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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雄信俯身湊過去,低聲道:“掌門,當年你要是有這份容色,那年天下第一公子大會上就算打不過蔡平殊,也一樣能拔得頭籌啊。”
“你給我閉嘴!”宋時俊差點氣歪鼻子,要不是場面不允許,他真想回頭暴揍自家小老弟一頓,白費了從小帶他逛花樓見世面的情分了!
站在正元殿門邊的李元敏有些疑惑:“陳慶,張賀,還有司徒安城他們幾個呢?怎麼現在還沒來。”
一旁弟子拱手道:“稟告師兄,今日一早不知怎麼的,那七八名弟子腹瀉不止,如今在屋裡歇息呢。”
李元敏心頭一緊:“是不是有人下毒?”
“我覺得不像。”那弟子抓抓頭,“要下毒也該衝咱們幾個首座弟子來,下在那幾個入門不久的弟子身上幹嘛,何況只給七八個弟子下毒頂什麼用?他們七八人睡一屋,我猜他們在屋裡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弄成這樣。”
李元敏放下心來,讓其餘弟子守在殿外,領著四名首座師弟往內走去。
戚雲柯四下環顧,除了自家女兒和二弟子戴風馳可能因為昨夜講人壞話講的太晚,這會兒還沒起床,其餘所有人都到齊了。
他清清嗓子:“魔教肆虐天下兩百年,幸有天下武林正道匡扶正義,雖屢經兇險,終保天下安寧。蒙三清上神庇佑,北宸老祖有靈,我等不肖弟子於數日前擒獲魔教教主慕清晏,本該將其處死,方是大快人心,然其畢竟惡跡不顯,北宸弟子仁義為懷,現決議,廢其丹元經絡!慕教主,以後你就在我們北宸六派中清幽休養,如何。”
慕清晏道:“不如何。”
戚雲柯好聲氣道:“那你待如何?”
慕清晏:“鬆開鎖鏈,然後放我走。”
眾人:……
楊鶴影看慕清晏端坐正中,早就十分不順眼,此刻大喝道:“姓慕的,你給我起來回話!”
宋鬱之皺眉:“他傷勢太重,站不住。”
楊鶴影咧嘴笑道:“那就讓他跪著趴著好了!”
宋鬱之上前一步:“楊門主也是一派之主,怎麼如此沒有涵養!”
“好啦好啦。”宋時俊連忙出來打圓場,“你們都少說兩句,有戚宗主主持大事呢,旁人莫插嘴。”
楊鶴影想到待會兒要人家幫忙,只好按捺怒氣坐了回去,龐雄信也適時的將宋鬱之拉到廣天門座位這邊。
戚雲柯摸摸下巴,提聲道:“行了行了,大家稍安勿躁。李師兄,上針具吧。”
李文訓抱拳,轉頭吩咐弟子將東西端上來。
宋鬱之忿忿道:“往日父親總教導我們凡事要積極奮進,勇於爭先,不論做什麼,都要讓別人聽見聲響。怎麼這幾日一直蟄伏不前,連話都不讓我說了。”
“小祖宗我都是為了你好。”宋時俊壓低聲音,“男女之事講究一個火候,重不得輕不得。你若太上趕著保護慕清晏了,回頭昭昭真找你幫忙救助慕清晏,你答不答應?如今這樣剛好,就算日後昭昭找你幫忙,你答應的十分為難,昭昭才會記你的情,何況……”
“何況什麼?”宋鬱之微微咬唇。
宋時俊飛快的瞥向斜對面的蔡家三口,低聲道:“我總覺得昭昭的反應不大對。”
“哪裡不對。”龐雄信也十分好奇。
“這孩子不論像她姑姑,還是像寧小楓,都不應該這麼輕易認命——心上人要被廢了,她既沒有激烈反抗,也沒有痛罵我們大哭一場。她太乖了,不對勁。”宋時俊道。
龐雄信插嘴:“也許小蔡姑娘像蔡谷主呢?”
“那她一開始就不會跟姓慕的生出糾葛來!”宋時俊道,“唉,要是昭昭像她爹蔡平春就好了,穩妥剋制,又冷靜自持。”
宋鬱之板起臉:“昭昭誰都不像,就像她自己。”
這時,李文訓的弟子端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頭是十幾根明晃晃的金針,每根都有一掌多長,米粒粗細,且針尾上盤旋著一頭猙獰的金絲鴟吻,光是想象這樣粗長的金針扎入人體內,就令人膽寒了。
廢人丹元損毀經絡並不是簡單的以內力衝擊就行,不然高手對掌拼內力時,勝方都能廢掉敗方了。除非功力相差懸殊,不然實際操作起來時,必須先用金針定住人身上各處大穴,不讓經絡丹元運功抵抗,再以絕對強勢的內力灌入,全面損毀丹元經絡。
大多數武林門派只有在處置叛出師門但又罪不至死的弟子時,才會動用這種刑具。
李文訓當然不會隨身攜帶成套的針具,眼下這套是向太初觀借來的。
李元敏不滿的輕哼一聲,李文訓冷視他一眼——使用之前他特意讓樊興家仔細檢驗一番,果然發現針具上頭抹了劇毒。
“掌門,請。”李文訓將托盤奉上。
戚雲柯起身,拈起第一根金針嚮慕清晏走去——大殿眾人屏息。
“慢著。”一個女孩聲音響起,“師父請止步。”
眾人循聲去看,果然是蔡昭。
宋時俊尤其激動——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哪會這麼容易了結嘛!
“昭昭!”寧小楓起身喝止女兒,“事情已經定了,你別搗亂。”
蔡昭端端正正的跪在戚雲柯面前,哀聲道:“師父,求求您,別這麼做!”
戚雲柯恨鐵不成鋼:“傻丫頭!這已經是保住他性命的最好法子了!”
蔡昭眼神懇切:“不,師父,我知道他的。要是廢了他的丹元經脈,那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啊。”
“昭昭!”寧小楓著急叫道。
慕清晏進殿後頭一回動容,他神色一緊,“昭昭……”
蔡昭回頭朝他笑笑,“別怕,總是有法子的——這回我不會誆你了。”
慕清晏一時怔忡,這句話彷彿何時聽過,對了,在瀚海山脈上她也說過一樣的話,但轉頭就要與自己一刀兩斷。
正元殿中,眾人神色各異,焦急,擔憂,鄙夷,輕蔑,不一而足。
“不行!”戚雲柯臉色鐵青,“不廢了他,恐是夜長夢多。姓慕的可不是聶喆那等窩囊廢,待他羽翼豐滿,必成北宸六派的心頭大患!”
“師父,您真的不肯麼?”蔡昭再次哀求。
戚雲柯狠下心:“不行!”
蔡昭抬起頭,神情淒涼:“師父,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受刑,成為廢人的……”
說著,她手中亮出一把匕首,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見她重重一刀扎入自己腹部,整個人疼的蜷成一團。
戚雲柯心頭大震,哎喲一聲,趕緊去扶縮在自己跟前的小弟子。
站在他座位最近的李文訓趕緊快步搶上,次之就坐的宋時俊與周致臻也前後腳走來,理應最焦急的寧小楓反而愣了下,覺得那匕首似乎有些眼熟,彷彿女兒之前玩過。
然而不等她張嘴,身旁的丈夫已經焦急的飛奔去看女兒。
“傻孩子,什麼話不能慢慢說,咱……”
戚雲柯剛說到這個‘咱’字,冷不防砰的一聲,蔡昭迅疾無比的雙掌推出,一齊擊在他小腹之上。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整座大殿的人都驚呆了,饒戚雲柯功力深厚也猝不及防,一來他先是以為蔡昭自盡,心頭大亂,二來他做夢也想不到從小看大的小姑娘會襲擊自己。
一陣氣血翻湧,他覺得丹田劇痛,蔡昭擊向自己的分明是經過蔡平殊改進的落英谷家傳內力,勁氣剛健迅猛,掌及力及,分毫不拖泥帶水。
戚雲柯茫然低頭,看見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竟裝了江湖上常見的戲法彈簧——原來剛才蔡昭自盡是假裝的。
他噔噔連退兩步,一下癱軟坐倒,委頓在座椅上激噴出一口鮮血。
“掌門!”李文訓厲聲大叫,他反應最快,當下高高几下躍起,揮掌朝向蔡昭。
誰知蔡昭兩手探入腰囊,不知摸出些什麼,伴隨著一股極其強烈奇怪的氣味,她雙手上十指間夾了些亮晶晶之物,以柳葉飛鏢的手法不停向四面飛揚。
只聽嗤嗤之聲不絕,閃著綠光的細針在空中飛過,扎入人身上。
李文訓大喊一聲:“不好,是亂魄針!”
因他離蔡昭最近,當下脖子胸口和腹部三處要害均中了數枚亂魄針,重重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躺在地上無法動彈。以他修為之深都如此,周遭弟子身中亂魄針者,皆癱軟在地。
丁卓中了七八針,直接昏死過去。
大殿變亂,殿外弟子一陣鼓譟,喊著要衝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蔡昭兩邊袖口各射出一枚黑漆漆的圓形鐵蛋,一枚遠遠飛向大殿門口,另一枚射向殿宇後半部的屋樑,隨著轟隆隆兩聲巨響,眾人心中皆閃現一個念頭——又是“暴雨雷霆”!
然而這兩枚暴雨雷霆僅僅是引子,大殿門口與屋樑都預先埋藏了數枚暴雨雷霆,經此引燃,轟隆隆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一時間正元殿濃煙滾滾,磚瓦散落。
楊鶴影與李元敏的座位本就排在後頭,見到蔡昭‘自盡’時又趕的不急,恰被這一連串的爆炸阻住了腳步,在轟鳴爆裂和木石紛飛中不住左挪右閃。
蔡平春的座位雖與楊鶴影相對,但他一見到女兒‘自盡’就飛步過去,倒沒被爆炸堵住,誰知他剛提了兩口氣,一股酥麻之感從丹田升起,隨即一陣眩暈襲來,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小春哥!”寧小楓趕緊上前扶著丈夫拖到牆壁邊上坐到。
她單手探了丈夫的脈搏後驚呼,“細雨酥麻散!小春哥你什麼時候中了這個?!”
——這藥是她親手配的啊!
比江湖上尋常酥麻散更厲害的是,中此藥者只要不運功,就絲毫不會發覺。但是隻要一提氣運功,藥效就會發作,短時間內氣力全無。可這藥她根本沒帶出落英谷啊,只在女兒赴九蠡山學藝之時給過她幾大瓶防身,難道……
蔡平春看了眼前方的女兒,心頭透亮。
女兒很清楚母親梳妝打扮的時間,特意挑那個時候來,背過身去時在茶水中下了酥麻散。她看向自己的茶碗和窗外也不是在發呆,而是計算自己喝下多少茶水和酥麻散起效的時間。
夫妻倆茫然對視,看見彼此的眼中俱是惶惑。
——接下來,女兒該怎麼辦?
坐在戚雲柯左側下首第一座的周致臻原本也該被射中許多亂魄針,然而與他同向撲去的李文訓去勢更加兇猛,蔡昭不得不多射向他幾針,是以射向周致臻的亂魄針就少了。
一陣針雨飛來,周致臻反射性的揮袖抵擋,最後發現自己只有左臂中了一針。他功力深厚不遜於戚雲柯,當即屏息,右手一輪飛指疾點自己數處大穴,生生阻住了亂魄針藥性蔓延,然後咬牙拔出左臂上的亂魄針。
“昭昭,你別糊塗了!”周致臻將拔出的亂魄針往地上一丟,拔劍出鞘,決意擒下女孩。
蔡昭不知何時嘴上咬了個金色小哨,她一面急促吹動哨子,一面腰間一按,金紅色光芒劈閃而來,挺刀應招。
——然而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麼奮力吹哨,那金色哨子似乎都發不出聲音來。
另一邊與周致臻距離相同的宋時俊沒人幫忙分散亂魄針,嗤嗤嗤嗤被射中四五根,雖不像李文訓那樣針針中在要害處,但也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宋鬱之因有父親擋在前頭,也只中了一針,運氣拔出亂魄針後,將父親丟給後頭的龐雄信。他正想上前幫周致臻拿下蔡昭,卻發現親爹在後頭牢牢拽住了他衣襬。
“父親你幹嘛!”他氣急敗壞。
宋時俊用力扯回兒子,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想娶昭昭不想,想的話就聽你老子的。其實姓慕的跑了更好,這會兒咱們啥也別做,快,裝作你身上亂魄針毒性發作沒法動彈了!老六,你幫忙按住這小子!”
宋家父子胡扯之時,那邊蔡昭與周致臻已經纏鬥起來。
儘管蔡昭天賦異稟,更有蔡平殊的十年教養,但周致臻亦是少年成名,數十年修為非同小可。只不過蔡昭刀刀全力以赴,周致臻卻顧忌著不想傷了小姑娘,只好招招留情。如此一來,兩人短時之內竟鬥了不分上下。
周致臻漸漸焦躁,運足九分氣勁,一時劍鋒橫過,劍氣青虹交錯,嗤的一劍刺破了蔡昭的肘部,沉聲道:“昭昭還不束手就擒!”
蔡昭緊咬小哨,再次挺刀而上,但她招數忽的變了,輕緩疏淡,雅緻悠然。
周致臻一愣,這分明是佩瓊山莊的家傳劍法。他心頭微顫,對了,當年青梅竹馬,他曾教過蔡平殊幾招周家劍法,想來她教給侄女了。
蔡昭以刀代劍,刀身微顫,一時間四面八方俱是刀影,這正是周家劍法中的‘湖畔月影’。
周致臻心頭一亂,持劍胡亂擋開,誰知蔡昭偏身反拗,轉頭又是一招‘湖畔月影’。
“昭昭你做什麼!”周致臻沉下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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