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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起茶壺,恭恭敬敬給宋鬱之續上茶水,笑容狗腿:“三師兄,以茶代酒,祝咱們一路順風。”
兩日後,蔡昭與宋鬱之相隔半日下山。
前者留下字條,說想效仿姑姑,獨自去江湖上看看,增長見識。
後者吩咐貼身隨從傳話,說因為痊癒不順,心頭不快,想去外頭散散心,順便找找恢復功力的法子。
兩人在青闕鎮外碰頭。
蔡昭有些擔憂:“大家不會懷疑我們是一起走的吧。”
“不會。”宋鬱之十分淡定,“我特意等大家發現你走了,與眾弟子一道用過午飯才下山的。”
“那就好。”蔡昭還是覺得心神不定,不住的回頭。
宋鬱之:“怎麼了?”
蔡昭摸摸腦袋:“呃,我好像忘了什麼。”
……
丁卓從內室中出來,微微而笑:“五師弟,麻煩你明日給我準備香湯沐浴。”
“好說好說。原來明天就是比武之日了麼,真是恭喜恭喜。”樊興家擦著滿腦門的汗,“不過四師兄啊,有件小事你最好知道一下。”
“比武在即,小事就不必告訴我了,免得擾亂我心。”
“……這件事你非知道不可。”
“五師弟太不知事了,還有何事比我明日比武更重要?”
“你的比武對手跑了。”
第67章
瀚海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脈。
一眼望去,盡是層層疊疊的峰巒,起起伏伏的山脊,白日裡蒼翠滿目,入夜後鬼火重重,燈影幽暗,是人是鬼,都難辨認。
兩百年前,初代教主慕修決擇此地為立教之處,首建極樂宮與九州寶卷閣,其後幾代教主續建了祭仙崖與噬神臺等教內重地,以這幾處為中心,宛如蛛絲般蔓延出無數條暗道密門,暗暗隱沒於巍峨群山的地下。
唯一一條向外開放的通道,位於一片綿密的墨色竹林中,左右機關重重,陷阱無數,江湖人稱‘幽冥篁道’。
此時的幽冥篁道格外安靜,沿途中連鬼火都不見一道。
密密麻麻的漆黑竹林東側邊緣,有一座燈火通明的廣廈,裡外三層持械甲士,皆警惕戒備。遊觀月掏出令牌,疾步進入內宅書房,一道高挑俊秀的身影正伏案於燈下。
“進來吧。”俊美冷漠的青年頭都沒抬,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籠出一片深青色的陰影,襯著他的肌膚格外白皙。
遊觀月伏地而拜:“拜見少君。”
慕清晏道:“都佈置好了?”
遊觀月:“王田豐召集了朱雀壇周遭所有村落的青壯,柳江峰在朱雀壇外伺機以待,唐青領著天權座下剩餘人手,只等少君吩咐。”
“先起身吧。”慕清晏抬起頭來,輕嘆道,“仇長老對慕氏忠心耿耿,天日可鑑。可惜他死後人走茶涼,手下之人不是死了就是另投別派,剩下也沒幾人了。”
他的目光轉向站在書桌前的遊觀月,“這些人裡,還要數你的權階最高。以後,我就要仰仗遊君的才幹了。”
遊觀月再拜:“願為少君效死!”
慕清晏:“十三,劍窟中的寶劍起出來了麼?”
遊觀月一驚,只見陰影中走出一名瘦削少年,他安靜的宛如幽魂,遊觀月竟未察覺他就在屋內。
連十三低聲回稟:“我點了外面的人數,只需五六十柄就夠了。”
慕清晏輕笑:“十三真是會過日子,沒白跟成伯學算賬。吩咐下去,等大家見到那‘東西’,不要纏鬥,用寶劍斷其頸骨與脊柱即可。你去分劍吧。”
連十三應聲而去。
遊觀月面帶興奮:“我聽說百十年前曾有一位教主熱衷於鑄劍,招攬天下鑄件師於二十年間鑄了幾百把削鐵如泥的利劍,藏於山中不知何處——原來竟是真的!”
慕清晏自嘲:“破船也有三斤釘,總算慕家還有些家底是姓聶的不知道的。”
遊觀月覷著慕清晏的神色,小心道:“少君,其實我們不用正面打上去這般費勁。我知道朱雀壇幾處暗道,咱們摸著暗道進去。以少君的神功,一劍宰了那熊千斤,豈不省力?”
慕清晏想了想,點頭:“對了,你當過幾年朱雀壇副壇主,的確能知道不少。不過省力的事,我一年多前就做過了,這回我想換條路走走——你知道打掃一間汙穢不堪的腌臢屋子,最好的法子是什麼麼?”
遊觀月尷尬一笑:“請少君指點。”心裡卻道,我們一眾人將身家性命都壓到了你身上,你可別出什麼么蛾子啊。
慕清晏凝視著昏黃的燈火:“以前,我以為只要換個屋主人就行了。後來我才發覺,這屋子何止汙穢,實是連樑柱都被蛇蟲鼠蟻佔據了。打掃一間屋子的最好辦法,根本不是打掃,而是一把火燒了,重新起屋。”
“一年多前,我自以為練功有成,便冒冒失失的向聶喆發出挑戰,結果落的個腹背受敵,重傷逃亡的下場。這回我不找聶喆了,我要從幽冥篁道,一寸寸推到極樂宮。”他看向牆上的巨大地圖,“第一處,就是朱雀壇。”
遊觀月聽的心驚不已:“少君,您,您是說要一處處打下來?這,這可十分費力啊。除了朱雀壇,還有青龍,白虎,玄武,三座主壇。朱雀壇的底細屬下好歹還知道一二,另三座屬下可是兩眼一抹黑啊!”
“不錯,是很難,你還願意效力於我麼?”慕清晏的眸子猶如冰泉一般,冷漠至極,卻也絢麗至極,當他的目光投注到遊觀月身上,遊觀月只覺得背心都冷了。
他連忙道:“這是自然!”
慕清晏靜靜看他:“遊觀月,六歲時被人牙子賣入教內,仇長老見你機靈聰慧,資質不錯,便從一群幼童中挑了你做丹房僮兒。仇長老過世後,你因為年幼躲過了聶氏清洗,之後因為辦事利索精明能幹,升任某地的分壇壇主。”
“五年前,你尋機結識了朱雀壇壇主熊千斤,靠著他的‘寵愛信任’,你又升任了朱雀壇副壇主。可惜好景不長,熊千斤很快又有了兩名新歡。張燻和李漳取代了你,成了朱雀壇左右副壇主,你又被排擠到外地分壇去了。”
遊觀月縮在地上,聽的冷汗涔涔,滿心的屈辱與憤恨。
慕清晏:“我不管是你真的惦記仇長老的恩情,還是想著翻身後重掌大權,我只要你記住一件事——既然投效了我,那麼就是我說什麼,你做什麼。等熊千斤死後,你就是新任的朱雀壇壇主。”
遊觀月雙眼冒光,血都熱了起來。
他起身跪到慕清晏座椅旁,故意將衣襟撩鬆些,露出俊俏修長的鎖骨,滿面帶笑的正要說話,忽察覺慕清晏目如冷電,冰寒徹骨。
他一哆嗦,連忙將衣襟拉起來。
慕清晏緩緩道:“這件事我只說一遍,我不喜歡別人靠近我三步以內。”
遊觀月趕緊跪遠些,決意以後走‘守身如玉’路線。
連十三分發完利劍,過來傳報:“少君,時辰差不多了。”
慕清晏道:“觀月也去領一把劍,我們這就動手了。”
……
夜色彷彿被血色燒灼起來,山谷中殺聲四起,屍骨遍地。
慕清晏的身影從夜空中一瞬而過,宛如利劍劃破天際,連續兩掌拍去,朱雀壇口那扇巨大的重木鐵鑄大門轟然而裂。
遊觀月有心在慕清晏面前表現,仗劍殺在最前方,左右劈殺,勢不可擋。
連十三略略吃驚:“原來姓遊的功夫不錯啊。”
慕清晏:“他本就是教中年輕一代裡的佼佼者,修為才幹俱是上選,奈何聶喆無論如何也不肯重用他。”
朱雀壇作為四大主壇之一,原本應該高手如雲,不過聶喆嫉賢妒能,越是厲害有本事的人,越容易被排擠,熊千斤是聶喆一手提拔上來的的,用人態度可想而知。
遊觀月領隊在前衝殺,慕清晏壓陣在後,看敵方哪個高手厲害些,他就上前擊斃之,連續擊殺了十七八名高手後,敵我兩方情勢逆轉。
張燻在後面看遊觀月越發逼近,嬌媚的面龐扭曲起來,斷然下令:“放出屍傀奴!”
隨著一陣怪異曲折的笛聲響起,一群青灰色面板的人齊步走了出來。
這些‘人’雙目無神,皮乾肉陷,渾身散發著死人氣息,喉頭髮出‘格格’的聲音,宛如地獄異鬼來到人間。
月夜之下,恐怖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笛聲忽然一變,變的淒厲緊湊,這群本該被埋葬的乾屍立刻發起攻擊。他們雖無高深武功,然而力大無比,不懼傷害。
一具乾屍的胳膊被斬斷,卻並無鮮血濺出,只有粘稠的黑紅色液體緩緩滴落。
遊觀月大喊:“不要亂砍亂刺,要斷了他們的脖子或脊柱!”
眾人紛紛效仿。
乾屍身軀僵冷堅硬,幸虧慕清晏提前分發了利劍,眾人才不至於受害。
然而乾屍數量眾多,遊觀月等人漸漸被逼退。
慕清晏側耳傾聽,終於找到笛聲來源,驟然飛躍而去,當空一聲斷喝:“去!”
一名矮小乾瘦的漢子慘叫一聲,從人群后歪歪斜斜的倒出來,口耳鼻目均流出細細的血注,然後頹然倒地而死,受傷還拿著一支鐵製短笛。
張燻連忙讓另一人替上,繼續吹笛指揮乾屍。然而以聲音為武器之人最怕被人以氣勁喝破丹田,一旦破功,性命不保。
慕清晏循聲而去,將內力蘊藏在斷喝聲中,其後又破了兩名笛手的丹田。
張燻不曾料到這般情形。
以前他用屍傀奴大舉襲擊別人時,對方往往不是驚嚇的手忙腳亂,就是不知從何破解,不想今日遇上了慕清晏這般知根知底的高手。
笛聲一停,數量眾多的屍傀奴無人指揮,便如斷了線的風箏,墜落不動了。
“十三,現在可以讓村民過來了。”慕清晏忽然吩咐。
連十三立刻去喚人。
遊觀月見場內已無高強敵手,便瞅空後退到慕清晏身旁,諂媚道:“原來少君早有準備,適才少君幾聲斷喝,氣勁深遠,蘊力強勁,比什麼獅子吼強多了!”
“閉嘴。”慕清晏語氣淡漠,“那日你們來找我投效,其實有兩人的修為比你高深,你知道他們現在都去哪兒了麼?”
遊觀月一怔,“……少君說的是韓兄弟和吳兄弟麼。”
“姓韓的早就投靠了聶喆,想混進來當細作;姓吳的反覆無常,想要向我打探九州寶卷閣的方位——這兩人已被我除了。”
慕清晏語氣淡漠,宛如捏死了兩隻螞蚱,遊觀月心頭一顫,“少,少君做的對。”
“其實你也反覆過幾次,投靠過許多人,知道我何為留下你麼。”慕清晏卻彷彿對他很耐心,“因為,你還記得仇長老教你的規矩。”
“瀚海山中的人,販夫走卒,耕夫織女,不是神教教徒的家人後裔,就是願意歸附神教的尋常百姓。一年四季,他們老老實實的繳納供養,從無懈怠;而反過來,神教也會庇護他們——這是慕家立下的規矩。”
瀚海山群中有許多河流,沼澤,山坡,田地……與九蠡山一樣可以自給自足。
慕修決初設離教時,身邊跟隨的皆是其心腹戰將,然而與北宸六派一樣,只消繁衍個一二十年,人口必然不斷孳生。除此之外,教眾在外戰死了,妻兒老小需要撫卹之處;招攬到新人高手了,需要地方安置——上千人的聚居之地,自需衣食住行等供給。
兩百年下來,瀚海山中集市,小鎮,村落,一概齊全。
“聶恆城當年再是跋扈,尚知遵循此律,聶喆卻為了一己之私,大肆敗壞教規——該有人教教他規矩了。”慕清晏轉頭看向遊觀月,“聶喆不敢去抓北宸六派的人來做屍傀奴,甚至不敢抓教外之人,只能向教內之人下手。”
“你失寵於熊千斤,並非你技不如人,而是每每張燻李漳能給熊千斤送上幾十個青壯村民煉製屍傀奴,你只能送上幾個。時間長了,熊千斤便自然更器重張李二人了。”
慕清晏目光清澈明悉,彷彿能洞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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