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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茂之大罵:“你放屁,我去那兒就是我乾的麼,我只是看七沐山那片草木茂盛,料想那裡必定獵物豐富,多去遊獵了幾回,誰知道那是什麼黃沙幫綠沙幫的地盤!”

沙祖光奔到當中,衝著四面八方連連拱手,捶胸大哭道:“請各位長輩和英雄豪傑評評理啊,我那老岳父這些年已淡出江湖,只帶著家眷與一幫老兄弟在那片山頭平靜度日,誰知他宋茂之見那片山頭隱秘,就想奪來煉製屍傀奴,叫我老岳父發現了,他竟一不做二不休,將黃沙幫一眾老幼殺了個乾淨啊!”

“黃沙幫雖然勢力微弱,但我那老岳父幾十年來在江湖上從不欺凌弱小,只要自己有一口氣,總是盡力幫助危難之士,只求各位前輩豪傑給我老岳父做個主啊!”

宋茂之自小到大都是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眼下卻被描述成個無惡不作的下三濫,他氣的差點要去暴打沙祖光,龐雄信連哄帶勸拼命將他拉了回去。

蔡昭忍不住嘀咕:“姓沙的這麼會唱唸做打,怎麼不去唱戲。”

樊興家低聲:“完了,他這一示弱,大家還不都站在他一邊啊。”

果然,雲篆道長率眾而前,“沙幫主不必妄自菲薄,黃沙幫雖然勢力不大,但黃老英雄一貫行事豪邁磊落,便是當初聶恆城在時,他也不曾彎過腰,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倘若他真是死於殺人滅口,我等武林同道怎麼也得替他伸張冤屈!”

沙祖光抹淚道謝,眼中露出得色。

蔡平春忽然開口:“雲篆道長所言甚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是冤屈總能昭雪,是陰謀也總能揭開。”

楊鶴影陰惻惻的說:“蔡谷主這是什麼意思?”

蔡平春沒去理他,徑直向雲篆道長等人道:“武林中事,波譎雲詭。那幾個屍傀奴大可以是旁人刻意放來廣天門地界上的,屍首上的劍招同樣可以是栽贓的。說句不好聽的,六派同氣連枝,許多招數都彼此熟悉,要在幾個村民身上留下廣天門的劍招痕跡,並非難事。平春託大,我也可以找幾具死於駟騏門招數之下的屍首。”

宋時俊面色漸緩:“小春兄弟說話公道。”

他身後的廣天門弟子紛紛大聲應和。

楊鶴影冷哼一聲:“蔡谷主這是話裡有話啊,莫不是在指摘我們其餘五派中有人栽贓廣天門?難怪會養出蔡昭這等女兒,厲害啊……”

“姓楊的當心風大閃了舌頭!”寧小楓斷聲呵斥,“我女兒做錯了事,受了罪,領了罰,那件事就揭過去了!你要是這麼喜歡牽扯過往,咱們不如說說當年你被趙天霸生擒,你老子哭天喊地來找我平殊姐姐救命的事?”

“你?!”楊鶴影面色漲紅,“大丈夫不與婦人糾纏口舌!”

三叔祖哼了一聲:“一碼歸一碼,蔡家小丫頭縱走魔教教主,委實是大大不妥……”

論吵架寧小楓至今沒輸過誰,她扭頭就是,“還有宋三叔您,當初你兩個兒子中了陳曙的五毒掌,叫天天不應,眼看要成廢人,最後可是我平殊姐姐拼死找回的解藥方子!那會兒你怎麼說來著,‘日後只要落英谷吩咐一聲,老夫莫敢不從’。落英谷至今還沒向您張過嘴,如今也請宋三叔嘴下留情罷!”

三叔祖老臉醬紅,只好閉上尊口。

楊鶴影一個眼色過去,沙祖光賣力擠出眼淚,大嘴一張眼看又要哭嚎。

寧小楓搶在他開腔前道:“沙祖光你哭喪成這樣是你那死鬼爹孃又重死了一遍麼!當年黃沙幫元氣大傷後你就急不可耐的納了妾,平殊姐姐看不慣,就剁了兩隻血淋淋的死雞丟上你的喜宴你都忘了麼?!這些年你左一窩右一窩的討偏房吧,原配夫人比擺設好不了多少,想來你對你那老岳父也沒敬重到哪裡去。在場的都是油裡滾過十幾二十遍的老江湖,你少在這裡裝大頭蒜!”

這一番夾槍帶棒下來,除了暗暗忍笑的蔡平春,一時間場內無人敢再有聲響,就怕寧大小姐調頭罵過來。

她當年雖然年紀小,但因為一直跟在蔡平殊身邊,許多武林中人的過往糗事她都知道個七七八八,用來懟人可謂十步殺一人,一句一狗頭。

周遭武林人士有不少暗暗點頭,其實沙虎幫在江湖上的名聲本來也沒多好,只是黃沙幫慘死當前,許多人也沒計較這茬。

“這些日子是早也吵,晚也吵,跟市井潑皮似的。”寧小楓做出睏倦模樣,“如今我看還是各回各窩歇息吧,有什麼事等戚宗主與周莊主來了再說。”

蔡平春適時的起身,裝模作樣的要扶妻子回屋。

“慢著!”始終沉默的二堂伯祖忽然起身,“若不是有了新的人證,我也不敢大半夜驚擾大家。來人,把他抬上來。”

眾人目光順著過去,只見幾名弟子抬著一個擔架上來,擔架旁跟著一名披麻戴孝的粗壯少年。

沙祖光一見了這少年就哎喲喂的連聲上前喊我的兒,“田兒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在家中好好陪你娘?!”

這名叫沙田的少年從白兜帽下抬起臉,顴寬額窄,五官平庸,眼神木然森冷。

他一板一眼的回答:“外祖父一家慘死,母親幾次哭暈過去,眼看起不來了。爹,我要親眼看著外祖父和舅舅們的仇人遭報應!”

這下正牌苦主來了,便是寧小楓收斂了戲謔神色,周遭人等俱靜了下來。

駟騏門兩名弟子上前,將擔架上的人扶坐起來,透過血跡斑斑的繃帶與幾乎將頭顱對半劈開的劍痕,眾人辨認出這人的清秀面目。

“秀之!”宋時俊失聲,“秀之這幾日你去哪兒了,我們一直找不到你啊!”

宋秀之面如金紙,氣息斷續,他定定的看向父親身後,嘶啞道:“茂之,是你派人去殺我的麼?”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楊鶴影得意洋洋:“幾日前,駟騏門弟子‘碰巧’救下了被數名蒙面人圍攻截殺的宋大公子。怎麼說呢,到底我也是他半個長輩,不能見死不救啊。”

宋茂之暴怒大喊:“放屁,你胡說八道!宋秀之你豬油進腦昏了頭麼,我幹嘛要殺你!”

三叔祖精神大振,“這還用說麼?誰不知道你與秀之從小形影不離,定是秀之察覺到了你的惡行,是以你要殺人滅口!”

“放屁放屁!”宋茂之破口大罵,“你們幾個串通起來誣陷我!爹,爹你看他們……”

宋時俊沉著臉:“秀之,你想清楚了再說話,莫要一時糊塗,中了別人的挑撥之計。”

宋秀之落下熱淚,用力扒開自己衣襟,扯開繃帶,嘶聲哭道:“爹,你自己看,這是我為了栽贓茂之弄出來的麼!”

火光熊熊之下,眾人清楚的看見宋秀之從脖頸到胸膛布了三道極其猙獰的傷痕,俱是深可見骨,其中一道更是往下延伸到腹部。

楊鶴影趁機道:“還有內傷,隨便找個人給秀之把個脈,就知道他受傷之重了!”

宋秀之滿臉是淚,“爹,我知道你一直信任疼愛茂之,可是我也是你的兒子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宋時俊心軟了,本想上前卻被楊鶴影與沙祖光攔住,他柔聲道:“秀之,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父親也心疼。可殘害無辜煉製屍傀奴這樣大的罪名,茂之真的不能背啊。你好好想想,興許是有人故意假冒茂之的人來截殺你呢!”

宋秀之滿眼失望之情,“爹,從小你就教導我們要磊落大氣。你放心,我只說自己所見所聞,其餘的多一個字都不會說。”

“秀之你……!”宋時俊著急的要上前拉兒子。

“幹什麼幹什麼。”楊鶴影笑著用肩膀將宋時俊頂開,“剛才蔡平春也說了,是冤屈終能昭雪,既然你一心信任你寶貝兒子,讓秀之說兩句又怎麼了?”

“是呀是呀,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怕什麼說啊……”駟騏門&沙虎幫&至少一半的廣天門弟子一起起鬨。

三叔祖回頭朝武林群豪拱手道:“接下來就是我們宋楊沙三家門裡的事了,不論是非對錯,廣天門都會給天下一個交代。諸位英雄,不如……”

雲篆道長等人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宋時俊的一個兒子要揭發另一個兒子,這等兄弟鬩牆的家醜廣天門定然不願被太多人看見。他們略略遲疑了下,便紛紛告退了。

三叔祖將目光轉到另一邊,誰知蔡平春不動如山,寧小楓潑辣的反瞪他一眼。三叔祖等人莫可奈何,只好摸摸鬍鬚當作沒看見。

眼見局面越來越險峻,樊興家不停的抹冷汗,宋鬱之滿臉焦急,蔡昭已經開始左右張望,預先尋找退走路線了。

楊鶴影滿意的看了看四周,“行了,秀之,你就說吧。”

宋秀之強撐著站起來,被人扶著坐下,喘口氣道:“煉製屍傀奴本是魔教的奸邪行徑,我們平素只有耳聞不曾得見。半年前,因為魔教內訌,新任教主慕清晏厲行剿亂,竟有幾個零星的聶氏餘黨逃到了廣天門周遭。”

“當時父親恰好不在家,茂之與我將這些人捉起來後一頓審問,其中幾人為了活命,居然說他們曾為聶喆煉製屍傀奴,如今可將這門邪術獻給我們。”

寧小楓輕輕啊了一聲,驚疑不定的去看丈夫,蔡平春面色凝重。

樊興家傻傻的去看宋鬱之,宋鬱之神色惶然,唯有蔡昭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出神。

宋秀之繼續道:“我當時便言此事邪惡歹毒,斷斷不可,應當趕緊將這幾個聶氏餘黨交由聖堂諸位長輩共同處置,可是茂之一直不肯。拖了幾日後,茂之忽然來告訴我,說囚室起了火,將那幾個聶氏餘黨盡數燒死了,於是我只瞧見幾具無法辨認的焦黑的屍首——茂之,我說的可有一字虛假?”

眾人視線齊聚過去,宋茂之被瞧的尷尬惱怒,依舊梗著脖子道:“沒錯!你說的沒錯,我說的也沒錯。囚室的確著了火,人也的確被燒死了!”

楊鶴影冷笑道:“說的好聽,誰知道那幾具屍首是哪兒來的?那幾個聶氏餘黨是不是叫你藏了起來!”

“楊老匹夫你個王八羔子!”宋茂之怒喝。

三叔祖大怒:“宋時俊,管好你的兒子!”

宋時俊面露怒色,龐雄信賣力將宋茂之安撫住。

楊鶴影滿臉堆笑:“秀之,你接著說。”

宋秀之脖子經脈浮起,虛弱至極,已現氣竭之色,仍然盡力道:“過了兩個月,我發現茂之行蹤隱秘,常常是隻帶兩三個心腹護衛,然後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我攔著他質問,他說尋到了一處草木茂盛的山頭,去哪兒遊獵散心。可是不論我怎麼問,茂之始終不肯告訴我那處山頭在哪兒,也不許我跟隨——茂之,我有沒有誣賴你一個字?!”

宋茂之氣的臉色發紫,咆哮出來:“還不是自從去年之後你就不住勸我不要出去遊獵,不然就去告訴幾位長輩,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地點,也不能叫你跟著了!”

這等辯駁簡直豪無所說服力,宋時俊臉色越來越難看。

宋秀之用胳膊努力將自己撐起來:“茂之,那之後,你離開廣天門的時間越來越長,還不斷向賬上支取銀錢,糧草,兵械甲冑,甚至珍奇藥物。我再三問你緣由,你只不肯答。”

宋茂之惱怒道:“自從去年你我被魔教奸賊劫走之後,廣天門中多少人在暗中笑話我!我要另起爐灶,自己馴養一批效忠我的人手,這有什麼錯!”

五房的曾伯祖父忽然微微一笑,“時俊啊,就算不論屍傀奴這件案子,茂之這等做法,可是觸犯門規了。”

宋時俊心焦如油煎,強笑道:“這,這個,茂之年紀小,不懂事,以後慢慢教,慢慢教……”

三叔祖高聲冷笑:“二十好幾的人了,還小呢,掌門侄兒你真是愛子心切啊!”

楊鶴影打斷他們,“你們先別爭這個了,秀之,趕緊說最後那件事啊!”

宋秀之道:“一個半月前,原本說要出門遊獵半個月的茂之忽然血淋淋的回來了。我見他的三個心腹護衛沒跟回來,就問怎麼了。茂之說,有一夥蒙面人夜襲那處山頭,將他的人都殺光了,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後來我才知道,黃沙幫一眾老幼也是那夜被屠戮殆盡的。”

沙祖光嘿嘿陰笑兩聲,“茂之大公子好身手啊,那麼多人死了,就你一個活著回來了。”

“笑什麼笑,笑你娘偷漢子給你找了個新爹嗎?!”宋茂之大聲罵回去,“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好不容易才聚集了幾十名好手,結果一夜之間叫人殺了個乾淨!至於什麼黃沙幫紅沙幫,我從來沒見過!”

宋秀之似乎氣力用盡,頹然倒向椅背,“就是這些了,我所說的,俱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茂之,你若覺得我哪個字有假,請父親家法處置便是。”

“好好好,秀之你好好歇息啊。”楊鶴影滿臉慈愛笑容,一轉身義正辭嚴道,“就是因為秀之知道的這些事,才遭人截殺,險些性命不保。宋掌門,你可不能姑息縱容逆子啊。”

宋時俊一時無措,身形凝滯。

寧小楓心中疑惑,輕聲道:“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蔡平春對妻子搖搖頭,示意先別發言。

三叔祖站到當中,端端正正的向宋時俊行了個禮:“宋茂之另立門戶,濫殺無辜,煉製屍傀奴,敗壞我廣天門門規,天地所不能容,請掌門立行處置!”

四周響起整齊的呼喝:“請掌門立行處置!”

角落中的宋鬱之喃喃道:“難道是真的,難道是真的?”

樊興家也是毫無頭緒,誰知蔡昭斷言,“假的。”

宋鬱之頓時從驚惶轉為驚喜,蔡昭又補一句,“你兄長叫人給算計了。”

“你怎麼知道!”宋鬱之喘氣。

蔡昭壓低聲音:“聶喆的確懂得煉製屍傀奴,可是他的人早在極樂宮被攻破時就叫慕清晏一鍋端了。尤其是煉製屍傀奴的那批人,禍害瀚海山脈的山民多少年了,慕清晏頭一個就是拿他們立威祭旗,那陣是殺的人頭滾滾,一個沒放過。”

“去年夏日起兵反叛慕清晏的,一半是呂逢春的人,一半是對聶恆城死心塌地的人。這些人覺得聶喆辱沒了聶恆城的威名,根本不願為其所用,多年來抱著對聶恆城的忠誠默默蟄伏隱居,直到呂逢春打出輔佐聶思恩的名頭,外加慕清晏被擒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們才肯出來放手一搏。”

“三師兄你在藏書閣讀了那麼多卷宗,該知道聶恆城雖然狠辣,但為人高傲,根本看不上驅使腐屍這等下作手段。屍傀奴嘛,開陽長老煉過,瑤光長老煉過,天璣天璇都煉過,唯有聶恆城,便是將手下敗將棄屍亂葬崗,也懶得去煉屍傀奴!”

宋鬱之眼睛都亮了,“所以,對他死忠的那些魔教教眾也不會去煉屍傀奴!”

“對。”蔡昭果斷道,“半年前,因為慕清晏平定叛亂而逃出來的那幾個‘魔教教眾’不可能是聶喆的人,因為聶喆手下煉屍傀奴的人早死光了;可若說他們是聶恆城的人,他們又怎會煉製屍傀奴呢。”

樊興家插嘴道:“說不定那幾人是呂逢春的人呢?呂逢春到底是七星長老之一,說不定他的人也會煉屍傀奴呢?”

蔡昭道:“五師兄真傻,你知道呂逢春為何被人叫做老烏龜麼?因為聶氏叔侄掌權時他始終縮著脖子,一點不敢冒頭!魔教中若說有人跟我們北宸六派毫無糾葛的,大約也就數他了。那幾個逃出來的人若想活命,為何不說自己是呂氏子弟,偏偏要承認自己是聶氏餘黨?聶家跟我們北宸六派可是血債累累啊!”

樊興家恍然大悟:“是這個理!”

蔡昭露出小小白白的虎牙:“那所謂‘魔教教眾’,先說自己是聶氏餘黨,又說自己是替聶喆煉製屍傀奴的人,前者不會煉屍傀奴,後者早被慕清晏宰光了——哼哼哼,真是過猶不及,弄巧成拙。”

宋鬱之一經提醒,立刻恢復神智:“不但如此,根據我們的探報,魔教這次叛亂中,呂氏子弟或有逃之夭夭的,聶恆城的人卻大多抱了必死的決心,寧肯戰死不肯逃走。哪那麼巧合,偏偏逃出幾個聶氏餘黨到廣天門的地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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