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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初澄走進辦公室,喻司亭剛好從裡面推門出來。他單手舉著手機接電話,抬眸瞥了一眼迎面而來的初澄,微挑起的眼瞼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麼事?

初澄原本是有見解想要表達,但在對方筆直的目光注視下,一時沒能如願開口。於是喻司亭沒做停留,忙著自己的事情,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初澄輕嘖一聲,懊惱自己還是會在喻司亭漆冷的眼神下敗陣。但他並不打算就此作罷,迅速掉頭往回走。

晚飯時間,語文組已經空無一人。初澄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撕下一張草稿紙,提筆沙沙地寫起字來。

剛開始他帶著極強的個人情感,筆走龍蛇,字裡行間甚至有些指責意味,但寫了兩段後又很快冷靜下來,把之前的紙張揉成了一團。

也許喻司亭在執行屬於自己的教育方式,又或者自己初來乍到有一些尚不明晰的特殊情況。

靜思片刻,初澄重新落筆。這一次,他換了較為懇切的言辭去表明揠苗助長並不可取。但不久後,這些深思熟慮的產物又被他揉成了紙團。

初澄苦惱地仰向座椅靠背,放空自己。

為什麼成為教師後的第一個難題居然會是如何委婉勸諫班主任啊!

沉思許久,他終於重振起來,提筆寫成一封匿名建議信。

在信中,初澄用溫和的筆觸陳述最近幾日自己接連看到的客觀事實,希望喻老師在奉行教育的同時,能以懷柔之心多關注學生的情緒狀態。

信件寫完後,趁著辦公室還沒有人,初澄悄悄把它放到了喻司亭的辦公桌上。

因為錯過了食堂供餐時間,初澄只能用一桶速食麵打發自己的晚餐。番茄牛肉的味道還沒散去,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

初澄抽了張紙巾,邊擦乾淨桌面,邊應聲:“請進。”

“初老師,打擾了。”韓芮禮貌地打了招呼後走進來,“抱歉,我放學的時候忘記了和您約好的。”

課代表的聲音聽起來清婉如常,但她的眼眶腫脹得厲害,無法掩飾剛哭過很久的事實。

初澄不免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怎麼了?”

韓芮下意識揉揉眼睛:“沒事。”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可以說出來。”初澄放輕了音量,好聽的聲線極具安全感。

但韓芮搖搖頭:“真的沒有,就是家裡的事情。我和大哥聊完之後已經好多了。”

“你是說,喻老師?”初澄不解,“我看到你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哭得挺兇的。”

聽到自己的窘態已被撞見,韓芮不大好意思地紅了臉:“啊……因為大哥說話太一針見血了。我是覺得自己不夠好,被他安慰之後才哭出來發洩的。”

“嗯?”初澄偏了偏頭。

韓芮覺得初老師好像不大相信,連忙接著解釋:“其實……大哥雖然看著嚴厲,平常也不愛說笑,但他有時候對我們真的挺暖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去找他罵。”

寥寥幾句,竟然說出來一種又愛又恨的感覺,聽起來表述相當真實。

初澄實覺詫異。

但既然學生已經說了是私事,他不想再追根問底,更何況對方顯然更信任喻老師。

“沒事就行了。今天的語文作業就是整理筆記,書上註解抄寫一遍。我看你的眼睛腫得嚇人,回去記得敷一敷。”

韓芮用力地點點頭:“謝謝初老師關心,那我就先走了。”

“恩。”初澄目送著學生離開,然後又倦怠地縮回靠背椅中,繼續將思想放空。

他在自我反省的同時又慶幸,還好沒有因為一時偏見而直接去聲討喻司亭。不然很難想象,那個傳聞中“個性糟糕”的人會如何把自己釘死在恥辱柱上。

*

開學首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初澄像往常一樣,起床後邊煮咖啡邊備課。

周瑾打著哈欠從房間裡出來,看到一大早就用功的後輩,疑惑道:“你今天不是沒課嗎?大早上喝什麼咖啡啊。”

“過分了。”初澄的視線不離教材,“雖然目前我只教一個班級,但好歹也是佔分150的主科,不至於沒有課上吧?”

“不對呀。”周瑾走進衛生間洗漱,隔著拉門仍然堅持說辭,“我記得你週五的課是第一節,等會兒開學典禮,必然要被佔用啊。”

開學典禮?

初澄一怔:“我怎麼不知道這事?校歷上也沒寫。”

“奧~”周瑾開始刷牙,答話聲變得有些含糊,“可能忘了標註,但學校慣例就是這樣,除了有特殊天氣,每個學期的典禮都是開學後第一個週五,不用再特意通知。我以為你會聽說呢。”

貴校的這一籮筐約定俗成,是絲毫不顧新老師的死活啊。

初澄心情複雜地看向備課筆記。這樣一來,他的週末作業和測試安排全被打亂了。

周瑾收拾整齊回到客廳,看著仍然在宕機狀態的室友,笑著詢問:“要不,我把校園管家小程式推給你?以後的各種慣例活動上面都有通知。”

初澄擠出乾澀表情:“昂~亡羊補牢。”

七點過半,初澄準時到崗。

果然,平常這時段沒什麼人的塑膠操場上已經坐滿了學生。主席臺的位置也擺放好了長桌和礦泉水。

十中的校服不分年級,統一都是清爽polo加運動褲和外套,在男女間做了深藍和酒紅的顏色區分。全校學生們整齊排坐時,看上去還挺壯觀。

“初老師,早上好。”

“老師好。”

“初老師早。”

初澄走向後排教師座位區,一路收到不少聲問候。

他一邊回應,一邊自我挖苦。有的人看上去光鮮亮麗,但實際上他一節課都沒有。

“初老師。”人群中,韓芮喚了聲,“我剛才還找您呢。昨天的作業我還有幾份沒收上來,等交齊了以後一起送到語文組。

初澄回應:“不急,反正今天也講不上。”

“啊,對……”韓芮若有所思了片刻,“那下午有一節自習,您需要用它補課嗎?”

“可以嗎?”初澄的眸光一閃,“如果其他老師都沒安排的話,我想過來講20分鐘的文言字詞。”

“沒問題,我給您佔著。”女孩胸有成竹地眨眨眼,顯得靈秀可愛。

典禮即將開始,主席臺上傳來“喂喂”兩聲試音。

初澄沒再多說,笑著朝她豎豎大拇指,便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今日的天氣不涼不燥,但坐久了仍然覺得無聊。尤其是像初澄這種不參加學年評優的老師,基本上就是除了出耳朵聽著以外,無所事事。

因為任教時間不久,相識的同事也不多,對初澄而言,廣播裡最熟悉的名字莫過於喻司亭。而且這幾個字反覆出現,好像每個教師獎項都有他的提名。

誰叫人家帶的班成績一騎絕塵呢。

初澄暗自感慨完,掏出手機打發時間。早上週師兄發來的那條小程式連結依然掛在訊息最頂端。他隨手點開,熟悉裡面的各種便捷功能,忽然注意到首頁標籤下有一個名師熱度投票榜。

喻司亭的名字赫然在前列。

榜單排名非官方整理?意思就是說這個榜完全是由民意票選出來的?

初澄看著底下的一排小字標註,陷入思索。

性格隨和的老師很容易和學生打成一片。但最難的是,他嚴厲而且受歡迎。

開學典禮後,還有各教研組的學期工作總結會。初澄覺得自己整個上午的時間都可有可無。午飯後,他乾脆趴在辦公桌上睡了個午覺,朦朧間聽見一陣鈴聲,還有開門聲。

初澄沒在意,在靠墊上換了個方向打算繼續睡,卻被人搖了搖胳膊。

“初老師醒醒,該上班了!”

“快起來,快起來。”

“啊?”初澄睡意未消,睜眼便看見一群人圍在自己工位邊。不只有課代表韓芮,還有7班體委白小龍,另外兩三個他還叫不準名字的學生。

體委再次催促:“老師,你該去我們班上課啦。”

初澄仍發矇,拉下披在身上的外套,看了眼錶盤。

現在正是午讀時間。它穿插在午睡和下午第一節課之間,是用來給學生們醒神的。

“這才幾點啊。”

“你再不去就沒你什麼事兒啦。”一夥學生表現得很焦急,分工合作,兩人直接上手把初澄從椅子上拉起來,另外兩個抱起他的教材和手機,撒腿就跑。

哎?

初澄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架出辦公室了,連忙道:“不是,先讓我洗把臉……”

“來不及解釋了,老師,快跟我們走。”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愣是把身高185的初澄強行拖下了樓。

半夢半醒的初澄又驚又疑。

什麼時候7班的語文學習熱情這麼高漲了?我到底是喊不喊救命啊!

“報告!”來到七班教室門前,幾人異口同聲,也不知道是喊給誰聽。

初澄終於恢復行動自由,剛踏進前門一步,就和講臺上的一道身影對視在一起。

喻司亭居高臨下,優越的頜角迎著午後的日光,十分好看。

他手裡還拿著一沓正在發放的數學試卷,眼神清澹地打量過來,看向掛著一臉疲態的初澄,還有那一路被生拉硬拽著過來而搞得有些凌亂的髮型,停下手裡的動作,淡淡吐出兩個字:“有事?”

初澄瞥向他身後的黑板。果然,同樣被開學典禮佔用的還有第二節數學課。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這不是明擺著和人家班主任搶課嘛!

初澄尷尬地笑笑,正想告辭。體委從身側遞上一摞教材來,中氣十足地大聲道:“初老師,您要用的書我拿來了。”

初澄:“?”

別搞,我打不過他。

喻司亭那道帶有穿透力的目光仍然筆直地落下來,雙目深杳,辨不出情緒。

初澄下意識低頭,猛然發現自己襯衫領口的兩個紐扣鬆散開,露著午睡時壓出紋路的鎖骨。他手忙腳亂地扣好,順帶整理兩下儀表。

“把你們的語文書拿出來吧。”班主任這才收回目光,無奈地放下卷子。

初澄只能硬著頭皮登上講臺,動作間甚至聽到了學生壓低聲音叫的“好耶”。

但被“逼宮退位”的喻司亭並沒有離開教室。他坐在最後排,安靜地翻看起了教輔材料。

那人明明沒說話也沒抬頭,初澄卻覺得整節課期間,他那裡的氣壓都低於別處。

不知道是學生們下午上課的狀態不好,還是故意想拖沒數學考試的時間。初澄原本預計只用20分鐘的文言字詞,整整講了一節課。

課休鈴聲響起。喻司亭拎上書本從後門出去,順帶叫走了旁邊的鹿言。

初澄趕緊佈置完習題作業跟上去,最後在數學組的辦公室外追上了兩人。

“不好意思啊喻老師,佔用你考試時間了。”初澄主動上前搭腔。

喻司亭正在門前與鹿言說話,聞聲轉頭過來,不解地停頓了兩秒鐘,眉端微揚:“你用休息時間給我們班補課,我高興還來不及。”

站在一旁的鹿言噗嗤一笑:“看來你給人的印象不太友好啊。”

喻司亭看著四下無他人經過,未有半分猶豫,抬手便撥弄了下鹿言的頭,嗓音冷冽:“再說?”

雖然看得出來他沒認真,但這一下的手勁也不算輕。鹿言捂著腦後揉了好幾次。

初澄覺得有些不妥,試探著問:“你這樣動不動就揍兩下,不怕家長找來嗎?”

“他不會。”喻司亭答得自然,說完轉身進了辦公室。

初澄頓生疑惑。

“因為我的家長就是他。”站在後面的鹿言見初澄臉上仍有不解神色,繼續開口道,“你沒聽班裡人說過嗎?喻魔王從任教開始只教高三,唯一一次下高一就是為了帶我。他是我親舅。”

鹿言解釋完,擠出道沒那麼開心的笑容,指了指辦公室:“我先……進去了哈。”

初澄在原地揉了揉眉心,簡直開始懷疑人生。

什麼鬼?當初混入內部打探訊息的時候,怎麼偏偏就聽漏了這一條!

*

“磨蹭什麼呢?等我過去請你啊?”辦公室的門板關嚴後,喻司亭不耐煩地催促,“昨天的題做完了嗎?一回家就在沙發上睡得跟狗熊一樣。”

“做啦。”鹿言抻長聲音回答。

喻司亭瞪他一眼:“有不會的嗎?”

“你先把答案拿給我對對。”

“恩。”喻司亭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翻找,卻在成堆的試卷夾下看到一個素色的信封。

他隨手拆開快速瀏覽一遍,臉上的神情稍起波瀾。

鹿言等了一會兒,不見舅舅有其他動作,好奇地問:“怎麼了?情書啊?”

喻司亭淡然處之:“聲討我的。”

“啊?”鹿言訝異地挑眉,“誰啊?”

喻司亭重新掃視一遍信件,看著上面繳納乾坤的字跡,還有相當嚴謹的遣詞造句,沉嘆一聲:“匿名跟沒匿一樣的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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