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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連忙縮回脖子,虛指形容清癯那人,小聲道:“你道他是誰?他是周伯父的堂弟,周致欽周叔父!”
慕清晏轉頭再看,心道難怪這人眼熟,原來他的相貌與周致臻有三四分相似。
他腦筋一轉,幸災樂禍道:“這下你當不成風小晗了,要不叫千雪深給你換換樣子?不然叫佩瓊山莊的人認出來,你就說不清了。”
蔡昭橫他一眼:“放心,他認不住我的。周叔父只來過落英谷兩趟,第一回來時我才七歲,第二回就是給我姑姑奔喪。那回我病的厲害,根本沒出來見客。等姑姑的喪事完畢,周伯父帶著家人來告辭時,我隔著窗戶看了幾眼——唉呀,周叔父比三年前瘦了好多啊。”
“你對周家人倒上心。”慕清晏冷哼,“那他旁邊這個是誰?”
蔡昭想了想:“應當是中州大俠東方曉,他與周叔父是八拜之交。從少年時起他倆就常結伴出遊。那年清風觀出事,還是我姑姑把他和雲篆道長從廢墟中挖出來的。”
“東方曉與清風觀有何干系?”
蔡昭:“他原本是清風觀的記名弟子啊,按輩分算是雲篆道長的師弟。後來清風觀全完了,雲篆道長隱居養傷,他也回家保護雙親去了。”
“所以,這樣兩位名門正派的大俠,來這裡做什麼?”慕清晏問。
蔡昭兩手一攤:“我怎麼知道。”
慕清晏目光一動,笑意浮現:“我想到一件事。”
“你這位‘周叔父’自幼結識你姑姑與你父親兩姐弟,是以一定清楚落英谷的功夫,對你姑姑的武功估計也不陌生——他也許認不出你的相貌,但肯定認得出你的功夫。”
蔡昭慢慢睜大眼。
慕清晏:“只要昭昭你一出手,他必能看出端倪來。偏偏落英穀人丁稀少,統共你們一家四口,就是再缺心眼也能猜出你的身份來。”
“那,那我該怎麼辦?”蔡昭緊張了。
慕清晏神情愉悅:“你放心,我有辦法。”
“你可別出什麼餿主意啊!”蔡昭腦中亂糟糟的,語無倫次的岔開話題,“除了周叔父那桌,其他人都是什麼來歷啊。”
“這有何難,試一試便知道了。”慕清晏神情氣定神閒,“先試哪一桌?”
蔡昭隨口:“人最多的那桌,就他們趾高氣揚。”
慕清晏一點頭,伸手在桌上輕輕一拍,蔡昭吃空的三四個碗碟當即跳起來,被震離桌面半尺,隨後他長袖一揮,這幾個空碗碟在空中滴溜溜一轉,隨即激射向窗外,飛至西北角上空後砰的數聲碎裂,幾十片碎瓷片就這麼直直墜落。
蔡昭被他說幹就幹的行事效率嚇到了。
很快,樓下大堂傳來一陣粗言穢語的怒罵叫吼——只見那養尊處優的白胖子及其手下都手忙腳亂的跳躍躲閃,好避開從天而降的‘暗器’。
慕蔡兩人凝目片刻,最後幾乎冷靜的得出結論——“是駟騏門的功夫。”
第48章
在一陣破口大罵中,二樓緩緩下來了一對年輕美貌的男女。男子高大筆挺,清俊貴氣,女孩秀美嬌小,似乎膽子不大,一直怯生生的縮在男子身後。
被碎瓷片兜頭撒中的白胖子正自跳腳,見到慕蔡二人當場就罵:“是那個混賬王八蛋暗算本大爺,給我出來受死……啊,是不是你們倆乾的,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我……”
慕清晏道:“這位兄臺消消氣,丁點大的事不值當氣壞了身體。”
說著他長袖一揮,白胖子等人只覺一陣強勢勁風拂來,散落在地上桌上還有凳上的數十片碎瓷嘩啦啦被揚起,叮叮叮數聲齊齊嵌入對面土牆中。
這般神威,這等功夫——大堂中霎時一靜,其餘幾桌俱望了過來。
白胖子雖然橫,但並不傻,能惹不能惹什麼人還是看得出來的。
既然不能惹,只好笑面相迎了。
這對男女自稱是兄妹,兄長叫晏寧,妹妹叫風小晗。
眼尖的人其實已經注意到他倆是從同一間客房中出來的,哪怕是親兄妹也未免不夠避忌。至於親兄妹為何不同姓呢,難道大家沒聽說過同母異父麼。可是為何親兄妹生的一點也不像呢,因為兄妹倆各似其父——真是好說辭,所有人都表示很合理。
輪到白胖子自報家門了,他本想遮掩一二,誰知慕清晏張口就是:“不知閣下是駟騏門中的哪位主事?”
白胖子見來歷已被道破,還在躊躇是否使用化名,那邊的周致欽已然道:“這位姓金,名保輝,是駟騏門楊門主的舅父。”
慕清晏敷衍的拱拱手:“原來金家舅父啊,失敬失敬。”
金保輝心中惱怒,轉頭便道:“姓周的,我的家門我自己會報,要你多事!”
周致欽已有幾分酒意,當即便要起身回懟,卻被東方曉按住,連聲道:“算了算了。”——北宸六派同氣連枝,金保輝是楊鶴影的舅父,論輩分也算是周致欽的長輩。
慕清晏趁勢轉身,向周致欽那桌走去,“晏某不才,敢問兩位前輩如何稱呼?”
俊美的青年笑語晏晏,令人見之生出好感。周致欽毫無避諱之意,當即自報家門,東方曉也簡單的隨上,“中州東方曉。”
慕清晏立刻表示久仰久仰,蔡昭看不得他這副虛偽客套的模樣,小小聲道:“哥哥你根本沒聽說過兩位前輩的名字,說話一點也不誠懇。”
慕清晏板臉:“雖然兩位前輩行事低調,可再孤陋寡聞的人也聽說過佩瓊山莊的威名,我說句久仰怎麼了,你來拆什麼牆角。”
蔡昭怯怯的垂下粉嘟嘟的臉蛋:“那我不說了。”一派小女兒膽小嬌憨之態。
旁人也還罷了,周遭服侍的幾名夥計差點瞪出了眼珠——這還是昨日砍人斷手的那個女煞星麼!究竟是昨日他們發夢,還是今日又做噩夢?
周致欽雖滿腹愁緒,也不禁笑了下。
他抬眼端詳蔡昭:“這位小姑娘很是面善的很啊。”
蔡昭心頭一緊,慕清晏悠然道:“家父常說妹妹生了一張百家臉,跟誰都像。”蔡昭心中暗罵,恨不能去擰他腰間一把。
東方曉卻想這兄長不是爹死娘改嫁麼,他爹怎麼會見過後生的異父妹妹,後來想想,也許人家繼父子之間感情好,父子相稱也不奇怪。
周致欽終究沒想出蔡昭像誰,最後道:“你們小兄妹既然不大涉足江湖,到這荒山雪嶺做什麼?江湖上人心險惡不說,這大雪山也不是鬧著玩的,山上有許多嗜吃人肉的洪荒猛獸,還,還……”他忽然目中蘊淚,說不下去了。
蔡昭訝異:“前輩這是怎麼了。”
東方曉嘆息道:“周兄有一獨生愛子,前兩年開始在江湖上歷練。去年夏秋之交不知怎的來了這大雪山,被隨從帶回時只剩半邊屍首了,也不知遭遇了什麼兇獸。”
蔡昭好生難過,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周前輩來這大雪山豈非更加傷心。”
雖然周致欽也知道這對兄妹的姓名來歷可能都是假的,可是他也看得出這小姑娘的關懷純然真誠,並無偽飾,不禁嘆道:“逆子學藝不精,冒然涉足險境,最後在這雪山上送了命本是與人無尤,不過我……”
他聲音哽咽,“我還是想瞧瞧他的喪生之地,若是能找回他的半具屍首就好了。”
風雪無情,唯可憐一片慈父心腸,蔡昭心中難受,不知該說什麼好。
東方曉亦長嘆一聲:“周兄心有鬱結,我陪他來看看也好,不過你們兄妹倆還是就此止步的好。”
蔡昭對著周致欽與東方曉自然不能說什麼考驗未婚夫的蠢話,片刻之間找不到藉口,只好去看慕清晏。
慕清晏直截了當:“我們兄妹有難言之隱,非得上山不可。”
——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周致欽與東方曉也不便再勸。
“適才我在二樓聽了幾句,似乎在座之人都打算午後上山。可是我們兄妹沿途而來,聽人皆道雪山兇險,人跡罕至,怎麼這回除了兩位前輩與我們兄妹,還有這麼多人要上山?”慕清晏一幅謙虛求教的模樣。
東方曉遲疑道:“其實我也不甚明白,如今非夏非秋,為何有這麼多人要上山?”
慕清晏故意將目光瞟向獨行大盜與那一主二僕,面露疑惑。
周致欽見了,直接道:“那三人我也瞧不出來歷,不過這個賊眉鼠眼的乾瘦之人名叫藍田玉,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若非他惡跡不顯,北宸六派焉留他到今日。不過終究是做賊的,你們兄妹當心些也好。”
似乎聽見有人議論他,藍田玉轉頭看過來,咧出一嘴黃牙笑了笑。
這時千雪深終於起床了,哈欠連天的踏下樓梯,一副軟骨頭似乎都直不起來。他懶洋洋走到慕蔡二人身旁,蔡昭斜眼,“喲,您老終於起身啦?”
千雪深毫無羞慚之色:“若不是我餓的撓心撓肺,才不起身呢。”他見到周致欽與東方曉一派武林宿著風範,連忙躬身行禮。
互道姓名身份後,東方曉眼皮一跳,復問:“萬公子是風姑娘的……未婚夫?”
其實他並不信蔡昭與慕清晏是兄妹,早就暗猜他倆是私奔出來的少年愛侶,結果忽然跳出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跟指頭與女孩般配的小白臉,居然還是正牌未婚夫!
這,這該怎麼論?
蔡昭看出兩位前輩眼中的驚奇,只能呵呵強笑。
慕清晏皮笑肉不笑:“兩位前輩見諒,家妹自小患有眼疾,至今未愈。”
你才有眼疾,你們全家都有眼疾!蔡昭暗自忿忿。
三人不好再坐在人家桌上,於是挑了個最遠最偏僻的桌子坐下,好方便說話。千雪深火急火燎的讓夥計上菜,什麼饅頭燴餅燒雞烤鴨挑好的端上來。
他邊擦筷子邊低聲道,“我聽人說佩瓊山莊的子弟個個風度翩翩,瀟灑不凡,怎麼這位周前輩看著這麼落拓啊,別不是假冒的吧。”
“你知道什麼,人家獨生子死了!將來你的獨生兒子死了看你還瀟不瀟灑的起來!”蔡昭狠狠瞪他。
千雪深忽然體會到了慕清晏的不悅,酸溜溜道,“不能因為你的未婚夫是周少莊主,你就護著所有周家人吧。佩瓊山莊子弟眾多,難免良莠不齊……”
“呸呸呸,你們千面門才是良莠不齊,所以最後死光光了,別拉扯人家佩瓊山莊!”
蔡昭持筷如刀,惡狠狠道,“周叔父與我姑姑一道長大,我姑姑還不清楚他的為人麼。論武功,佩瓊山莊除了周伯父就是他了,當年周伯父率眾對抗聶恆城黨羽,周叔父在旁輔佐,那是出生入死啊。論人品,人家妻子多年臥病,他不離不棄,悉心照料——不比你們姓千的一門牛鬼蛇神強上百倍麼!”
“行行行,姓周的都是正人君子行了吧!”千雪深差點被迎面而來的唾沫星子噴著,“慕公子,你也管管她。待會兒要和她出生入死的是我們,她卻一門心思向著姓周的。”
慕清晏彷彿沒有聽見他倆的吵嘴,側頭沉思,“周致欽大俠我倒無話可說——他兒子是去年夏秋之交喪的命,不久後就是冬季大雪封山,人畜無法上山。佩瓊山莊在南方,來這兒少說要兩個月路程,他在這個時候趕到大雪山,還算合理的。”
“不過他似乎與駟騏門的金保輝不對付,這其中有什麼故事麼?”
蔡昭思索一下:“這個我娘說過。當年這姓金的仗著是楊老門主的小舅子,動不動在我姑姑他們面前擺長輩架子。他又愛養惡犬禿鷲毒蟒這種東西,時有傷及百姓之事發生,師父還有周伯父他們都很看不慣他。”
“其實豢養愛寵不是什麼壞事,可他養的既然都是些兇惡之物,就該好好管束,不能放任傷及無辜。後來有一次,他的惡犬咬死了幾名幼童,姑姑一怒之下追上駟騏門,殺光了他的愛寵,還打斷了他一條胳膊一條腿,之後他就再不敢出來招搖了。”
慕清晏冷笑:“害死了人家孩子,一條胳膊一條腿就完事了麼?”
蔡昭無奈:“其實我姑姑是想殺人者償命的,可是楊老門主死活攔著,又威脅又懇求的,師父就把我姑姑拉走了。尹老宗主勸我姑姑說,北宸六派正齊心協力抗擊聶恆城,讓姑姑以大局為重,不可讓六派之間先生了嫌隙。”
慕清晏冷哼一聲。
千雪深啃著雞腿,含糊道:“如此說來,這位周前輩不但人很好,功夫也好,這是好事啊,咱們上大雪山正要厲害的幫手。對了,那位東方前輩呢,他厲不厲害?”
蔡昭高興道:“當然厲害啦,當年武林正道對魔教不知哪個長老下了格殺令,東方前輩立下大功呢!”
慕清晏長目斜視:“你也不必客氣,那個格殺令正是你姑姑下的,你不知道?”
蔡昭大吃一驚:“真的麼,姑姑沒提啊——她只說了正道中人是如何追索蛛絲馬跡,如何將那惡事做盡的長老的據點一一拔除,將他多如牛毛的門人弟子盡數截殺,最後堵住那壞長老,擊殺之。”當初她是當茶餘飯後的傳奇故事來聽的。
慕清晏好氣又好笑:“這就是你姑姑下的格殺令,要追殺天璣長老段九修——東方曉當然要竭盡全力了,因為重傷雲篆道人並且屠滅清風觀的正是這位段長老。”
千雪深奮力撕下兩條鴨腿繼續啃,“沒想到蔡女俠出手這麼果決剛猛,明目張膽的弄死一位七星長老,魔教也只能乾瞪眼看著。”
慕清晏:“若是別的長老,神教當然不能只看著了,不然也太丟臉面。可偏偏是這位段長老,聶恆城必是袖手旁觀的。”
“這是為何?”蔡昭奇道。
“因為段九修也是我曾祖父的養子。”
蔡昭啊了一聲,向後仰了仰。
慕清晏繼續道:“段九修與聶恆城同是我曾祖父的養子,但聶恆城處處壓他一頭,最後曾祖父也選了聶恆城作為攝教法王,段九修只能屈居七星長老之一。他如何肯甘心,幾十年來不斷與聶恆城作對,還廣收門徒自立派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從聶恆城手裡找回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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