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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薺菜混著白魚蒸?這又是哪裡的吃法?肯定不是咱村的吃法。”

溫野菜正疑惑著,溫二妞又端了一大碗清炒馬蘭頭進來。

他順手接過,放在桌上前掃了一眼。

蒜炒糊了,馬蘭頭也變得軟趴趴的,這道菜才是自己親妹妹的真實水平。

溫二妞看來對自己做的白魚無比滿意,端完菜就進來邀功。

“是喻大哥說的吃法,還唸了句詩呢,我試了試,聞著怪香。喻大哥,那詩怎麼背的來著?什麼什麼……哎呀,我一個字都記不得了。”

喻商枝聽著,面上掛著淺淡的笑意,他摸到桌上的粗陶茶壺,給溫野菜倒了杯水。

手很穩,動作不偏不移的,細看下,灑出來兩滴而已。

自從上次他說過要喝煮開的水後,溫野菜明面上說他囉嗦,實際不知從哪裡翻出這麼個茶壺,擺在了桌上。

作用等同於涼水壺,什麼時候想喝水,裡面總有。

若想喝熱的,灶房煎藥的小泥爐上也有水罐。

“給。”

水推到面前,溫野菜一仰脖喝了,覺得喻商枝倒的水都透著甜。

喻商枝聽著“咕咚咕咚”的聲響,順著溫二妞的話道:“只是聽說大樹哥拿來了白魚,想起來從前讀過的一句閒詩,裡面的吃法碰巧我也嘗過,就跟二妞講了。”

溫三伢在一旁數筷子,這會兒一板一眼地開口背起來。

“喻大哥提到的那句詩是,爛烝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

溫野菜不吝嗇對小弟的誇讚,喻商枝也再次驚奇。

他已發現了,溫三伢稱得上是個小神童,什麼東西似乎只要聽旁人說一遍就能記住。

這過耳不忘的本事,放在科舉取士的年代,說不定還真的能掙回個功名。

“對對對,就是這麼句詩,好像還是酒樓的春菜吃法呢。”

溫二妞做這道菜時得了不少喻商枝的指點,說得頭頭是道,“先把白魚放在鍋裡蒸,什麼佐料都不加,待開了鍋,魚快蒸熟了就撒上切碎的薺菜,最後淋上清醬就成啦。”

“行,今日我也嚐嚐你這經喻大哥指點了的手藝。”

溫野菜感到欣慰,沒想到喻商枝還懂做菜。

會下廚的漢子可不多見,畢竟圍著灶臺轉悠對於漢子來說不光彩。

除非本身就是廚子。

他先給喻商枝夾了一筷子沒有刺的魚肚子肉,又拈了一塊到自己碗中。

溫二妞和溫三伢也都動了筷,各自對這道菜的口味滿懷期待。

白魚刺本就不算多,去掉明顯的骨刺後,再連帶一點薺菜碎送進嘴裡,溫野菜登時微微睜大了眼。

“看著白是白綠是綠,沒滋沒味的,沒想到還怪好吃的。”

魚肉有著原汁原味的鮮美,加上薺菜的脆嫩和清醬的點綴,又不至於味道寡淡。

的確是一道契合時令,簡單美味的好菜。

他們吃得起興,大旺和二旺也眼巴巴地在桌子旁邊的地上坐下,看向飯桌。

兩條大狗被訓得很講規矩,不會上桌搶吃的,但嘴饞就是另一碼事了。

溫野菜習慣性地掰了一個雜糧饅頭,沾了點魚湯,丟去了堂屋門外的地上,一邊一塊。

狗見狀兵分兩路跑過去,一口叼起,囫圇個就嚥了。

半塊饅頭對於大狗來說,塞牙縫都不夠。

但溫野菜素日從未虧待了它們,在家的時候,頓頓至少是雜麵窩頭拌剩菜。

進山就吃得更好了,像兔子、竹鼠、田鼠這類的小野物,若是數量足夠,留得下自家吃的及去鎮上賣的,多餘的溫野菜就會餵給大旺和二旺打牙祭。

若是運氣不好沒逮到,溫野菜也會打兩隻鳥給它們加餐。

昔日他爹在時就告訴過他,獵狗和看門狗不同,是要見血吃肉,保持血性的。

不然哪裡來的力氣在山上奔跑,追襲野獸?

這種嘴饞的時候,給它們嚐個味道也就罷了。

大旺和二旺吃了饅頭,舔了半天嘴,見溫野菜沒有給更多的意思,便乖乖地歇了討食的心思。

大旺去了門口,二旺則留在了溫野菜和喻商枝的旁邊。

喻商枝第一個吃飽,他擱下碗筷,伸出手去摸二旺。

二旺已經是熟練工,一低頭就把腦袋放進了喻商枝的掌心。

喻商枝遲疑了短暫的一瞬,含著笑意,用力呼嚕了幾把二旺的耳朵。

溫野菜在一旁覷著二旺的便宜樣子,心下好笑。

同時也奇怪到,二旺雖然比起大旺更溫順些,願意親近除自己以外的人。

可養了它們這三年多,也沒見過二旺對兄妹三個以外的人示好。

哪成想如今二旺卻喜歡被喻商枝摸來摸去,尾巴都甩出殘影了。

哦對,上次還主動舔喻商枝的手呢。

或許和二妞說過的一樣,喻商枝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令人安心的能力。

如同此刻,他一身布衣,目不能視,可通身氣度,就是與這農家小院格格不入,令人無法小覷。

每當這種時候,溫野菜便覺得喻商枝離自己有些遙遠,就好像對方本不該屬於這裡。

他應當在高宅華屋,錦衣玉食,出入僕從成群,活得眾星拱月。

可轉念一想,他不該顧慮這麼多的。

人是他選的,聘是他下的。

他心許這人,無論如何,都得好好珍惜著,不能讓人跑了。

只是溫野菜不知,他有他的合計,喻商枝也有喻商枝的。

甚至那心思九曲十八彎,自己跑馬都跟不上。

不過他腸子直,從來就沒學會過揣摩人心,也沒必要學。

比起那些,村戶人首要擔心的是眼前這讓人又憂又喜的,淅淅瀝瀝的雨。

春分陰雨天,春季雨不歇*。

事實如民諺所講,春分後還真又下了幾場雨。

田裡的莊稼是喝飽了水,秧苗蹭蹭地往上竄,只需注意水田裡的水位不要過高,便出不了什麼差錯。

可多雨的天氣對莊稼好是好,卻不適合上山打獵,哪怕想在山腳下追幾隻兔子也不行。

畢竟兔子也不傻,哪個會頂著雨到處亂竄。

再者,下了雨山路溼滑,容易出意外。

毒蛇咬傷能痊癒已是僥倖,他可不能繼續仗著家裡有郎中就冒險胡來。

因此,家裡已經快十天沒有進賬了,再這麼下去豈不是要坐吃山空?

好不容易等到連綿陰雨後的頭一個豔陽天,溫野菜迫不及待地帶著大旺和二旺去了山上,最後打回來幾隻野兔和竹鼠。

像之前的野狼,甚至麂子,其實都是打獵生涯中的少數。

大多數時候獵戶最常捕獲的獵物,無外乎這類小型動物。

想著家裡也好多天沒吃過野味,便留下一隻肥嫩的竹鼠,晚上直接紅燒。

其餘的三隻野兔和兩隻竹鼠,加上過去幾日上山採挖的春筍、春菜等,應當也能換上幾百文回來。

他定了去鎮上的日子,不料晚上坐在一起泡腳時,喻商枝卻道:“阿野,明天我想和你一道去鎮上。”

溫野菜本來嫌水太燙,正抬著腳在水面上試探,聞言直接一腳踩了下去,直接叫出聲。

“嘶!燙死我了!”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打溼了地面。

喻商枝皺起眉,緊張道:“你也不小心些,快看看,可是燙傷了?”

說罷就要伸手去摸竹竿,“我去給你提點涼水來。”

溫野菜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咱倆都是用的一鍋熱水,哪裡至於燙壞了,若我能被燙傷,你早就被燙熟了。”

喻商枝如此一聽,也是這個道理,自己這盆明明也是差不多的溫度,只是溫野菜不太適應而已。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關心則亂?

他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沉默了一瞬。

溫野菜則把腳搭在木盆兩側,看著水面上騰騰冒著的熱氣,覺得下一回一定不能再逞強,還是多加一瓢涼水吧。

“你怎麼突然想去鎮上,來回兩個時辰的路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等去了鎮子上,我顧不上看顧你,磕了碰了如何是好。”

溫野菜說完,轉頭望見喻商枝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也跟著蹙了眉。

他心思純直,想到什麼就直接問出口。

“我這幾日總見你臉色不如先前好了,是不是夜裡睡不安穩?若是非要去鎮上,那去就是了,明天一早我去問問村長家的清水哥去不去鎮上送菜,咱們可以跟他的牛車,你還能少走幾步路。”

喻商枝聽罷,意識到自己被溫野菜看破了情緒。

這些日子他確實想了很多,同住一個屋簷下,與溫野菜的距離似乎也越來越近。

之前原本計劃著找個機會,去鎮上或是縣城將麝香變賣折現,回來還了溫野菜的彩禮,再多給些算是賠償,就此退婚。

然而現在,他已經快要背叛最初堅定的自己了。

人便是如此,想法變了,跟著就會生出一堆理由來佐證。

命運的安排也好,冥冥之中的註定也罷,喻商枝初嘗“情”字,料想就是這等患得患失的滋味。

既如此,更需顯示出自己的誠意來。

原主是原主,他是他,原主有臉兩手空空地入贅,他卻做不到。

留下一起過日子,自己少不得也要多點什麼,貼補家用。

身無長物,唯有一手醫術拿得出手。

但哪怕只是在村裡做草醫,需要置辦的東西不少。

常用的工具,基礎的藥材,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不過喻商枝簡單思考過,前期儘量儉省,例如他不打算在藥材上投入太多,這時節山上有便炮製了存下用,沒有便沒有了。

這麼算下來,要緊的是置辦一套齊全些的,炮製藥材的器具即可。

買完這些,必定還有餘下的銀錢。

因兩人早晚需要補上成親的禮數,少不得花費,這回他也幫襯一份便是。

說到底,還是有錢萬事足。

當他做出這般決定時,心頭似有一塊大石落了地,換得一夜安眠。

因而面對溫野菜的詢問,眉目微展。

“我是想著上回的草藥都處理、炮製好了,可以帶去鎮子上賣。但這兩日又想到以前師父囑咐過,這藥材的行情每日都變,先前記憶裡的,興許不做準了。便想這一趟一起去,也防止你被藥鋪坑騙。正好也摸一摸那些鋪子的情況,畢竟以後少不得經常打交道。”

又是一番有理有據的講述,溫野菜飛快被說服。

“我懂了,那合該咱倆一起去的。”

一開始是擔心,這會兒決定同去了,溫野菜也歡喜起來。

“這還是咱倆頭回去鎮上呢,可惜你眼睛還沒好,不然涼溪鎮怪熱鬧的,還挺有看頭。”

喻商枝喜歡聽溫野菜用這種語氣說話,讓他想到不相干可又很合適的詞——浮光躍金。

水紋波波粼粼,就像人意動後的心緒。

“以後去鎮上的機會多的是,怕是你早晚有一日要看膩了。”

喻商枝說著,看不見溫野菜眼睛一亮,但聽到了他的喃喃。

“是啊,日子還長呢。”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熄了油燈,溫野菜照舊還是回東屋睡了。

喻商枝躺下時摸著一旁的空位,驟然回想起唯一同榻那日,身旁有人的感覺來。

夏天應當是挺熱的,但冬日,九成九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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