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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的弟子說那仙人是無生?”雲空再問了一次。
“四大奇人的無生,我確認過了。”
“我也見過無生。”雲空道,“時間上,應該是師兄遇見段宗以後。”
“你也見過他嗎?”
巖空露出驚奇的表情。
也難怪,因為無生向來在江湖傳說中撲朔迷離,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雲空搖頭:“這件事待會再說,先告訴我無生和段宗的相遇吧。”
巖空嘆口氣,道:“無生,據子祠說,喜歡開惡意的玩笑……”
段宗才剛剛擁有不死之身,馬上便死了一次。
當時,無生將他一把推下山崖,摔了個四分五裂,但不久之後,他便從幽冥之地徘徊歸來,在迷茫中醒來時,他已經明白他是不死之身了。
無生朝血肉模糊的段宗微笑:“你已經用過第一次了。”
段宗記憶中的無生,是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眉頭一抹愁意,像是個閱歷人生甚深的慈悲之人。
“猜猜看,”慈悲的無生說,“你還剩下幾次?”
惶恐的段宗,感到體內有一陣陣痕癢,血管、肌肉和內臟正在體內緩緩蠕行著,尋回它們應在的位置。
不久,一股熱流穿梭在體內,他的心臟又開始跳動了。
第二次死亡,發生在南行的路途上。
段宗沒發覺,他的一袋金子早已露了形跡,成為一眾強盜覬覦的目標。
半路上,他中了埋伏,強盜們花了三刀才將他殺死。
第一刀毫無預警的劈在他背上,他驚惶回頭。
第二刀砍斷了他伸向腰間拔刀的手,斷了半隻手掌。
第三刀砍過後,他的臉撞上旁邊的樹幹,圓睜著眼,看著失去頭顱的身體仆地。
這一次,他花了較久的時間復原。
痕癢的感覺首先從脖子斷處開始,越來越癢,他好不容易掙扎著爬到首級旁邊,讓脖子靠上去。
不久,脖子上長出肉芽,像千萬只蠕動的蟲兒,慢慢找回頭的介面,他微微調整了一下身體的位置,免得癒合後的頭會歪掉了。
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他才完全恢復原狀,首先第一件事是揮趕蓋在身上的一堆蒼蠅,然後清點了一下身上的財物,發現除了身上的一件短衣,隨身行李和直刀全被奪走了,他想想強盜們也有道理,畢竟死人是不需要那些東西的。
問題是他又活過來了。
強盜總有個落腳的地方,也有在落腳處附近翦徑的習慣。
他一路追蹤,好不容易發現強盜的蹤影。
乘著黑夜,他摸進強盜藏身的林子,觀測他們的一舉一動。
待強盜們入睡,他走到守夜的強盜背後,拾起一塊尖銳的石塊,狠狠擊去強盜脖子後方,椎骨立時折斷,椎骨內的神經剎那中斷工作,強盜馬上軟趴趴的倒地不起。
於是,段宗取得了武器——一把沾了血跡、有點生鏽的刀。
“把我的東西還我!”
他大嚷。
強盜們一驚而起,紛紛站穩馬步,握緊刀柄。
“你不是死了嗎?”
為首的強盜瞥了眼地面的死屍,問道。
段宗回道:“沒錯,當時我確是死了。”
強盜首領一手握上刀執,細細打量段宗:“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總之,你找上門來了,還暗算了我一名弟兄……”
“說到暗算,”段宗截道,“我還是向你們學習的。”
“總之,”強盜首領加重了語氣,“這次不會再讓你有機會活過來了。”
“有關這點,待會再下結論吧。”
話語才落,刀勢驟起。
林子中央的火堆燒得正旺,刀光映照火焰,恰似兩條黃龍在林子裡追逐飛竄,爭相撕咬對方的身軀,陣陣黃色閃電飛射,教人睜不開眼。
一旁的強盜雖想插手,卻找不到插手的空隙,只看見首領和段宗一招緊接一招川流不息,身手快得連想留下些許印象、記個一招半式都來不及。
兩把刀時而相互錯身而過,時而重擊對方,時而如蜻蜓點水一接觸便閃開。
“好小子!”首領吼道。
“好說!”段宗回道。
突然,段宗疾步搶前,火速迫近首領,兩人的鼻子差點就要碰撞。
刀乃短兵,用於近身防衛及搏鬥,但忽然距離太近,反而一時施展不出招數,強盜首領始料未及,一時招數使老,砍不中段宗。
“結束了。”
段宗的嘴唇貼近首領的耳邊,說了這一句。
戰鬥停止了。
強盜們看見的是,段宗已將刀反轉,刀首前端抵在強盜首領喉部,頸上的整個喉結壓了進去。
強盜首領雙目圓睜,一個字也沒說,便睡倒在地,還抽搐了幾下才完全窒息。
段宗從強盜首領腰際解下一個小袋子,數了數里頭的金子,又解下首領的衣服穿上,一面穿一面說:“我原來穿的想必沾了不少血,你們誰搶了便罷了,不需還我了。”
強盜們戰戰兢兢,他們萬萬料想不到,今夜竟是如此難眠。
其中一名較有膽識的,問了一句話:“你的身手不錯,而且不像是中土的招式,敢問,是何方人氏?”
“大理國人。”段宗輕鬆回道。
強盜們驚歎一聲,驚奇南蠻子竟有如此角色,殺人不血刃,他們討論了一陣,其中一人又向段宗說:“現下我們是群龍無首,閣下如此高明,不知願否加入我們?”
段宗聽了,凝視他們的眼睛。
“你加入的就是那天那夥人?”巖空聽罷,問道。
“是的,師父。”
“那麼,你那天要死在小湘手上,又是為何?”
段宗仰首想了想:“那段日子以來,我覺得,活下去的意義實在少得不可思議。”
段宗沉吟了一陣,“那天遇見小湘,我忽然有個感覺,若要死,死在她手上會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柴湘羞澀地垂頭,那種少女的嬌態是從來不曾見的,巖空禁不住有點光火,莫名其妙的光火。
“那一次,是你第三次了。”
“是的,師父,那一次我是碰運氣的,”段宗說,“我賭了一把。”
“無生難道連暗示也不曾給你,說你會死幾次嗎?”
“師父為何一直想知道呢?”
段宗的微笑帶有警戒,“問題是弟子也不曉得,才會如此消沉啊。”
“無生沒說過其他的話嗎?”
“怎麼說呢?”段宗側頭想了一下,“弟子也問過他,要求他說個確實的數字,他只回說:『天數,地數。』如此罷了。”
“天數……地數?”
巖空反覆嘟噥著,不知不覺才發現日頭已近中天,影子縮得很短了,大地上一片光亮。
看見倒下的木牌、洞開的泥土地,他才意識到他已是垂垂老矣的巖空,不復當年的毛躁和剛烈,方才的回憶實在太真實了。
眼下的問題是地面上的腳印和手印,不知它們的主人正在何方?
“後來呢?師兄,”雲空催促他說下去,“他為何會死?”
“可是……”巖空表情愣愣的,目不轉睛地望著地面,腳印和手印已經乾透了。
雲空看了師兄的老態,忽然傷感起來,回想以前的巖空,行事起來衝動又不計後果,脾氣火爆又嚴肅,但總是很照顧雲空這位小師弟。
如今巖空已如枯槁之木,裡外都已老朽、敗壞,隨時一場風雨都能將他吹倒。
“師兄,段宗是怎麼死的?”
雲空再問了一遍。
巖空垂下頭,凝視被陽光照亮的墓穴,說:“是我殺的。”
“什麼?”
雲空大吃一驚。
“段宗的第四次死亡,是我殺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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