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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長公主府。

往臺城領了恩旨的桓溫回到府中,將桓熙喚來身邊,動容道:

“委屈你擔此惡名。”

桓衝此前回到京口,並未有所隱瞞,將桓熙的舉動一一稟明桓溫,桓溫大為感動。

桓熙搖頭道:

“我與父親休慼相關,只要父親如意,孩兒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說著,桓熙疑惑道:

“不知母親去了何處,怎地不見她與父親一同回府。”

“她留在臺城,要去尋何相的麻煩。”

桓溫解釋道,說罷,父子二人相視而笑。

臺城,尚書檯。

漢代,尚書檯隸屬於少府,自三國以來,逐步成為全國政務的總彙,曹操掌權之時,荀彧就是以尚書令的身份,居中持重。

何充為錄尚書事,平素都在尚書檯中辦公,只是這位總領庶政,東晉實際意義上的宰相,今日卻遇到了麻煩事。

司馬興男怒氣衝衝的來到尚書檯,一手指著何充,一手叉腰怒罵:

“老奴!安敢欺辱我家熙兒!”

何充自知理虧,不敢還嘴,他又哪能料到,自己不過是與親信的一句戲言,居然這麼快就給人傳出去了。

正當何充唾面自乾的時候,褚蒜子聞訊,匆匆趕來勸和,司馬興男怒氣難消:

“太后,你來評評理,這老奴說我家熙兒是豚犬,熙兒是我所生,他是豚犬,我又是什麼!生下我的父皇、母后又是什麼!與我同父同母的二位先帝又是什麼!這老奴明著是在說我家熙兒,實際卻在辱罵先帝,著實該殺!”

何充聽得兩眼發黑,他知道這位南康長公主自小刁蠻任性,哪知道嫁人十幾年,都生養了幾個孩子,依舊不改這火爆脾氣。

好在褚蒜子也不會真的因為司馬興男這番話,去怪罪何充不敬先帝,她好聲好氣將司馬興男勸下,司馬興男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對何充惡狠狠的道:

“年老眼花,不識我家麒麟子,就不要學別人品評人物!”

說罷,與褚蒜子告辭,揚長而去。

只留下褚蒜子無奈搖頭,她雖然只有二十二歲,但畢竟也是做母親的,自然能理解大姑子為何這般生氣。

在背後說人兒子蠢如豬狗,擱誰,誰不急眼。

褚蒜子對何充道:

“何相今後還是要謹言慎行,莫要落人口舌。”

何充唉聲嘆氣的答應一聲,對司馬興男的冒犯卻是無可奈何,誰讓人家身份貴重,還佔著理。

司馬興男回到府中,將桓熙喚來,語重心長道:

“兒呀,你得給為娘爭口氣,莫要叫人看輕了。”

桓熙寬慰道:

“母親儘管放心,世人如今譏我、諷我,且看將來,他們會發現,自己才是那被人愚弄的豚犬。”

司馬興男極為受用,她笑道:

“不錯,等去了荊州,再讓他們好好瞧瞧我兒的本事。”

莫說桓熙是故意為之,就算他真的愚不可及,在司馬興男眼裡,那也是她無可挑剔的兒子。

屋外有人輕咳,打斷二人敘話,司馬興男見是桓溫,沒好氣地道:

“沒見我與熙兒在說話,你來作甚!”

桓溫乾笑一聲,說道:

“彥叔來了建康,我帶熙兒去見一見他。”

桓溫所言彥叔,正是徐州司馬、廣陵相袁喬,是桓溫最為倚重的心腹,他匆匆向母親請辭。

見桓熙這般急切,司馬興男只得放走了他。

父子二人走在迴廊裡,桓溫突然嘆道:

“熙兒,記住為父的話,往後娶妻,相貌、家世都不重要,還得是溫柔嫻淑。

家裡已經有你母親,若你再娶一個刁蠻妻子進門,她們婆媳之間寸步不讓,我們父子倆也得跟著受罪。”

瞧著桓溫英雄氣短的模樣,桓熙深表同情。

突然,身後有奴婢尊稱夫人,桓溫後背一涼,他提心吊膽的回頭看去,只見是自己二弟桓雲的妻子,不由鬆了口氣。

見桓熙在旁忍俊不禁,桓溫惱羞成怒,狠狠瞪他一眼,桓熙只得憋起了笑,桓溫辯解道:

“我並不是害怕伱母親,只是敬重她,不想與她爭執,影響了家中的和睦。”

“啊,對對對,父親所言極是。”

桓熙點頭如搗蒜,但語氣有些敷衍。

實際上,司馬興男行事很有分寸,她雖然脾氣潑辣,甚至不許桓溫納妾,但在外人面前,卻總會給足桓溫臉面。

有什麼脾氣,也是在內宅關起門來發洩,絕不會在桓溫的屬官面前,對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

“怎地,你不相信?”

桓溫斜他一眼,桓熙趕忙道:

“父親是庾公、何相都敬重的英雄,又怎會懼怕一婦人,不過是男主外,女主內,母親要管著一大家子的奴婢,父親不願她爭執,也是在維護母親在家奴面前的威嚴。”

桓溫笑道:

“沒錯,吾兒所言,正是為父心中所想。”

桓熙也不點破他,懼內不算什麼,人家楊堅就算當了皇帝,不也一樣怕老婆,甚至偷嚐禁果被獨孤皇后發現,一刀殺了宮女,楊堅也只能負氣離宮出走。

父子二人來到前廳,袁喬早已在廳中等候。

面對下屬,桓溫則是另一番模樣,往主位上一坐,一股英雄氣撲面而來。

袁喬躬身見禮,桓溫頷首道:

“無需多禮,彥叔旅途勞頓,今日特意將你喚來,是要與彥叔引見一人。”

說著,桓溫喚道:

“熙兒,還不快快上前見禮。”

侍立在桓溫身後的桓熙答應一聲,向袁喬行禮道:

“小子桓熙,字伯道,見過叔父。”

袁喬早已經注意到了桓溫身後的少年,雖說桓熙過去被養在內宅,很少見客,但以袁喬與桓溫的關係,還是同桓熙有過數面之緣,只是不曾交談。

今日桓溫這般隆重的為他引見,不由讓袁喬想起了何充那句評語。

桓溫正色道:

“我能出鎮荊州,熙兒出力甚多,至於坊間傳聞,叔彥無需理會。”

袁喬恍然,不由得對桓熙另眼相看,他回禮道:

“在下袁喬,見過公子。”

桓溫為桓熙介紹道:

“彥叔此前擔任廣陵相,此去荊州,出任江夏相、建武將軍,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

桓熙上前一步,不顧袁喬的詫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朗聲笑道

“我常聽父親稱讚袁公,一直有心結交您這位謀主,奈何父親認為我年少不能任事,將我約束在後宅,今日能與袁公相識,不枉此生。”

桓熙的熱情讓袁喬受寵若驚,他並未懷疑桓溫是否在桓熙面前稱讚過自己,畢竟桓溫向來都是對他委以重任,謀主一詞,名副其實。

早在桓溫擔任輔國將軍之時,就曾邀請袁喬作為他的司馬,只是袁喬當時並未接受。

此後桓溫出鎮徐州,再邀袁喬入幕,袁喬這才應徵,為司馬,拜廣陵相,可謂是桓溫幕府的第一屬官。

從袁喬將在荊州擔任的官職,也能看出桓溫有多倚重他。

袁喬不知道桓熙說的是真是假,但桓溫又哪能不清楚他是在胡謅。

當初,因為桓熙資質平平,他不曾與桓熙談起過公事。

但今日桓熙待人接物的作派,還是讓桓溫不由暗自點頭,顯然,桓溫對他的做法滿意至極。

將桓熙介紹給謀主袁喬,既表明了桓溫對袁喬的信任,也預示著桓熙今後將參與到荊州軍政大事的籌劃之中。

袁喬離開桓府的時候,回頭看了眼門內,不僅感嘆道:

“何相以桓郎為豚犬,果真是年老智昏。”

受了恩旨,領了告身的桓溫並沒有急於往荊州赴任,他還得留在建康一些時日,招攬賢才。

雖然有不少徐州屬官,會追隨桓溫前往荊州,但荊州作為重鎮,並非僑置徐州的彈丸之地,這麼些人手,顯然是不夠的。

桓溫在建康逗留數日,將許多名士攬至麾下,其中最讓桓熙關注的,便是陳郡謝氏的謝奕。

謝奕與桓溫在尚未出仕之前,就是好友,為布衣之交。

在桓溫為徐州刺史期間,謝奕為揚州晉陵郡太守,二人雖然轄區相近,卻刻意保持距離,並沒有多少往來。

直到桓溫接受荊州刺史一職,與謝奕的交往再度頻繁起來。

謝奕二弟謝據的妻子王氏見狀,斷言:桓安西(桓溫)是要將晉陵(謝奕)帶去荊州。

果不其然,桓溫很快向朝廷請旨,改任謝奕安西將軍府司馬,並且得到了朝廷的允許。

而桓熙之所以關注謝奕,倒也簡單,謝奕三弟名叫謝安,而謝奕有一雙子女,在後世同樣小有名氣。

其女名叫謝道韞,其子名叫謝玄。

後人皆以王謝並稱,但此時的陳郡謝氏,尚未全面興起

桓熙聽從其父桓溫的叮囑,在去到荊州之前,不輕易在人前展露智慧,故而還是以愚笨之態示人。

但也有例外,桓熙以其父桓溫的名帖,將一人請來長公主府。

那人年紀不大,至少比這些時日往來於府上的名士們要小了許多,僅有十九歲。

“郗公子,我家主人就在屋中等候,還請進屋一敘。”

郗超不疑有假,邁步踏入屋中。

廂房窗戶緊閉,光線昏暗,但郗超看得真切,主位之上,並非荊州刺史桓溫,而是一名錦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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