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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觀月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慕清晏竟將自己查的這麼細而害怕,還是因為自己深藏的那麼一點點用心終於有人察覺而感動。

“蔡平殊曾說過一句話,看一個人的好壞,不是看他好的時候能有多好,而是看他壞的時候能有多壞。”慕清晏遙望天際,似乎在想什麼人。

“你幾經沉浮,行事始終沒有出格。所以,我留下你。”

遊觀月再不敢對慕清晏嬉皮笑臉,在旁危襟正立,規規矩矩。

這時,潮水般湧入的村民趕到,場內已不剩幾個扎手的了。他們從呆立的屍傀奴中認出自己相識之人,甚至還有親眷家人,頓時哭聲震天。

王田豐是個面目和善胖墩墩的中年人,他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號召青壯村民們打進朱雀宮,揪出熊千斤給親朋復仇。

待慕清晏與遊觀月走進朱雀宮時,裡頭已是一片狼藉。

熊千斤和十餘名心腹已被團團圍住。

他遠遠的看見慕清晏,黑黃的肥肉臉扯開大笑:“喲,這不是我們的慕小郎君麼!一年多前你落荒而逃,大傢伙都當你死了,教主還替你立了個衣冠冢,你可要念情啊!怎麼反而翻臉不認人呢!”

慕清晏沒去理他,讓人將四面巨窗全部開啟,指著外面漆黑一片道:“天氣漸漸暖和了,我聽父親說,往年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開始準備春祭大典,朱雀壇周遭應是萬家燈火熱鬧非凡才對。為何如今這般冷清,死寂一片。”

熊千斤臉上肥肉抖動,沒有出聲。

“教中的規矩,熊壇主莫不是都忘了?”慕清晏道。

熊千斤咬了咬牙,強笑道:“這可不是我擅做主張,教主的吩咐我不敢不從啊。教中兄弟我一個沒敢動,用的都是些毫無修為的凡夫俗子。那些人,不過蟲豸爾,少君何必計較這些呢。若少君願意饒我一命,我願率部投效!”

周圍村民向他投去刻骨仇恨的目光,他毫不在意。

慕清晏輕笑一聲,“你這等貨色,拿來喂牲口我都嫌腥羶。”

遊觀月恭敬道:“請少君手刃此賊。”

誰知慕清晏卻搖搖頭:“熊千斤該死,但不是我殺他,是你殺。你與他一對一,堂堂正正的比試。你活下來,就是下任朱雀壇壇主。”

遊觀月大驚:“這,這……”熊千斤雖然噁心,但畢竟能坐穩壇主之位這麼多年,修為十分了得,自己並無獲勝的把握。

他勉強一笑,“少君,屬下當不當壇主是小事,就怕丟了你的面子。”

慕清晏冷冷的瞥他一眼,低聲道:“你知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你的——靠賣弄色相當了熊千斤的孌寵,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你要當朱雀壇主,未來還想當長老,當護法,就不能永遠揹著這個腌臢名聲。”

“你可以靠嬉皮笑臉周旋逢迎,可你能靠嬉皮笑臉讓手下兄弟真心服氣麼!去,親手宰了熊千斤,算是你的開張大吉。”

說完這句,他高聲道:“熊壇主,只要你能勝過遊觀月,我今日就放了你。”

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頓時聚集過來,遊觀月宛如被置於聚光點的螞蟻,渾身燥熱。

人群安靜的分開一條通道,讓遊觀月進去,他知道自己決不能後退了。

熊千斤哈哈大笑,“我家小月細皮嫩肉的,我可捨不得打壞了喲。”

遊觀月一咬牙,挺劍而上。

熊千斤拳風雄渾,虎虎生風,兼之全身練的鋼筋銅骨,連利劍都刺不入,遊觀月只能先四面遊走,尋機刺其要害。他接近熊千斤多年,深知他的弱點在下盤與門面,於是不斷攻向上下兩方。熊千斤怒吼的著連連回擊,幾次拳風都要掃到,遊觀月躲的一身冷汗。

數個回合一瞬而過,遊觀月其實已經摸到了熊千斤的破綻,然而每每他即將刺中要害,熊千斤總能快一步揮拳擊向自己,而自己為了躲避,不得不放棄攻擊。

如此一來,遊觀月不免落入下風,熊千斤天生神力,眼見遊觀月逐漸內力不繼,哈哈大笑著加緊攻勢。

這時傳來慕清晏悠悠的說話聲,“朱雀又稱不死鳥,為了浴火重生,一身皮肉都能捨下。”

遊觀月腦中靈光一閃。

觸及熊千斤渾濁淫穢的目光,他習慣性的縮了下,翻躍避開對方橫掃而來的拳風時,他看見宮梁木上朱雀雕刻,鮮紅如烈火,悍不畏死。

他全明白了。

熊千斤再度揮拳而至時,他不再躲閃,從肺腔中發出一聲嘶吼,瞅準要害斷然刺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沒有別的廢話。

砰砰砰,遊觀月肩頭胸口和臉上被熊千斤連續擊中三拳,眼前發昏,兩耳嗡嗡,彷彿鼻樑都移了位,鼻血更是暢快橫流。肩頭和胸口傳來骨裂之聲,甚至臟腑也被波及受了內傷。

然而,他也刺中了熊千斤的膻中穴,並順著肋骨斜刺下去,徑直挑破了他的腹部。

熊千斤蠻牛般嚎叫起來,遊觀月忍著劇痛,趁機刷刷數劍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才捂著鼻子踉蹌後退。

他高聲道:“熊千斤作惡多端,殘害周遭多年。如今我已將他廢了,留了口氣給大家夥兒解解恨。來人啊,都退開!”

他看向慕清晏。

冷峻淡漠的俊美青年第一次露出真心的微笑,簡短道:“說的好。”

與此同時,連十三指揮眾人攻向熊千斤的心腹與兩名副壇主,一樣傷及要害後丟給憤怒的村民。

熊千斤等人終於恐懼起來,平日裡他們視作豬狗的村民撲了上來,將他們的肢體一片片撕裂咬碎……

遊觀月拖著重傷的身體,歪歪斜斜的走向慕清晏。

眾人自覺的分出一條通道來。

遊觀月感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一樣了,少了以往那種忌憚,輕蔑,玩笑,多了幾分鄭重與欽佩。他知道,立威並非一日之功,從今日起,他要重新開始。

遊觀月跪倒在慕清晏跟前,額頭觸地,任由鼻血痛快的倒流。

他一字一句,誠心誠意:“從今往後,願聽少君差遣,萬死不辭!”隨後,他開懷大笑,哪怕笑的渾身都痛,“下一處是哪兒,請少君吩咐,費勁就費勁吧!”

“你還是不懂。”慕清晏微微一笑,“此番,我不只是為了教主之位,我是要拿回整個神教。”

第68章

朱雀壇破,壇主熊千斤被憤怒的村民活活撕了,此外尚有為數不少的俘獲,這群人是殺是留都要看慕清晏的意思。遊觀月昂首挺胸的站在壇主寶座左側,吩咐手下將俘虜一一押上來由慕清晏處置。

先押上來的是五花大綁的左副壇主張燻,他向安坐上方的慕清晏嬌媚一笑,濃豔逼人,饒遊觀月與這爛人明爭暗鬥多年,也不得不承認他姿色非同一般。

慕清晏眼皮都沒動一下:“口歪眼斜,殺了。”

遊觀月愕然。

再是身受重傷的右副壇主李漳,他素來善解人意,細緻入微,一見了慕清晏就表示願意將熊千斤暗藏的金庫雙手奉上,併為慕清晏勸降隔壁青龍壇壇主。

慕清晏抬抬手指:“不識時務,殺了。”

“?”遊觀月。

接著是熊千斤的心腹甲乙丙丁。

“賊眉鼠眼,殺了。”

“兩面三刀,殺了。”

“五穀不分,殺了。”

“四體不勤,殺了……”

“慢著,慢著!”遊觀月聽不下去了,“他是熊千斤座下數一數二的好手,怎麼會四體不勤啊!”

慕清晏哦了一聲:“這樣啊,那殺之前先把他四肢打斷好了。”

“……”遊觀月有點懵,“不是,少君啊,你不會是想把他們全部都殺了吧。”

“有何不可?”慕清晏居然比他還疑惑,“適才你不是已經甄別過了,剩下的這些都是屢犯教規血債累累之徒。”

遊觀月尷尬一笑,“偌大一個朱雀壇,裡裡外外總得有人維持啊。”

慕清晏:“不是有你們麼,我看王田豐就挺好,再歷練幾年就能獨當一面了。”

遊觀月先是一喜,小心勸說:“多謝少君信任我等,不過還是留幾個原來的人為好,畢竟他們身手都不錯……”

“留著做什麼。”慕清晏打斷他,“留著他們讓周遭百姓繼續記恨,還是留他們三心兩意,與聶喆暗中勾結?”

遊觀月愣了下:“少君說的也有理,不過把他們都殺了,朱雀壇怎麼辦?若是此時北宸六派來襲,可該如何是好。”

“那就先撤了朱雀壇吧。”

“少君!”遊觀月大驚。

慕清晏揮揮手,連十三領著手下去處置剩餘之人。

遊觀月跟著慕清晏走入空無一人的後廳,心下惴惴:“少君,是屬下問的太多了,屬下應該與十三兄弟一般謹遵少君吩咐……”

慕清晏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

他走到窗邊,“昨夜殺入朱雀宮前後,我吩咐你在東北面始終留出一角來,好讓那些意志不堅的教眾逃離,當時你還向我諫言‘圍師必缺,缺後必阻,應當派一部分人手在東北角埋伏,沿途襲殺之’,不過我沒答應。”

“我此番並非大軍壓境,之前在教中也並無威名,就這麼點人手打上門來就想逃跑的貨色,有何斬盡殺絕的必要?後來熊千斤的頹勢逐漸明顯,又有人見勢不妙者陸續逃走。打到最後還堅持留下來的人,不論被俘被殺,都是對聶喆和熊千斤死心塌地的人,留之何益?”

遊觀月眼中有光:“原來少君早將朱雀壇教眾篩過一遍了,可嘆卑職鼠目寸光。”

慕清晏點點頭,“託聶喆的福,如今北宸六派風聲鶴唳,幾位掌門不是忙著清查內務,就是還在復原,至少半年不會輕易招惹本教。就算真有人來偷襲,這裡能維持就維持,不能維持就先撤了人手。不止朱雀壇,青龍白虎玄武俱是如此。”

遊觀月略一沉吟,微笑道:“少君是決意革舊立新了。”

慕清晏轉頭:“聶恆城死的時候,你已經記事了。你覺得聶恆城在時的離教,與如今聶喆的離教,是一回事麼?”

遊觀月失笑:“螢火怎能與皓月相比。”脫口之後,又補充,“連聶恆城都有那般氣候,想來慕氏為教主時,神教更為強盛威風。”

慕清晏笑笑:“你不必找補。聶恆城對不住姓慕的,可沒對不住神教。他當家的幾十年間,將神教打理的好生興旺,我曾祖父與祖父多有不如。”

遊觀月暗喜,想新主君雖然年輕,但運籌帷幄,算無遺策,還難得的心胸豁達。

——不過僅僅幾日之後,他就在這個論斷前加了個‘辦正事的時候’。可恨的是,這位新主君多數功夫都沒花在‘正事’上。

慕清晏看向窗外遠方的群山:“不是因為有了這座瀚海山脈和宮殿樓閣,才有的神教,而是有歷代雄圖偉略的教主與忠心的教眾,才有了神教今日這番基業。只要我等上下齊心,未來大事可成。”

遊觀月本就是極聰明之人,此刻終於明白了慕清晏的決心。他笑容滿面,俯首衷心道:“屬下都明白了,少君雄才偉略,見識過人,為屬下僅見。此後,屬下定然謹遵少君吩咐,再不敢心存疑慮……”

“那也不必。”慕清晏似乎有些厭倦,語氣有些散漫,“十三自小就耿直倔強,心無雜念,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你心思細密,精明幹練,仇長老故去後你在教中也沒了依仗,遇事自然會多思多想,這不是你的錯處——不過你還是先退下吧。”

遊觀月一愣。

慕清晏回頭:“你現在笑起來比鬼還難看。”

遊觀月僵了,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捂住自己腫如豬頭的臉,飛也似的告退溜走。

他走後,連十三從暗處出來,扁扁嘴:“這人也太囉嗦了,少君這個月的耐性都用盡了吧,回頭關在屋裡幾天不言不語,成伯又該著急了。”

“大事還沒辦完,我不會關在屋裡的。”慕清晏懨懨的凝望窗外,俊美的半張面孔染上晨曦的微光,“遊觀月這人是麻煩了些,不過聰明人本就不容易收服。仇長老當年威風凜凜,手下弟子無數,如今也只剩遊觀月王田豐這幾個還在偷偷祭拜他了。”

“對了,成伯回來了麼。”他忽問道。

“幾天前就回來了,已經回‘芳華一瞬’了。”

慕清晏垂睫,不動聲色:“成伯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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