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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玉片遞給雲空:“這個就是我祖先傳下來的,已經非常古老了,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雲空翻看玉片,仔細端詳,依然看不出上面刻的是什麼文字,他想起了當天女孩的媽媽似乎有話要對他說:“你母親曾經跟我說話,可是我聽不懂,你還記得她說了些什麼嗎?”
柳葉搖頭:“不過,她常常跟我說,如果在我十六歲以前找到會解讀這片玉的人,或許我的頭就不會飛出來了。”
在沁涼的海風吹拂中,雲空陷入了沉思。
※※※
柳葉既擔心又興奮的時刻漸漸迫近了。
太陽滑向船尾的方向,海風變暖了,天空慢慢由蔚藍轉成紫色,海平面上一片橙紅,當太陽觸及水面時,它變成巨大的鵝蛋黃,緩緩沉入海面,滾沸的海水被燒得一線金光。
梁道卿準備了一間船下的艙房,把艙房搬空了,點了支火把,在天黑之前,讓柳葉進去,然後外面扣起來,直到天亮才開啟。
他們在艙房地面鋪上草蓆,讓柳葉躺上去。
跟柳葉一同進去的,還有云空。
梁道卿再三向雲空確認,他真的要一起進去。
“我感覺到,”雲空說,“她的母親希望我幫助她,而且,我很想要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要是送命了,俺咱會很抱歉的。”
“梁翁也是好古之人,這個自三國以來的謎團,如今近在眼前,我想你也很想弄清楚。”
“俺咱可沒你那麼瘋。”
“貧道非瘋,實乃深思熟慮,”雲空笑道,“梁翁身系一族興衰,有家人和船員靠你生活,我雲空孤身一人,生死無礙旁人,若真是死了,只管將貧道扔下海餵魚就是。”
“那你要找的人呢?還沒找著呢。”
“生死疲勞,輪迴無止無休,不怕遇不上的。”
梁道卿嘆道:“難得道長豁達如此,”他悄悄遞給雲空一把匕首,正是從柳葉身上搜出來的,“萬一有個萬一,你只管敲門,俺咱會派阿丙守在門外。”
忽然,雲空感到背脊一涼,背部陣陣刺痛,從後方湧現濃烈的怨氣,他心下一慄,回頭望去,只見躺在地面的柳葉忽然喉嚨發出咯咯聲,呼吸變得急促。
她瞪大眼望著雲空,發著抖說:“道長,我好怕……”她知道雲空聽不懂,但母親不在身邊,她已經無人可以述說她的恐懼了。
“梁翁,快關門。”
雲空從裡面推了門一把,梁道卿便匆匆將門合上了。
門外有人輕敲:“道長,我是阿丙,有事叫我。”
“謝謝你,阿丙。”
雲空急步走到插著火把的角落,在火把下方席地而坐,從黃布袋取出桃木劍、銅鏡、硃砂筆、易經等物,隨時戒備。
只見柳葉睜著害怕的雙眼盯著他,脖子上的紅痕越陷越深,將血液推擠入頭部,擠進眼球,令眼球漸漸染上一層血色,包裹了眼白,掩蓋了瞳孔,頭顱發出椎骨脫節的格格聲,整個頭慢慢扭轉到背後,整張臉磨過地面的草蓆,口角流出摻了血水的涎液。
這是個十分激烈的轉變過程,而且是柳葉此生的第一次。
雲空手中握著桃木劍,盡力穩住自己的呼吸,張大眼睛,將親眼所見刻畫成記憶。
柳葉伸出舌頭,少了脖子的束縛,舌頭得以伸得特別長,令她的頭可以在地面拖行,將食道、氣管和部分肌肉從頸部的洞口緩緩抽出來。
雲空心中訝異:“人頭斷了還能飛行,除非人頭自有氣血,若非,難道是內臟也一起抽出?”
想想又覺不可思議,他跟隨老仵作遊鶴那數年,聽他說過許多驗屍之事,也親眼見他檢驗慘死之屍,以五臟六腑之大,有可能從這麼小的洞口出來嗎?
雲空馬上有了答案。
從脖子拉出來的,是萎縮的內臟,一個個幹縮成囊袋,有如葡萄串般從洞口拖出,卻沒有流出血液。
柳葉的臉壓在草蓆上,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此時她的後腦忽然伸出兩片薄膜,有如蝙蝠的薄翼,但沒有蝙蝠瘦長的手指。
薄膜慢慢展開,開始用力拍動,整個頭冉冉升空。
雲空緊盯兩片薄膜,困惑的飛快思考。
他腦中靈光乍現,便拿出柳葉給他的玉片,在火把的光線下迫近眼睛,端詳上面如雲水般迴轉的文字,脫口說出:“鳥篆……”
秦朝統一六國以前,六國各有其文字,南方吳、越不包括於六國之中,也不臣屬於周王,在東周前期(春秋時代)才因為鄰接的楚國而參與中原爭戰。
吳國文化悠久,武聖孫吳亦出自吳國,各代名劍也多出自吳越兩國,雲空年輕時曾跟鐵郎公結伴同行,見過他家傳劍譜,書中所繪吳王古劍,劍身上便刻有此種篆文,跟秦朝宰相李斯制定的小篆不同,字形如鳥形,故稱“鳥篆”。
“莫非是吳國文字?”雲空心底暗暗吃驚。
他腦袋飛快運轉:師父破履提過,師門源自茅山,亦即他和赤成子於江寧府遇險後去到的句曲山,地點亦在古之吳國!
說不定,茅山之術如此特殊,有別於其他道派,因為它源自於吳國古代巫師!
說不定,古時記載吳國有落頭民,並不是偶然!
年輕時,他和師父、師兄於桂林遇上蠱術,事後,師父告訴他,廣西桂林乃古之蒼梧,跟周邊的巴蜀(今四川)、夔(今貴州)、大理國(今雲南)一般,儲存了許多古代的巫術,他曾想一一造訪。
這說得通。
說不定,這些古術並未消失,而是從吳、桂、夔、大越、占城一路往南傳。
或是,這些族人一路南遷。
雲空驚愕的抬頭,凝望凌空的飛頭:“你的祖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
飛頭似是失去了意識,不再是柳葉,而是另一種生物。
她抬起鼻子搜尋,在船艙沉悶的空氣中尋找腥臭的氣味。
船艙裡充滿了海水的鹹腥味,但仍掩蓋不了置於地上的死魚臭味。
飛頭拍動後腦的薄膜,飛向死魚,咬破魚肚,令腸子和鮮血流出了,才伸出長舌,貪婪的吸吮魚血,待她將血舔乾淨了,又吸吮腸子和內臟,最後才大口啖食魚肉,最後才用長舌將魚骨送出來。
吃完了魚,飛頭轉向雲空。
她脖子下垂吊的縮小內臟充滿了血色,血紅的眼珠子不見雙瞳,蒼白的臉孔也失去了少女的清秀。
雲空看不見她的瞳孔,看不出她在作何打算。
“柳葉?”雲空用占城的發音呼叫她的名字。
柳葉沒有反應。
他很想知道,柳葉的飛頭,仍然保有柳葉的意識嗎?
雲空可以清楚感受到飛頭髮出的怨氣,只是不知這怨氣出自何方,是柳葉本人?
是飛頭?
還是其他的東西?
“柳葉,”雲空朝她舉起玉片,“你母親可能希望有人能幫你,我想我大概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
雲空不知飛頭具有何種特殊能力,但從那晚在空中的飛頭們能感覺他的思緒來看,他們或許是能知悉人心的。
“如果可以的話,”雲空舉起桃木劍,“你介意我用這東西碰碰你嗎?”
飛頭髮出啾啾怪叫,奮力拍動薄膜,飛到天花板去。
“我明白了。”
雲空放下桃木劍,“我明白了。”
飛頭繞著一丈見方的船艙飛行,時而飛回剛才放置死魚的位置,嗅著滲入地板的血腥味,細聲啾叫。
雲空觀察了一會,便起身走到門口,輕輕敲門,門外的大丙慌張的開啟門:“道長快出來!”
他以為雲空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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