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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裡曾有人長期居住。”慕清晏檢視房屋破舊情形以及凝冰厚度,“少說五六年了——這家人搬走了麼?”
金保輝臉色愈發慘白,似乎氣力用盡,一旁的藍田玉低頭扶住他。
陳復光倒臉色潮紅,目光渙散,氣息粗重。
綺濃摸摸他的額頭,輕聲道:“公子好像有些發燒了,得歇下來用些藥。”
周致欽看了看這座院落,“估計是之前住在這裡的山民,五六年前全家搬走,這屋子就荒廢了。如今天色漸黑,再找獵屋不易,只能在這將就一夜了。”
金保輝的侍衛又沒了三個後,此刻剩下之人已經不多。眾人在大屋中各尋了個角落,便紮起牛皮帳篷,煮雪水烤肉乾用飯。
慕清晏再度將兩座帳篷紮在遠離眾人的偏僻角落處,周致欽與東方曉依舊光明正大的選在大屋正中間。
蔡昭頗有興致的在院落前後走動,看看灶眼,床榻,缺胳膊斷腿的桌椅,殘碎的粗陶碗碟,甚至還有一個搖晃嬰兒的吊籃,兩把腐爛的小木劍——一把劍柄處刻了個山頭,另一把刻了棵小樹。
蔡昭神情凝重的回來,千雪深已經開始狼吞虎嚥。
慕清晏將烤好的肉乾地給她,察覺她神情有異,“怎麼了?”
“這家有…嗯,大約十口人上下。”蔡昭望著房梁,“從凝冰積雪來看,這兒荒廢五六年了,可是從器物腐壞的情形來看,這裡卻是十幾年無人居住了。”
千雪深糊了一嘴乾糧,抬頭道:“這有什麼難猜的,這家人十幾年前搬走,但是屋頂破洞是五六年前嘛。”
蔡昭臉上迷惑,“我雖是南方長大的,可這一路上也看了不少。不一定非要屋頂破洞,落入雪花,屋子裡才會結冰啊。比如上一座落腳的獵屋,門牆都好好的,裡頭也結了冰啊。”
“昭昭真聰明。”慕清晏微笑,眼中閃動著幽深光彩。
相處日久,蔡昭知道他心中有事,但他什麼也沒說,只勸蔡昭多吃些。
夜裡,千雪深解手回來,偷偷告訴慕蔡二人:“喂喂,我看見綺濃姑娘鑽進陳復光的帳篷了!好像是陳復光病了,姓胡的讓綺濃姑娘去照看,自己和啞巴老僕人一個帳篷。”
蔡昭一怔:“……胡天圍這麼大方啊。”
千雪深十分好奇:“折騰這麼一路,我是看出來了,不但金胖子與藍大盜定是早就認識的,也不知上山來做什麼。”
“賊不走空,估計是雪山上有什麼寶物吧。”蔡昭戲謔道,“不然還能有什麼,總不會像我,為了考驗未婚夫上山看雪景吧。”
千雪深絕望的嘆息,“我這輩子都不想娶妻了。”
蔡昭看慕清晏沉默,便問怎麼了。
慕清晏緩緩道:“思緒有些亂,說不好,總覺得哪裡不妥。”
“我知道。”蔡昭道。
慕清晏略吃驚。
蔡昭道:“乍看毫無干係的幾人,其實細想起來都有干係——陳曙死在周伯父手中,可如今陳曙之弟與周伯父的堂弟周叔父同在一山。”
“天璣長老段九修屠戮了清風觀滿門,他僅剩的大弟子胡天圍與清風觀唯二倖存之一的東方前輩卻都在這裡。還有,擊斃段九修的是我姑姑,而我也在這裡。”
“反而是金胖子與藍大盜,他們與大家倒都扯不上關係。”
千雪深驚愕:“……我都沒想到。”
慕清晏笑望女孩:“原來你都看在心裡了,我當你這一路上沒心沒肺呢。”
蔡昭拉出絨毯將自己蓋好,“我姑姑說了,有些事想不透只是契機未到,多思無益。等契機到了,一切豁然開朗。”
次日天亮,大家再度啟程。
陳復光燒的更厲害了,坐在山驢上由綺濃照看前行。迷迷糊糊之際,他拉著綺濃的手,“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要護著你,不叫你再為奴為婢,受人欺侮。”
蔡昭看看前頭‘欺侮婢妾’的胡天圍,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又走了小半日,眾人踩入冰坑不知多少次,忽見前方開闊處,蹲著一個半身高的人形。
有人試著呼喚幾聲,毫無動靜。
蔡昭覺得心頭毛毛的。
藍田玉率先過去,用拄杖輕輕撥開那人形上頭厚厚的積雪,觀察再三後,驚撥出聲:“天哪,是一座碧玉神像!”
眾人連忙跟上,只見雪地中央佇立著一座墨綠色碧玉女神像。
神像坐於花葉樹叢形狀的底座上,閉目拈指,腰卷軟鞭。
蔡昭輕咦了一聲:“這底座上的花朵倒像我家獨有的山桃花。”
落英谷四季如春,自然不少花草樹木,不過鮮少有人知道谷中有種奇特的山桃花,花朵只有幼兒拳頭大小,花瓣分為上下三層,全都向上向內聚攏,宛如花苞般滾圓可愛。
與底座上的有趣花葉不同,神像卻沉肅的很。
民間的女神像往往慈眉善目,豐腴和藹,然而這座女神像卻線條瘦削肅穆,眉宇威嚴,雖然雕刻簡單,依舊可見其神情不耐。
“這麼大的整塊碧玉,價值何止萬金啊。”藍田玉喃喃道。
胡天圍笑道:“我來抬抬看,若是不重,就搬回去吧。”說著便去挪動那碧玉神像。
藍田玉神色大變:“不可!神仙與冰層相連,當心弄破冰層……”
胡天圍已經挪開了神像,周遭並無變故。他哈哈大笑:“藍田玉你也太膽小怕事了。”
藍田玉看見神像被挪開的底部,驚疑道:“不對啊,這神像若是長年在此處,應該與冰層牢牢凝結在一起了,怎會這麼輕易都挪開?”
金胖子諂媚:“自是胡兄弟武藝高強,臂有神力。”作為弱者,越到險境越需要依靠強者,此刻他也顧不上名門正派的臉面了。
周致欽在旁冷哼一聲。
就在這時,眾人聽見一聲沉沉的喀喇從腳底傳來,彷彿什麼東西裂開了,隨即又是數聲。
藍田玉大叫:“不好,冰層要裂開了,快跑……”
不等他吼完,眾人腳下一空,在轟鳴巨響中,方圓七八丈的地面全部裂成碎片,大家連人帶驢直直往下墜落。
寒風猛烈呼嘯,下墜之勢甚猛,顯見下方冰窟甚深。
若是這麼直直摔落,不死也得殘,先掉落的幾人立刻各顯本事;而千雪深,綺濃,陳復光都在神像外側,是以晚一步跌落下來。
周致欽與東方曉雙雙拔劍,用力扎入冰壁,騰出一手還能抓一把金保輝與藍田玉,緩和他們的下墜之勢。
胡天圍與啞巴老僕伸掌為爪,五指曲張,鋒銳尖利的抓入冰壁,迅速落地後接住綺濃與陳復光。
慕清晏將冰壁拍出一個小洞來,攀在冰壁上接住蔡昭。
蔡昭本想拔豔陽刀,被慕清晏抓住後放出左腕上的銀鏈,鏈子那頭釘入冰壁,她抬頭大喊:“接住萬大強!”這時候她居然還記得千雪深的假名,真為自己自豪。
眾人前後腳落地,幾名侍衛與幾頭山驢無人接應,重重摔在冰面上,或是一頭摔死,或是腿骨斷裂,慘叫連天。
蔡昭的銀鏈釘入不深,沿著冰壁落地時便有些狼狽。
她從五體投地的姿勢起身,剛剛坐起,忽見冰壁後似有人影,她抹開雪花一看,竟是一具青紫色的殭屍,面目猙獰扭曲,舌頭長長拖出,宛如厲鬼。
上雪山至今,蔡昭第一次尖叫出聲。
第53章
慕清晏聽見女孩驚呼,離地還有兩三丈就將千雪深隨手丟開,左足在冰壁上一點,長袖展開如流雲蝙蝠,迅即飛躍至蔡昭身旁將她拉到懷中。蔡昭牙齒髮出咯咯輕響,強自鎮定。
此刻眾人俱已落地,開始打量周遭情形。
這是一個巨大的冰窟,底部呈不規則圓形,方圓有五六十丈寬闊,到處都是冰川侵蝕出來的洞口,頂部是他們落下的冰層,距離地面足有七八十丈,巨大的破裂口從下方開來只如井口般大小——整個冰窟宛若一箇中空的巨大冰甕,他們剛好處於大甕腹內。
最可怖的是四面冰壁內封入了許多具形狀慘烈的屍體。
透過半透明的冰層,眾人清楚的看見這些青紫色的僵硬屍體——餓死時的面目扭曲,力竭而死時的不甘,受傷後寒毒入體的痛苦,還有幾具因迷路絕望而自盡的,都被這萬載寒冰保持的栩栩如生,令人心頭髮麻。
蔡昭顫著牙齒:“這,這些都是死在山上的江湖客麼。”她指著冰屍旁的兵器。
慕清晏眸色幽深,聲音冷靜:“這座雪山涇渭分明,有些地方可供人們狩獵採集,養家餬口,但有些地方卻是不可涉足的禁地——這些死屍走進了不該進的地方。”
蔡昭惶恐起來:“我們現在走進禁地了麼?”
慕清晏沒有說話。
蔡昭正欲再說,忽的眼光越過他的肩頭,直直看向遠處,既驚懼又困惑,“……這個人,死的時候還活著。”
這話聽著古怪,慕清晏轉頭去看,只見東南角上方的冰壁內有具坐姿死屍,雙手握著一支穿著烤臘腸的木叉,一側腮幫鼓起,顯然正在進食。
然而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驚愕,雙目圓睜,似乎見到了什麼極恐怖的東西——然後,一切被凝固在了這一刻。
慕清晏神色愈發凝重,將女孩的小手握的生疼。
眾人驚魂初定,周致欽將金保輝推到地上,怒極大罵:“胡天圍你這個貪財無行的小人,藍田玉都說了不可搬動神像你還執迷不悟,如今害我們都掉進這百丈深窟,都是你的過錯!”
胡天圍冷冷道:“我高興搬神像就搬,誰也管不著!”
東方曉亦怒:“令師天璣長老怎麼說也是一世梟雄,當年威震天下,手下爪牙何止百千,區區一尊碧玉神像怎麼就叫你迷成這般!”
慕清晏冷笑一聲:“兩位前輩別看這位胡公子衣著華貴,恐怕是打腫臉充胖子,日子並不好過。當年段九修一死,他們這一支就成了斷脊野狗,不是死在蔡女俠的格殺令下,就是躲進深山冷岙,惶惶不可終日。後來他們見聶恆城死了,又想溜回魔教攪動風雨。”
“誰知聶喆外鬥雖然不成,內鬥卻很在行,加之段九修當年樹敵太多,三下五去二便將原天璣一脈盡數革除魔教。既不見容於正道群雄,又受魔教排擠,這些年來這位胡公子估計是東躲西藏,如何還有以前的排場受用。”
這番話真是刻薄至極,胡天圍臉上青紅變幻,既羞惱又怨毒。
東方曉恍然:“我說呢。之前聽說聶喆想將一個魔教妖女拱上長老之位,明明那麼多過世長老的空缺,他偏讓那妖女繼位天璣長老,原來如此啊。果然是人去樓空,人走茶涼……”
胡天圍怒吼一聲,一道身影直撲東方曉,周致欽橫劍上前護住摯友,只聽‘蹡’的一聲金器相擊,兩人雙雙震開數步。
眾人這才看清,胡天圍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對森森鐵色的鬼頭判官筆。
周致欽將長劍在身前一振,劍鋒發出隱隱鳴響。他昂然道:“魔教妖孽,毫無廉恥,偷襲便是家常便飯。你要打便打,我定然奉陪!”
眼看就要打起來,藍田玉趕緊起身:“好了好了,這裡不是演武場,是山腹中的冰窟,咱們頭頂上還懸著萬年積雪呢!若是動靜太大,說不定就震塌了冰窟,到時咱們誰也出不去!”
金保輝坐在地上喘氣:“老藍說的對,大家稍安勿躁,好歹出了這鬼地方再說吧,我可不想活埋在這冰窟中啊。”
“折騰了半天,還差點摔死,那尊碧玉神像呢?”千雪深一瘸一拐的來回尋找。
說起這個金保輝就來氣,指著地上一個尺餘寬的冰洞道:“滾進這裡面了,真特麼人財兩失!……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來扶我!”後半句是衝僅剩的兩名侍衛說的。
落入冰窟前他還剩下四名侍衛,適才墜落時,一名頭部著地,當場腦袋開花,死了;第二名身子先著地,臂骨腿骨立時折斷,幾根斷裂的肋骨刺穿肺部,未幾就斷氣了。
後落入的兩名侍衛運氣不錯,一個剛好摔在前兩人的屍首上,另一個被騰出手來的周致欽拉了一把,都只受了些輕傷。
兩名侍衛將金保輝扶到一旁,藍田玉點起了火摺子,四下檢視。
綺濃抱著高燒滾燙的陳復光縮在一旁,一滴滴眼淚落到他潮紅的臉上。
“四周倒有許多洞穴,但不知通往何處,最好不要冒險。”藍田玉收起火摺子,“沒別的法子了,咱們還是原路返回的好。”
金保輝臉色難看,指著四面凹陷進去的冰壁,大聲道:“本就滑不留手,壁面還是往裡凹的,怎麼攀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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