎麼沒想到,那我們現在也可以從上頭進入血沼中心啊。”

慕清晏看她一眼,“你自己上去看看。”

兩人旋即騰空躍起,扶著藤蔓梢頭向上看去,蔡昭頓時大失所望。

且不說這藤蔓十分高大,處處都滲著可能含毒的粘液,可恨的是藤蔓最頂端的末梢還生了一叢叢高逾人身細如毛絮的蕊絲。這種像蒲公英一樣一吹就擺動的細韌毛蕊,輕功再好也站不上去,偏又遮擋了視線。

“這蕊絲毒性不弱。”慕清晏拎著蔡昭躍下藤梢,掀起自己的衣袖給她看,白皙結實的小臂上是一道道像被腐蝕出來的血痕。

“昨日我們三個為了出去,撕下衣裳下襬將頭臉蓋好,拼著沾上這蕊絲,向著南面曠野的方向不管不顧的一路直線躍過去。我有青雲縱護著還好些,遊觀月與上官浩男都受傷不輕——昨夜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們剛剛療傷更衣完畢。”

蔡昭恍然:“難怪你今天沒讓他們兩個跟來。”她頑皮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慕老闆挺體恤手下夥計的嘛。”

慕清晏面無表情:“他們來了也沒用,憑添累贅罷了。”

歇息片刻,兩人再度啟程,然而前方的濃霧開始隱隱透出猩紅之色了。

慕清晏:“前方開始就是瘴氣了,聞久了容易暈眩麻痺,最好嘴裡含一顆闢毒的丹藥。”他低頭,“你們落英谷的清心丹聞名天下,小蔡女俠拿兩粒出來吧。”

蔡昭一陣尷尬:“我,我沒帶。”

“嗯?”慕清晏嘴角譏嘲:“全無準備就敢進入血沼?小蔡女俠真是藝高人膽大。”

蔡昭磕巴了,“出出出門時沒帶,但我會配的。本來以為廣天門的事很快了結,到時候我慢慢準備一應所需,誰知道會這麼倒黴,跟我爹孃話都沒說兩句就被一路追殺進血沼啊!”

慕清晏眼中隱隱含笑,嘴上卻道,“我早說了,跟著宋鬱之能有什麼好事了。”

蔡昭心想我跟著你沒遇上多少好事,背上的鞭痕一道沒褪呢,正暗暗吐槽著,不妨唇瓣被塞進一顆清香撲鼻的藥丸。她舔舔舌尖的丹藥,“怎麼是甜的,像糖丸呢。”

“再甜也別嚥下去了。”慕清晏收回手指,轉身向前走去。

蔡昭望著前方慕清晏修長的背影,嘴裡甜甜的,是她從小喜歡的桃果味。她忍不住笑彎了眼,隨即又生悵然。

兩人繼續向前行進,慕清晏拿出第四卷金絲細索,將兩股繩索末端綁牢後,他道:“這是最後一捆了,屆時若還是走不出去,咱們就回去。”

蔡昭認真的點點頭。

此刻,他們周遭是詭異的深粉色霧瘴,腳下的土壤是近乎流動的泥漿,隱隱蘊含著一股下墜引力,宛如地下蘊藏著一口無底深淵,想將陷入沼澤的活物盡數吞沒。

適才慕清晏陸續放出兩隻活蹦亂跳的野兔,都沒跑出多遠就活活陷進沼澤中,虧得慕蔡二人輕功卓絕,足尖一踮泥沼即躍開。

天色漸暗,連帶血沼中的光線也愈發昏暗,慕清晏第五回砍倒藤蔓植株時,蔡昭拿出一枚夜明珠掛在自己右手腕上照明,眼見砍斷的藤蔓一落地就開始緩慢下沉,他們也只能在藤蔓徹底沉沒前稍稍立腳歇息。

“我還是覺得這裡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蔡昭苦苦思索。

慕清晏看著自己手臂上只剩兩三圈的細索,“你別想了,歇口氣我們就回去。”

蔡昭抬起小臉:“慕清晏,我們是不是陷進血沼迷陣中了。”

慕清晏:“你知道我這四捆細繩全部拉直了有多長麼?若是我們始終是直線往前走的,此刻早該走出血沼了。”

蔡昭默了,“……所以我們的確是被引著繞路了,可我全然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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