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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雲空忙伸指抵口,要他小聲,“還有魚嗎?多拿些來。”
清晨之時,雲空才再度敲門。
疲憊的雲空踱步出來,門外的大丙也一夜戒備沒睡,兩眼黑圈,只有柳葉兀自躺在艙中,安心舒服的打著輕鼾,肚子吃得飽飽的。
雲空走去找船主報告:“看來除了頭會飛之外,並不會傷人。”
梁道卿還是不放心:“傳說他們會吸人血的。”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不過我是這麼猜的,”雲空說,“飛頭要的是腥血,只是腥血,不管是何種血,但有些血容易得到,也有困難得到的血……”
梁道卿想不通:“願聞其詳。”
“女人的經血,女人產後的血,是容易得到的血。”
梁道卿點點頭:“那小孩糞便呢?”
“南方草地多蟲,小孩易遭蟲患……”
“俺咱懂了,我也患過蟲病,大便會有血。”
“若小孩因蟲病而死,人家就把過錯推到他們頭上。”
“困難的血呢?”
“死屍的血、要殺人才取得的血,這無疑會增加他們血食的風險。”
梁道卿仍然感到困惑:“為何不吃其他的,偏偏要吃血呢?”
雲空嘆了口氣:“我猜,這是一種詛咒,是很古以前的咒術,詛咒代代子孫成為怪物,綿延不絕,十分惡毒。”
梁道卿聽了,不禁打了個寒噤:“而且詛咒他們成為吃腥血的妖怪?”
“所以我才在她第一次把頭飛出來時給她死魚,如此,以後她就會尋找同一種氣味。”雲空說,“我希望,魚,對她來說會是容易得到的血。”
“原來如此。”梁道卿聽了也不禁感傷。
“梁翁,一夜平安,柳葉還在睡,麻煩你保護她了,”雲空打了個大呵欠,“貧道也得去躺躺了。”
接下來的每一天,水手每日為柳葉準備好鮮魚,她會在傍晚時進入船底艙房,門外扣起,直至日出。
他們沿著海岸南下,行經南洋各國,其中經歷細說不盡,直到半年後,季風轉向,他們才得以轉為北上,到了年底,商船終於抵達渤泥。
渤泥的蕃王派人接洽,安排他們想帶回去的產品。
柳葉躲在甲板上,不讓岸上的人看見她。
她靠坐在船邊,抬頭眺望海岸的山林和山脈,跟她的家鄉十分相似。
船主樑道卿和阿丙走過來:“柳葉,渤泥到了,你要怎麼樣?”
柳葉無神的望著梁道卿,她的頭每晚都會飛離,著實令她感到非常疲倦:“你要把我賣了嗎?”
“俺咱既沒買下你,也不可以賣掉你。”
梁道卿盯著她曾經美麗的眼睛,如今都會蒙上一層血色,“遇上俺咱,是你的運氣。”
“謝謝船主。”柳葉垂頭,似在哽泣。
“你在哭嗎?”
柳葉點點頭:“我想念我的孩子。”
其實早在啟程後數日,她的奶水就已經乾涸了。
如果她的孩子還活著,也該要斷奶了。
“你還想回去占城嗎?還是要下船?”
梁道卿憐恤的問她,“還是,你要留在船上工作?”
柳葉想了一下,才說:“我想再留在船上一晚,可以嗎?”
“沒問題。”
“而且,要在這甲板上,可以嗎?”
梁道卿深吸一口氣,即使在炎熱的陽光下,依然感到冷了一下。
※※※
當天晚上,船員們都不打算睡覺了。
太陽即將沉海時,柳葉躺在甲板的草蓆上,船員們遠遠圍繞著她,不敢太接近。
當夜幕完全蓋上天空時,柳葉的脖子就開始陷進去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未來尚有無數次,柳葉已經不似第一次那般痛苦,靜靜的等待頭顱脫離身體。
甲板周圍插了好幾支火炬,船員們屏著鼻息,緊盯著柳葉的脖子緊縮、分離,然後在後腦升起一對薄膜。
“我的老天啊,”一名老水手小聲的嘆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今天真是不虛此生了。”
柳葉的頭飛上天空,漸漸的不被火光照到,仍可在漆黑之中見到她紅色的雙瞳,在夜空中炯炯亮光。
她面向岸上樹林,斷斷續續發出有如嬰孩啼哭的叫聲。
不久,樹林後面竟也升起盞盞紅光,一對、兩對、三對的陸續出現。
紅光在空中上下抖動,顯然是跟她一樣有著上下拍動的翅膀。
忽然,柳葉發出欣喜的尖叫,一個飛頭從林中飛過來,她也從商船飛過去,兩個飛頭在空中互相繞著圈子,發出親密的啾啾聲。
此時此刻,雲空感受到柳葉的怨氣暫時消散了。
“這就是你要來渤泥的原因嗎?”
雲空手中把玩著占城國的匕首。
他打算明天柳葉下船時,把匕首還給她。
然後祝福她。
才剛入夜,四周便變得非常寧靜,沒有人聲,只有海浪滾動、反覆輕輕拍打船身的聲音。
梁道卿的商船上點亮了數支火炬。
他們不僅在甲板插上火炬,也在船身上斜插了火炬,照亮海面和碼頭,以免在這異鄉之地有何不測之變。
雲空見他們小心謹慎的,不禁問水手:“此地不平靜嗎?”
“此地港口不比他地繁忙,晚上也沒派人在港口守夜的,還是小心的好。”
說的也是,商船一路上途經數處,皆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船聚集,有垂了一臉濃須的大食人和波斯人,也有留短鬍子的天竺人,惟有此地靜謐,碼頭也簡陋得很,除了跟蕃人頭目派來的部下見面,還沒見到其他商船。
火炬是蕃人制作的,用數根樹枝綑成一手可握住的粗細,前端包裹數層乾草,再沾上厚厚的樹脂。樹脂可以燃燒較長的時間,而且萬一下雨的話,也不會輕易熄滅。
船主樑道卿招呼船員集合用晚飯,一位水手興奮的問雲空:“記得在占城國吃過的波羅蜜嗎?”該水手是廣州人氏,是船主的老跟班,大家都叫他長順的。
“記得。”噴鼻的濃烈香氣,滿口甜香的汁液,彈牙有勁的口感,如此異果,雲空豈會忘掉?
“今晚會吃一種水果,足以當飯吃,我看到船主跟蕃人買了很多。”長順期待的說,“這水果只有這渤泥才有的,很像波羅蜜又不像波羅蜜,好吃得不得了。”
見長順如斯期待,雲空也不禁隨他起舞。
果然,大家各領了一顆人頭那般大的果子,果身佈滿密密的軟刺,只像梳子般不會刺傷人,而且不像波羅蜜那般要切開,只消兩手稍微用力,就能將果身掰開,露出一顆顆鳥蛋大小的白色果肉。
雲空拉下一顆果肉吃了,果肉柔軟,只消輕咬就吸掉外層果肉,留下棗子大的種子,其滋味濃香,卻迥異於波羅蜜,雲空忍不住便一顆接一顆的吃:“此果好吃極了!叫做什麼名字?”
“叫打臘普(tarap)。”船主樑道卿湊過來,手中也提著一串果子,邊走邊吃,“如何?南洋的水果,跟俺咱老家的不同吧?”
兩人聊談間,長順在一旁,早將打臘普果啖光,滿足的吮吸十指,要將餘味舔光吃盡,才用厚厚的果皮包著一堆種子,要走去船舷扔下海。
“這麼好吃的水果,梁翁沒想帶回去廣州種植嗎?”雲空問道。
廣州氣候常年多熱,有些水果兩地相似,所以雲空有此一問。
梁道卿搖搖頭:“俺咱試過了,硬是種不出,這果子有性,像會認土地似的,我們之前途經的地方如三佛齊等等,也都種不出來。”
“咦──?”長順忽地一聲怪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他把身體緊緊貼著船舷,目不轉睛的直視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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