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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熟悉的絮叨,蔡昭一顆心才定下來。
“爹,娘,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徹夜飲酒了呢?你們不是說壓根不想理睬那些人麼。見面打個招呼就完了,怎麼還喝了這麼多酒啊。”蔡昭從桌上的暖巢中倒了杯水,給蔡平春送解酒藥。
寧小楓嘆氣:“一來是你爹想問些事,二來是勸酒的著實太多了,又不能翻臉,推了十杯喝半杯都夠嗆,你爹算是好了。宋時俊醉的四仰八叉跟只王八似的被抬回去的,虧得我後來一看不對,就往你爹酒壺了摻了大半果子露。要說還是周大哥機靈,一看不對就把頭一仰裝醉暈過去了……”
蔡平春嚥下解酒藥,又連喝了兩杯水才緩過氣來:“這一日忙忙碌碌的盡是人,也沒功夫顧得上你們姐弟倆。昭昭跟爹說說,一切都好麼,有沒有什麼叫你不高興的,現在咱們下山還來得及。”
“對,有什麼都說出來。我以為過了十幾年尹青蓮能好些呢,誰知一見面我還是一肚子氣,按都按不下去!不行咱們就走!”寧小楓恨恨道。
蔡昭本想說戚凌波和她狗腿二三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眨了眨眼睛:“遇見了好的人,也遇見了不好的人,還遇見了不好不壞的人——不過,女兒都能應付。”
寧小楓皺起眉頭:“這是什麼話!算了,我也不聽你打啞謎了,反正這青闕宗你能待就待,待不住就給家裡報個信,你舅舅不是給了你一籠信鴿麼,用那個傳信快得很。到時我送你去佩瓊山莊待幾年就行,總之不能叫人欺負了!”
蔡昭假假的裝出一臉小羞澀:“這麼早就住去未婚夫婿家裡,是不是不大好啊,我又不是姑姑父母雙亡……”
寧小楓面無表情:“那就去懸空庵,清淨又安穩……”
“不用了青闕宗挺好的山光水色人傑地靈一本萬利女兒一點不想換師門。”蔡昭立刻不羞澀了。
寧小楓作勢欲打,笑著白了女兒一樣。
蔡昭見到父母就放心了,打著哈欠想道晚安了,誰知卻被蔡平春叫住說是有事。蔡昭一愣,忙問何事。
蔡平春緩緩道:“這件事本想祭典之後再說的,爹覺得還是早些告訴你好,是關於常大哥之子常寧的……”
“他怎麼了?”蔡昭今日被常寧折騰的夠嗆,一聽這話耳朵都豎了起來。
“雖然常大哥總說你姑姑對他有大恩,他萬死難報其一,可這些年來常大哥對落英谷事無鉅細處處維護,那真是掏心窩子的。那一樁樁一件件你們姐弟不知道,外頭也沒幾個人知道,可我們蔡家卻不能不銘記於心啊。”蔡平春道。
蔡昭點點頭:“今日女兒聽了許多常大俠的事。爹說的對,人家可以不計較,但咱們不能不念恩。”
蔡平春看了妻子一眼,寧小楓小心翼翼道:“……昭昭,你今日與常寧說話時,可有察覺不妥之處?”女兒自小聰慧,又常年在市井打交道,這點眼力她還是信得過女兒的。
蔡昭頑皮一笑:“爹和娘是想問這常寧是真的還是假的,對麼?”
“不錯。”蔡平春一點頭,“魔教行事詭譎,不得不防。畢竟此前我們誰都沒有見過常大哥之子。”
蔡昭笑了:“爹你放心,我好歹看了那麼多話本子戲摺子,這點段子會不知道麼?反角最愛喬裝混入敵方內部了。一個我素未謀面之人,哪能上來就相信啊,我早就留了心……”
“然後呢,你發覺破綻了?”寧小楓追問。
“沒有,九成九是真的。”蔡昭垮臉,“常師兄對當年之事不但清清楚楚,還有好些我都沒聽過之事他都信手拈來——有些隱秘之事,只有常大俠自己才能知道;有些日常瑣碎,便是嚴刑拷打常大俠也未必能問得到,倒像是父親跟兒子拉家常時絮叨出來的。”
寧小楓覺得不錯,蔡平春卻更為細緻:“為何是九成九,還有哪裡不足?”
蔡昭一臉困惑:“我隱約記得常大俠為人挺寬厚的,不大愛說話,可是我這位常師兄的嘴巴毒的呀,簡直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說話氣人也就算了,脾氣還乖戾陰沉,這哪裡像他爹啊?”
這話一說,蔡昭注意到父母反倒神情輕鬆了,“怎,怎麼了?我哪裡說錯了麼。”
“你這樣說,反倒對了。”蔡平春道,“常大哥雖不大提起起兒子,但聽他偶爾的一言半語,常寧就該是這般性子。”
蔡昭:“啊?”
寧小楓低聲道:“常大哥的夫人薛家姐姐,本就文靜體弱,那年她回孃家養胎,誰知碰上魔教偷襲。她躲在暗室夾層逃過一劫,卻眼睜睜看著一家十幾口被殺了個乾淨。被救出來後就就有些痴痴呆呆的了,是以常大哥從不讓她出來。”
“遭此大難,你姑姑上天入地尋了不知多少靈丹妙藥,才保住了薛家姐姐腹中的孩兒,好容易生下一子,只有我和你姑姑去賀了喜。我是不大懂,不過你姑姑說那孩子身子不大好,是以這些年也沒見常大哥讓這孩子出來。此後常大哥只偶爾提起時,不是薛姐姐愈發瘋癲痴狂,就是兒子體弱多病,只能緩緩修習內功心法來溫養經脈。直到前年,常大哥才來信說兒子身子漸好,只要妥當修煉,未必輸給當時少年英豪了。”
“昭昭,你想想看,一個孩子自打出生就沒出過門,還有那麼一個時瘋時傻的母親,自己還體弱多病,你說那脾氣能好麼?今日若是來一個明理和順的常寧,才叫人懷疑。”
蔡昭仔細一想,也對。
蔡平春道:“戚大哥起先也生過疑心,可是在給常寧療傷時發覺他身上有幾絲微弱的內勁。戚大哥與雷師兄都探過脈了,確實是常大哥的獨門內功無疑。常家內功心法並非家傳,而是常大哥自創的,是以也不會有常老爺子傳給別家親戚什麼的;而常大哥謹小慎微猶勝戚大哥與我,又怎會將獨家內功傳給奸邪之人呢。”
蔡昭聽的入神:“這麼說來,常寧就是真的啊。”
“是呀,我和你娘也覺得不會錯了。”蔡平春點點頭,“所以,我適才向戚大哥提出,想將常寧這孩子接到落英谷去休養,可是戚大哥無論如何也不肯……”
“他也好意思說不?要不是你攔著我早罵回去了!也不看看他婆娘和女兒有多尖酸刻薄,常寧那孩子一看就是個不肯低頭的,在青闕宗裡能落的好?尹素蓮我還不知道,前半輩子是宗主愛女,後半輩子是宗主夫人,她早就把青闕宗當成她自家一畝三分田了!”寧小楓罵的痛快——既然確定常寧是常家遺孤,她就立刻當自家人心疼了。
“娘這話糙理不糙。”蔡昭替老孃輕輕鼓掌。
蔡平春勸道:“可是戚大哥的話也有道理啊。”
“那是你們的瞎道理!”寧小楓賭氣。
蔡昭直接問父親:“爹,戚伯父說什麼了?”
蔡平春凝重道:“昭昭,你覺得是什麼人將常家滅門的。”
蔡昭一怔:“不是魔教麼?”
蔡平春道:“你今天也聽見了,魔教如今內亂的厲害。前幾年還出了一個女魔頭,在聶喆的撐腰下補了天璇長老的位,許多人不服氣,那女長老殺的是人頭滾滾啊——都亂成這樣了,他們還有心力來找我們的麻煩麼?要知道常家塢堡並非容易攻取之地,說句實話,那塢堡連我都沒去過……”
“就是去過也不見得有用啊。常大哥擔憂妻兒安危,將塢堡藏的雲山霧罩,等閒人連大門都摸不到。不過魔教素來有些異能之輩,說不定人家能破解也說不定。”寧小楓有些沮喪。
“就算破解,那也得下大功夫啊。”蔡昭喃喃道。
“不錯。”蔡平春皺眉,“如此費盡心思也要滅門常家的,必是有深仇大恨的。”
“聶恆城的舊部?”蔡昭出口就搖頭,“不對,殺聶恆城的是姑姑,要滅門怎麼不來落英谷?那麼就是……趙天霸?!”
寧小楓笑了下:“這個故事昭昭今日也聽了麼?不錯,我們幾個適才商議了一番,想想有這般大手筆的,還只有聶恆城首徒趙天霸的死士了。”
蔡昭抬頭看屋樑,思緒混亂:“這群死士也真有趣,不去為聶恆城報仇,卻非要給聶恆城的徒弟報仇……”
“你們小輩是沒經過當年的事,聶恆城座下四大弟子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大煞星,在內能與七星長老平起平坐,在外能手握重兵獨當一面。趙天霸手底下有些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死士,倒也不稀奇。”寧小楓補充。
“爹,娘,我都明白了。”蔡昭整理完思緒,眼神清明:“戚伯父的意思,常師兄留在青闕宗內更安全,畢竟這裡有萬水千山崖的天塹在,魔教上不來。若常師兄真去了咱們家,怕是還要牽連落英谷。爹孃放心,我也覺得常師兄留在青闕宗的好,畢竟這裡為難他的只有幾個人——戚凌波那廢物我一隻手就能擺平,保管不會叫人欺負常師兄的。”
蔡平春點點頭:“我們也是這個意思。青闕宗內畢竟是小打小鬧,外面卻是性命之虞。昭昭,念在常大哥的情分上,你無論如何也要照看好常寧。”
蔡昭心中撇嘴,臉上笑的很乖巧:“爹,您放心吧,其實您不說我也不會看著常師兄平白被人欺負啊,姑姑教了我那麼多年的俠義之道,難道我是白聽的麼。”
說這話時她略有幾分心虛。
只有幾分。
蔡平春鬆了口氣:“那就好,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蔡昭聽出這話中隱含的未盡之意,緊張道:“爹,你們要去做什麼?”
蔡平春沉吟,寧小楓譏誚:“昭昭,常家滅門這麼大的事,今晚宴席之上你可聽人提過?有人義憤填膺麼,有人哀嘆落淚麼,有人拍胸脯要給常家報仇麼?”
蔡昭一呆。
“都沒有,一個都沒有。”寧小楓目露哀慟之色,“常大哥是咱們正派中響噹噹的人物,遭此慘事,本該正道各派群起討伐,如今卻個個裝聾作啞。”
“當年你姑姑在的時候,是斷斷不能容下這等事的。那時候,人人都敬服你姑姑,只要她登高一呼,沒有人不應的——朝聞不平,夕至可也。”寧小楓秀目發紅,落下熱淚,“戚雲柯忝為六宗之首,卻一點擔當都沒有。小春哥,我真是…真是意難平…”
蔡平春握住妻子的手,低聲勸慰:“你別再責怪戚大哥了,他一直都是那樣厚道和善的性子,本也沒想做宗主,都是時也運也,沒法子的事啊。”
他抬起頭,正視女兒,“常大哥是因為擊殺趙天霸才招來大禍,別人能裝聾作啞,我們不能。我與你戚伯父說好了,明日祭典之後,我們就派人四下去查訪常家滅門之事,周大哥和宋門主也會相助。常寧還小,這個仇我們替他報了。”
望著父親堅定沉穩的神色,蔡昭知道這事無法勸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縱然她從未涉足江湖,此時也隱隱察覺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她畢竟才十五歲,此時心中害怕,便倒在母親懷中嗚嗚起來:“……娘,娘,我想姑姑了。”
寧小楓泣淚:“我也想了。若是你姑姑還在,哪會有這樣不公道的事。”
蔡平春也紅了眼眶。
淚眼迷濛,蔡昭又想起了蔡平殊的眼睛,那樣樂觀,豁達,無所畏懼,哪怕重傷臥床,也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後悔害怕,彷彿天底下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她。
她又想起了常大俠,還有許許多多隻聞名字卻不謀其面的先輩英豪們——
那些果敢如驕陽般的少年們,不是老了,就是死了;那些青春年少激昂熱血的歲月,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第17章
一早起來蔡昭就覺得常寧不對勁。
昨夜晚宴後他就蔫嗒嗒的不愛說話,一直到洗漱歇息都沒回過血來。
誰知從今日清晨起身起常寧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不但精神抖擻見人就笑,還對著蔡氏夫婦張口‘小侄’閉口‘晚輩’再一口一個‘叔父叔母’,態度謙恭又磊落,眼神孺慕中帶著隱痛——蔡昭在心中直呼戲霸。
她退後一步問幼弟:“小晗你不覺得這人變的忒快了麼。”
蔡晗從粥碗中抬起胖乎乎的小臉:“阿姊別難過,他可能只是看你和青闕宗那幾個不順眼,對長輩還是很恭敬的。”
蔡昭想把弟弟扔了。
寧小楓將女兒拉到一旁,輕聲道:“寧兒看來與你說的大不一樣,即便家遭大難還是不失禮數,以後你不要背後說人家脾氣乖戾什麼的了。”
蔡昭著急:“娘,這人昨日不這樣的,他懟戚凌波可兇啦。”懟自己也沒客氣。
寧小楓白了女兒一眼:“對著尹素蓮母女誰能心平氣和,可見常大哥恩怨分明,在家沒少對兒子說道尹家的賤人!”
蔡昭:……
五人整理好衣著儀容魚貫往外走去,一路行至暮微宮最大的朝陽殿後分開三路。
朝陽殿正殿最前方置有一座滿盈鮮花素果的祭案,祭案左右兩側下首各有三把繪有赤金七星紋路的玄色圈椅,此刻戚宋周楊四派宗主已各自坐下,蔡平春過去後朝四位拱拱手,坐於右側第三位置上——六把圈椅尚空了一個位置。
不論昨夜宋時俊是醉成了王八還是鱉,此刻與戚雲柯相對而坐的他看起來既矜持又威嚴,氣派大的彷彿這裡是他家的廣天門。他看到自己下首的位置猶空時冷笑一聲,再特意去看戚雲柯,眼中之意為‘馬上就要開始了,太初觀居然還沒來,老大你怎麼說吧’。
戚雲柯當做沒看。
正殿如此,右面偏殿是長春寺懸空庵還有沙虎幫這等外門賓客,左面偏殿自然是北宸六派的家眷與子弟了。寧小楓遠遠看見尹素蓮就在左偏殿最前方,眾星捧月般的站在一群女眷中,被恭維的得意洋洋——這麼氣人的事她寧女俠能忍嗎?當然不能!
當下她拉著兒子大步向前,懟老冤家去了。
蔡昭有些犯難,她身旁有個常寧在,一臉毒瘡可以嚇哭半打孩童不說,既不算落英谷弟子也不算青闕宗弟子,所以該去哪兒呢。
“站哪兒都成,哪個敢來囉嗦。”常寧漠然。
蔡昭譏諷道:“喲,常公子您不裝謙恭溫雅人見人愛了麼。”
常寧乜眼:“難道你要我告訴令尊令堂昨日你我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你是迫於無奈才答應護著我的麼?”
蔡昭立刻閉嘴。
這時樊興家找了過來,言道曾大樓早就吩咐過,讓蔡常二人與青闕宗子弟一道參加祭典。三人說話間,只見戚凌波與戴風馳貼著一前一後款款行來。
樊興家眉心一跳——這四人一碰上,譬如火藥攆上火星,立刻火光四濺稀里嘩啦。
戚凌波看見他們,抿嘴一笑:“哎喲,聽說昨夜昭昭師妹與常世兄就住隔壁呢,你們二位可真是一見如故啊。”
蔡昭並不答話而是左顧右望,戚凌波不悅:“你看什麼呢,我跟你說話沒聽見啊。”
蔡昭轉回來:“我在找宋師兄,自家未婚妻整日跟別人進進出出的,他倒是心胸開闊……”
“你胡扯什麼!”戴風馳面色微紅。
戚凌波按住他,強笑道:“我與二師兄自幼一道長大,情同手足。我心中早將二師兄看做親哥哥一般,二師兄也看我與親妹妹無甚兩樣。別人誤解也就罷了,咱們自家人切不可胡亂猜忌。總之我與二師兄是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卻無虧心之處。倒是昭昭妹妹,昨日你說要護著常世兄,卻叫我心中生了一個疑問……”她將尾音拖的長長的,等著蔡昭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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