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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江泛月做了一場奇異的夢。

她夢見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只可惜,無論她如何努力,她都看不清那個小女孩的長相。

隨著小女孩凍死在寒夜裡,江泛月也猛地驚醒。

屋外天光大亮,陽光從沒有拉緊的窗簾處透照而入。

江泛月抬起手,用手背擋住刺眼的陽光,一瞬間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在床上坐了一小會兒,踩著棉拖走出客廳,想要給自己倒杯溫水,卻看到了姚容壓在水杯底下的字條:

【我出門了,廚房裡有早餐,睡醒記得吃】

和氣象局預料的差不多,從一月十二日開始,連下近月的大雪終於停歇,氣溫逐漸回升。

但天災遺留下來的影響依舊沒有完全解決。

很多工廠都沒能馬上覆工。

掃雪車日夜不停運作著。

鐵路依舊沒有通行。

眼看著距離複賽時間越來越近,遠在首都的宋枝枝都忍不住為江泛月捏了把汗。

“我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遺憾了。”宋枝枝悄悄跟她媽媽說。

初賽一共評選出了一等獎五名,二等獎十五名,三等獎三十名。

這五十名選手都有資格參加複賽。

而在所有選手裡,毫無疑問,江泛月的實力最強,競爭力是最大的。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只要江泛月沒辦法在規定時間內趕到a大報道,都會被視作棄權。

少了一個勁敵,宋枝枝的贏面自然就大了許多。

只是,如果她的勝利,是因為江泛月缺席,那宋枝枝會覺得自己勝之不武。

宋媽媽微微一笑,摸了摸宋枝枝的頭。

她想,也就只有孩子才會在意贏得是否光明正大了。

對很多大人來說,有時候為了能贏,能爭取到更好的機遇,就算用些卑劣手段也在所不惜。

“順其自然吧。”宋媽媽說,“不管她趕不趕得上,你都好好去準備比賽。”

姚容也在和江泛月聊這件事情。

姚容問:“要是趕不上覆賽,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江泛月表現得很坦然:“是會有些遺憾,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要是今年趕不上,就明年再參加吧,反正我明年才讀高三,還有機會。”

是的,她的人生還有非常多機會。

這場青少年文學創作大賽,不再是她人生絕無僅有、必須牢牢把握住的機緣。

不過,如果能不錯過,當然還是不錯過為好。

姚容笑著說出自己的b方案:“要是到了一月十七,常晉市的火車還沒有恢復通行,我們就讓司機開車送我們去臨省,再從臨省坐火車趕去首都。”

幸運的是,一月十六日晚上,鐵路局釋出通知,自明日起,全省境內火車恢復通行。

翌日中午,江泛月裹著厚厚的棉衣,提著行李箱走下樓,就看到底下已經停著兩輛車。

一輛車裡坐著姚容的助理。

另一輛車裡,坐著的除了司機,還有……童話世界的律師團隊!?

“律師團隊也要跟我們去首都?”上車後,江泛月悄聲問姚容。

姚容淡淡道:“有些事情需要讓他們來處理。”

江泛月以為是工廠的事情,點了點頭就沒有再問下去。

姚容倚著車門,抬眸遠眺。

這回她帶律師團去首都,為的並不是生意,而是處理一些個人私事。

——比如,她的前夫江遊。

算起來,她的悲慘命運、江泛月的悲慘命運,甚至是姚家的悲慘命運,都始於當年江遊拋妻棄女。

前段時間,姚容花了大價錢,請私家偵探去調查江遊這些年的行蹤。

她請的人沒有讓她失望,把江遊這些年的事情都查了個底朝天。

當年,回城後不久,江遊就在其他人的介紹下,和自己的同學,一位同樣是高考回城的女知青結婚了。

婚後,兩人很快生下了一個兒子。

女知青的家庭背景不簡單,在女知青父親的幫助下,江遊大學畢業後順利進入了首都出版社,還和女主宋枝枝的媽媽成為了同事。

這麼多年來,江遊家庭圓滿,生活富足,工作體面……

幾乎把所有的好處都佔盡了。

但憑什麼?

人做錯事,總是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更別提江遊不只是犯了錯誤,還觸犯了法律。

以她手中掌握的證據,一個重婚罪的罪名,江遊是絕對逃不掉的。

一月十九日上午,姚容一行人抵達首都。

在火車上待了兩天,就算買的是臥鋪票,眾人也疲倦不堪。

姚容在a大附近最好的酒店包下幾間房,讓眾人休息。

尤其是江泛月,明天就要開始準備比賽了,她今天必須調整好狀態,養精蓄銳。

很快就到了複賽當天。

宋爸爸和宋媽媽都特意空出時間,陪著宋枝枝一塊兒來到a大。

複賽在a大活動中心舉辦,宋枝枝一家人到得不早不晚。

在進入活動中心之前,選手們需要先在入口處簽到。

宋枝枝簽下自己的名字時特意留意了下,發現江泛月還沒有完成簽到。

還有大半個小時就要開始比賽了,也不知道江泛月最後能不能趕上。

正琢磨著這件事情,一個人排在了宋枝枝後面,顯然也是過來簽到的參賽選手。

宋枝枝加快筆下速度,寫好籤名,順勢將手裡的簽字筆遞給後面的人。

因著這個動作,她恰好能看清對方。

對方與她年紀相仿。

齊耳短髮,眉眼含笑。

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的相貌。

“謝謝。”對方從宋枝枝手裡接過筆,上前一步,俯身在表格上簽名。

字跡婉約靜美,風骨內蘊。

對方落在紙張上的名字,赫然是——

江泛月!

宋枝枝眼眸微微睜大,下意識脫口而出:“好巧。”

江泛月放下筆,看了眼宋枝枝,面露詫異之色。

宋枝枝有些尷尬。

她關注了江泛月整整兩年,在她心目中,她與江泛月神交已久,所以在得知眼前的少女是江泛月後,宋枝枝立馬從心底生出親近之意。

但江泛月可還不認識她呢。

宋枝枝正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與江泛月打招呼,就聽江泛月先一步道:“你是宋枝枝吧,我剛剛看到你的簽名了。我很喜歡你的那本《請你挽留我》。”

宋枝枝又驚又喜,順著江泛月的話道:“我也很喜歡你的作品,之前聽說常晉市突發雪災,還有些擔心。不過好事多磨,等會兒的比賽加油。”

江泛月眼眸彎起:“謝謝。你也加油。”

後面還有其他選手要簽到,再加上比賽快開始了,兩人打了個招呼,就各自離開。

江泛月走回姚容身邊。

姚容隨口問道:“那是誰?”

江泛月:“她就是宋枝枝。”

姚容說:“我和濤濤一樣,都很好奇你們要是同臺競爭,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江泛月想了想,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盡力就好。”

姚容沒再說什麼,只把手裡的礦泉水和筆袋都交給江泛月:“你進去準備比賽吧,我在外面等你的好訊息。”

與長達三個月時間的初賽不同,複賽的賽制非常簡單——

一月二十日中午,五十名選手完成簽到,進入會場。

主辦方會給選手出一道命題作文,選手圍繞著題目展開寫作,時間是四個小時,字數不限,只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寫作即可。

當天晚上,十位評委會對選手的文章進行批改。

一月二十一日上午,所有選手再次齊聚會場,主辦方公佈比賽名次,並給優勝者頒發獎品。

所以說,複賽除了要考驗選手的寫作能力,更多的,還是在考驗選手的臨場發揮能力。

目送著江泛月走進考場,姚容也不在外面乾等著,打算在a大附近逛逛。

但還沒來得及離開,宋爸爸和宋媽媽就走到了姚容面前,笑著與她打招呼。

“請問你是江泛月同學的媽媽嗎?”

姚容停下腳步,微笑應是。

宋爸爸是生意人,宋媽媽是報社編輯,兩人最擅長的就是與人交際。

再加上姚容有心瞭解女主宋枝枝是個怎樣的人,三人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甚至約著去隔壁的咖啡屋喝咖啡。

偌大會場足以容下五百人。

江泛月走進會場時,會場裡面已經零零散散坐了二十幾個參賽選手。

江泛月按照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剛坐下,就注意到宋枝枝坐在她的斜後方,正向她揮手打招呼。

江泛月回以一笑,指尖輕輕轉著筆,閉目養神,耐心等待比賽開始。

殊不知,周圍其他參賽選手一直在悄悄打量她。

他們在初賽結果出來後,基本都買了初賽作品合集。

無論是實力還是名氣,江泛月都是選手中公認的最強。

別說選手了,就連評委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比如這會兒,身為主評委的梅修明抱著密封好的考卷走進考場,目光在選手席順勢一掃,也不免在江泛月身上多停頓了幾秒。

直到時間滑過十二點五十五分,梅修明在眾人的注視下拆開密封袋,從裡面取出考卷,親自發放給每位選手。

江泛月翻開考卷,先去看這次比賽的命題——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另一個我,那她會把人生,過成什麼樣?

江泛月盯著題目看了好一會兒,飛快思索解構。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場夢,那個被凍死在深夜裡的小女孩。

幾乎是一瞬間,江泛月就做出了決定。

江泛月拿起簽字筆,用指腹推開筆蓋,在其他人還在構思階段時,她就已經開始奮筆疾書。

她甚至不需要好好思索文章結構,因為那些所謂的結構,早已是她熟記於心的、運用得滾瓜爛熟的基本技巧。

宋枝枝餘光瞥見江泛月的動作,暗暗驚歎,不過倒是沒有驚慌,依舊按著自己的節奏走。

陸陸續續地,選手們都開始動筆創作。

整個會場裡,滿是書頁翻動的聲音與落筆的沙沙聲。

三個小時後,陸續有選手交卷,輕手輕腳退場。

宋枝枝寫完最後一段話,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她這次的發揮還算不錯,尤其是這個結尾,達到了餘音繞樑、錦上添花的效果。

剛要起身交卷離開,宋枝枝才注意到江泛月居然還在寫。

她這篇文章是寫了多長啊?

江泛月也不知道自己寫了多長。

她只是完全沉浸在了那股情緒中——

現在的我,把生活過成了夢幻童話。

那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另一個擁有不同命運的我,是不是把生活活成了黑|暗|童|話?

與絕大多數選手只寫了一條命運線不同,江泛月將兩條命運線全程交織,不斷遞進,直到距離交卷時間還剩最後十五分鐘時,江泛月寫到了文章結尾。

近乎四個小時,一氣呵成的寫作裡,她第一次停筆思索。

毫無疑問,一篇散文的結尾是很重要的。

很多時候,一篇散文的最大亮點,甚至落在了結尾上。

有作者喜歡用結尾來昇華,有作者喜歡用結尾來抒情,還有作者喜歡在結尾進行最後一層反轉,揭露前面行文的所有疑點。

片刻,江泛月終於重新提筆,以緩慢卻不失力度的動作,在文章最後寫下了短短一段話——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終於被命運之神眷顧。歡迎你,或者說,歡迎我,來到真正的童話世界。”

辦公室裡,梅修明近乎一字一頓念出這個結尾,恨不得拍案叫絕。

在比賽開始之前,他確實對江泛月這個小選手充滿了期待,希望對方能帶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可他也沒想到,對方帶來的,何止是驚喜。

簡直是到了驚為天人的程度。

文筆簡潔又極富力度,篇幅是所有參賽選手中最長的,卻沒有哪怕一句話的累贅。

甚至是卷面的賞心悅目程度,都讓人沒辦法扣除她一絲卷面分。

最後,梅修明寫下他的評分。

十分的滿分,他直接給了98分。

少的02分,不是江泛月的文章存在什麼缺陷,而是這種比賽,從來沒有滿分一說。

98基本是最高分了。

放下江泛月的文章,梅修明拿起下一份考卷。

只是珠玉在前,這篇本來還算不錯的文章頓時就顯得有些普通了。

梅修明隨手給了82分。

截止凌晨前,眾評委終於批改完考卷。

十位評委,十個評分,去掉一個最高分和一個最低分,剩下算均分。

在等待算分的過程中,十位評委坐在了一起。

“你們說第一名的分數會有多高?”梅修明最先發起了話題。

老友雲英光笑道:“我估計在96-98之間。”

另一位評委嘶了聲:“預估得這麼高?看來你也給了97以上的高分。”

“也?那行吧,我賭個97,輸了的請今晚這頓宵夜啊。”

“那我也賭個97吧。”

“我也97。”

“一樣一樣。”

那個最先喊出97的評委嚷道:“有意思嗎有意思嗎,好歹來個賭96的吧。”

梅修明輕咳一聲:“96偏低,98偏高,97比較靠譜。”

這話要是讓其他選手聽到,估計得當場哭出聲來。

他們其中一些人的最高分,甚至都未必有96。

但這放在江泛月身上,又顯得十分合理。

一場比賽不可能用兩套評審標準,所以評委對所有文章都採用同一套評審標準。

這種情況下,常年打磨文筆、足以支撐起一篇報紙銷量的江泛月,怎麼可能不出彩?

她不出彩,那《童話月刊》的銷量,《愛跳舞的小象》的人氣又從何而來?

沒有讓人等太久,算分的工作人員捧著新鮮出爐的成績單,匆匆走到一眾評委面前。

梅修明瞧了一眼,江泛月果然以97分穩居第一。

他哈哈笑道:“看來結果不出大家所料,那今晚的宵夜就由我來請了吧。”

排在江泛月之下的,正是94分的宋枝枝。

她們兩人之後,第三名只有91分。

這是一場沒有太多懸念的比賽。

眾人所期待的,也只是有黑馬能殺出來,將江泛月和宋枝枝的風頭壓下去。

但很可惜,黑馬不是那麼容易誕生的。

主辦方給江泛月的頒獎詞是:

“《躲在門後的人》,用敏感去透析生活,用靈魂去解讀世界。”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情感真摯,思想深刻,語言文字極富生命力與感染力。”

“本屆青少年文學創作大賽,旨在培養青少年學生去真切地感受、關注生活。江泛月是最能代表大賽精神的一位選手。讓我們恭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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