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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葳蕤,樹影斑駁。

沈觀衣回到站公主身邊時,各家公子正立於空地中,彎弓射禮。這處雖是山腰,但每年豐山詩會皆是在此地舉辦,門庭迴廊,客院廂房應有盡有,以原竹為屋,至淳至雅。

不遠處突然一聲驚呼,不知是誰先嘆了一聲,“好箭法!”

緊接著,誇耀讚歎接踵而至,連帶著長公主這邊的貴女們都頻頻仰著脖子看去。

“那邊是李大人在射箭嗎?”

“我瞧著是,你看太子殿下在那邊坐著呢,能讓趙公子誇箭法的,除了李大人還能是誰?”

沈觀衣斜靠在椅子上,嫣紅指尖漫不經心的剝開一顆枇杷,果肉鮮甜,忍不住隨著眾人的目光往那頭看去。

院子正中,李鶴珣與趙玦自兩邊而站,二人竹筒中的恆矢僅剩無幾,扎進草靶正中的羽箭紋絲不動,仿若兩人實力不相上下。

周遭公子們正看的起勁,若不是太子與長公主在場,或許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想要開盤賭上一手。

沈觀衣知曉李鶴珣的箭法很好,或者說,他除了彎弓射箭,還會使刀。

前世五皇子登基那日,廢太子幕僚殺入皇宮,兵還未起,便被立於宮牆之上的李鶴珣,一箭穿喉。

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李鶴珣的箭法遠不如他今日展現出來的這般文弱。

“你覺著,誰能贏下這一局?”孟清然突然出聲。

沈觀衣抬眼瞧去,雖覺著李鶴珣性子與從前不同,但從方才的箭法來看,他若是想,定不會給他人贏過他的機會。

“二妹妹。”

沈觀月換好衣衫,臉頰仍有些紅腫,驅步來到她身前時,已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柔弱委屈的彷彿正在遭受什麼欺辱。

“沈大小姐臉上的傷好了?”孟清然狀似詢問,實則卻是提醒二人,莫要再大動干戈。

沈觀月掩去眼底的憤懣,期期艾艾的行了福禮,“回殿下,臣女無礙了,臣女自知方才言語之間讓二妹妹有些誤會,所以特來請罪。”

孟清然錯愕一瞬,隨後滿意的點頭,“既你姐妹二人重歸於好,那待宴席結束後,沈觀衣,你便與沈大小姐一同回沈府去。”

探春心中雀躍。

沈觀衣勾唇笑道:“多謝殿下。”說罷,轉頭對上沈觀月陰沉的眸子,“大姐姐,我許久不曾回府,今日還需麻煩你了。”

沈觀月端著茶盞的手頓時收緊,勉強笑道:“你我姐妹,無需這般客氣。”

“二妹妹,這茶便算是我為方才之事道歉了,還請二妹妹勿要怪罪。”

茶水碧綠,杯底兩片青葉如指甲大小,這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可惜了……

裡面被下了藥。

前世她毫無防備的預要喝下,可臨了卻被孟清然身邊的宮女珍珠攔下。

如今,也是一樣。

珍珠從她手中拿過茶水,眉目愧疚,“二小姐,婢女該死,這碧螺春前些時日淋了雨,已然不能喝了,是奴婢忘了交代下去,還請二小姐見諒。”

沈觀衣早知有這一遭,所以並不意外。

但沈觀月臉色奇差,看那模樣,恨不得掰開她的嘴,給她灌下去。

她也是後來才從樂安郡主那裡知曉,今日是她吩咐沈觀月給她下藥,想讓她失身,再無法嫁入李家。

而珍珠雖是幫她,卻難說對這杯茶沒有別的想法。

珍珠帶著沈觀月那杯茶離開後,沈觀衣忍不住嘖了一聲,小聲道:“好可惜,浪費了大姐姐的茶。”

沈觀衣瞧不見自己的神情,但想也知曉,嘲諷居多,幸災樂禍其次。否則沈觀月不會眼神發狠,似要將她拆吞入腹。

“無礙,待你回府,咱們有的是時間品茶。”

她並未將沈觀月的威脅放在眼裡,而是琢磨著那位珍珠姑娘。

前世長公主身邊的宮女珍珠,後來成為了趙玦的枕邊人,而她偶然聽旁人說起二人秘辛,便是因趙玦誤食媚藥,與珍珠覆了雲雨。

莫不是因這杯茶?

不遠處,瘦長分明的指節從竹筒中拿出最後一根箭矢,李鶴珣淡然抬手,挽弓拉弦,比旁邊看戲之人還要鎮靜。

雲淡風輕,孤鶴入雲。

沈觀衣慢條斯理的擦著指尖上的汁水,她驟然想起,趙玦後來下場悽慘,歸咎其源,便是從珍珠去到他身邊這一刻開始。

遠處一箭破空,正入靶心。

好箭術!

周遭喧鬧喝彩,打斷了沈觀衣的神遊,她驀然回神,遙遙望去,在諸多貴女公子中,對上了李鶴珣偶然看來的目光。

她頓時一怔,隨後嘴角緩慢上揚,眼神不躲不避,嫣紅飽滿的唇輕啟,張揚又明媚的道:你好厲害。

沈觀衣坐在一群貴女之中,旁人正經危坐,禮數週全,唯有她斜靠在椅子上,撐著額角漫不經心,那姿態雍容華貴,懶散悠閒,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李鶴珣在看清她用唇形勾勒出來的幾個大字後,面色頓時陰雲密佈。

周圍有人沉沉的吐出一口氣,不停的用餘光朝著貴女那邊看去,紅了耳根。李鶴珣這才發覺,她那副沒有骨頭的模樣,竟被這些人都看了去!

一時之間,李鶴珣面色更沉,眸子裡漾著極深的寒光。

“李大人,趕明兒教教我你這箭是怎麼練的唄。”

趙玦瞧了一眼李鶴珣手上的弓,嘖嘖稱奇,分明都是一樣的,但他卻總是棋差一招。

抬頭時,對上李鶴珣冷懍如霜的神色,頓時將接下來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李鶴珣冷淡的移開目光,片刻便恢復如常,“趙公子想知道?”

自然是想!

眾所周知,趙玦此人,唯有兩個愛好。

——美人與箭術。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附耳過去,李鶴珣垂目看了他一眼,隨後輕聲言語幾句。

趙玦眸中驚現震驚,將弓往下人懷裡一塞,頓時朝後院廂房跑去。

剛行至李鶴珣身邊的太子蹙眉道:“他跑那麼快,又要做什麼去?”

“臣告訴他,這處藏著箭術秘籍。”

孟朝錯愕一瞬,搖頭失笑,“這種話,也就他會信。瀾之啊,你別老是欺負他。”

“臣也算不得欺負,去年詩會,有人輸給了臣一本秘籍。”

“你是說……”

李鶴珣點頭,將弓遞給旁人,“那書臣拿著無用,便送給山長放在這處了。”

“原來如此。”

周遭公子們尋著太子話裡的縫隙前來恭賀,說的皆是拍須遛馬之言,李鶴珣負手而立,從容淡定,時而寒暄點頭,時而交談一二。

直至申時,長公主突然乏了,命人來告知今兒個宴席便到此,各家子女雖心中錯愕,卻仍舊在問候長公主後坐上馬車回府。

李鶴珣送走太子,才上了李家馬車。歸言趨步上前,一躍而上,掀開帷帳進來時,就見自家公子若有所思,自以為他是在擔憂今日之事,於是小聲道:“公子,成了。”

“趙玦入了珍珠姑娘的廂房,長公主已經帶人過去了。”

李鶴珣冷淡的應了一聲,端坐於馬車內,似乎並不在意,半晌都不曾再開口。

歸言心中惴惴,忽又想起今日這場賞花宴的緣由,試探道:“可是沈二小姐不合公子的眼?”

李鶴珣看他一眼,“姑母身邊的夏嬤嬤,你可還記得?”

“夏嬤嬤?”歸言仔細回想了一下,腦中立馬浮現出跟在貴妃娘娘身邊的老人,尖酸刻薄,趨炎附勢,宮中不少秀女都遭過她的磋磨,公子怎會突然想起她?

“你覺著,讓她做沈二小姐的教養嬤嬤如何?”

歸言怔住,“公子,您說的是……沈二小姐?”

李鶴珣不耐蹙眉,歸言頓時垂首,此時也察覺自己的不妥之處。

公子說了兩句,他便不解重複了兩句,著實顯得他有些愚蠢。

“你是覺得不行?”

歸言連忙搖頭,但隨即又覺得沈觀衣是女子,又是公子未來的夫人,公子這般做,不會令沈二小姐難堪嗎?

“公子,沈二小姐先前一直都住在莊子上,禮數上弱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鶴珣聞言點頭,“夏嬤嬤教導過不少秀女規矩,教她應當也是綽綽有餘。”

歸言:……

他不是這個意思。

李鶴珣見他欲言又止,蹙眉道:“說。”

“公子,您給沈二小姐找教養嬤嬤,此時若被娘娘說出去,不是落小姐的臉面嗎。”

他……沒想到這一點。

李鶴珣頗為頭疼的按著額頭,“可她的規矩你也瞧見了,母親若是知曉,定會生怒。”

歸言想起大夫人,頓時不敢再多言。

馬車內寂靜無聲,半晌後,李鶴珣放下手,長嘆道:“罷了,此事莫要聲張,姑母那裡,我親自去說。”

-

與此同時,沈觀衣坐上沈府的馬車,與沈觀月同在一處。

比起她們來時的馬車,沈府的儼然要精緻平穩許多,連車軲轆碾過石子,都不曾搖晃半分。

沈觀衣與沈觀月無話可說,於是掀起帷帳一角,百無聊賴的瞧著山色。

“二妹妹這是長大後第一次回京吧?”

沈觀月撫平衣衫上的褶皺,眼皮微掀,冷嘲道:“我勸妹妹還是將這副沒見識的樣子收一收,若被李家知曉了,指不定怎麼嫌棄妹妹呢。”

見沈觀衣連頭都不曾回一下,目不轉睛的瞧著窗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想來你也知曉你這樁婚事是怎麼來的,樂安郡主可不是個好想與的,如今雖說被罰禁閉,但等她出來,你以為你還能安生過日子?”

馬車從泥石路上疾馳而過,不遠處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兩隻鴛鴦鳥似乎鬧了脾氣,正在打架,沈觀衣瞧的出神。

“要我說,你便主動去李家退了婚,也好過惹的郡主不高興。”

又來了一隻鳥兒,羽翼豐滿,色彩多姿,泛著點點星光,威風凜凜的朝著那兩隻走去。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

被打攪了興致,沈觀衣猛地放下帷帳,轉頭冷眼看她,正欲開口,餘光掃過她紅腫滑稽的臉頰,頓時樂不可支的笑了,“我瞧你這臉也不太對稱,不若我再幫你一把?”

沈觀月猛地往後縮,目露警惕。

這便怕了?

沈觀衣冷嗤一聲,懶得再搭理她,轉眼再看向窗外,已再瞧不見那幾只鳥兒的身影。

煩。

沈觀月恨聲威脅,“沈觀衣,你別得意,待回了府,我定要讓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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