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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之後呢,發現所有人都愛她,這時候害死她的人就幡然醒悟了,皇帝知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百姓知道長公主原來是憂國憂民的賢明女子,朝臣才知道長公主的百般苦衷,宰相才知道從前是自己小看了她,繼而芳心暗動……”
“什麼,你說那反派是誰?當然是宰相的心腹們啊!”
“雖然宰相什麼事兒都沒幹成,當政的時候帶著百姓走下坡路,雖然宰相的班底就跟個篩子似的,什麼垃圾都能進,雖然宰相手底下沒一個正派人物,全他媽都是奸賊,但世人都知道——宰相,他就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啊!”
其餘人:“……”
啊這。
精準把控了屬於是。
今日的朝會,嬴政已經說的夠多,需要展現的已經展現完畢,昌華長公主乃是皇室公主,勉強有資格讓他當面言語,至於剩下的那些,還是交給別人來評說吧。
什麼,這個別人是誰?
罵人的活兒,當然還是要交給擅長罵人的人來啊!
……
半個時辰之前。
嚴肅帶著兩名御醫往牢獄中去,奉令接江茂琰離開。
從先帝大行到現在,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江茂琰顯而易見的蒼老了。
政治理想的中途折戟,肝膽相照天子的猝然離世,乃至於命運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不幸……
三重力度交疊在一起,他至今都沒有被打垮,已經是相當難得了。
嚴肅見到的是一個相貌清癯、兩鬢斑白的江茂琰,入獄時匆忙帶來的衣袍穿在身上,顯得鬆鬆垮垮,弱不勝衣。
眼見著這個與先帝一同帶領周國走向頂峰的首相如此情狀,作為一個在變法作用之下改變了命運的人,他怎麼能不為之唏噓感慨,又怎麼能不發自內心的慶幸,年輕天子耳聰目明、煥然朝綱呢!
嚴肅迅速將朝堂上的變故講與江茂琰聽,又請他沐浴更衣之後入朝行事,剛要讓御醫為他診脈,卻被對方推辭了。
“我並沒有什麼大礙,倒是義康,近來夜裡總是咳嗽……”
江茂琰聲音有些沙啞,不無擔心的道:“先去看看他吧。”
當日先帝暈厥,孝昭皇后猝然發難,誠然有人見風使舵,但江茂琰畢竟是幾十年的宰相,自然會有親信故舊做聲,而質疑聲最為強烈的,就是湯義康了。
此人聲名赫赫,年輕的時候尚且敢當面諷諫先帝,上了年紀之後也仍舊是少年,並不為孝昭皇后當時的權勢所恫嚇,公然在朝堂之上反駁江茂琰圖謀不軌的想法。
然後就因為罵的太兇,跟江茂琰前後腳下了獄,附帶著的還有二十板子。
湯義康今年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受刑之後高熱昏迷。
到底是先帝時期的老臣,孝昭皇后終究不能以他進諫失言為由坐視他病死,最後還是遣了御醫前來看診,接連吃了一個多月的藥,又好生調養,才算是救回來了。
當然,出獄就別想了,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吧!
湯義康為自己落得這等境地,江茂琰自然感激。
且這幾個月來,要不是他在此與自己相伴,江茂琰忖度著,只怕自己也熬不到現在了,現下見了御醫,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他。
此時聽江茂琰如此言說,湯義康卻是笑道:“既然已經否極泰來,又何必作小兒女情態?我好得很,並沒有什麼大礙。”
嚴肅趕忙道:“陛下也請您往朝中行事。”
湯義康嘆一口氣,神色悵然:“我老了,如今已經是年輕人的時代了。”
經了這一遭的磨難,他有些心灰意冷——並不是懊悔於當日替江茂琰仗義執言,只是不忍心看著這個在他們這一代人手上走上強盛之路的國度逐步走向衰落。
江茂琰誠然難得,但是對於世人和朝臣來說,如先帝那樣大刀闊斧的君主,才是百年難得一見啊!
湯義康嘆一口氣,黯然神傷。
他臥在塌上,語氣無力的說:“離了這麼之後,我要先去拜祭先帝。說起來,先帝大行之後,我身為臣子,竟然都沒有去哭臨致奠……”
江茂琰驟然聽聞此事,一時茫然,回神之後,潸然淚下,難以自控。
嚴肅遲疑著道:“可是陛下說,有些事情離了您是不行的……”
湯義康搖頭失笑道:“朝中能人百出,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做,但其餘人卻做不了的呢!”
嚴肅“呃”了一聲,繼而道:“陛下清查先帝大行之後的奏疏和卷宗,深覺長公主輔政以來有諸多不妥之處,且當日孝昭皇后指定長公主輔政,此舉是否附和國制,也尤待考量。”
“而孝昭皇后的身後名,乃至於偽宰輔柏彥卿的處置——一切一切,都要快刀斬亂麻,在先帝諡號敲定之前完成,勿要留給列國,乃至於後人過多陰謀揣測的機會才好。”
他輕嘆口氣,面露愁色:“可是孝昭皇后,畢竟是先帝的正妻、陛下的嫡母啊,而長公主又是陛下的長姐,有些話,陛下還真是不好說,這不就犯了難?”
嗯?
湯義康聽罷,卻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當下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榻上彈了起來,中氣十足道:“扶我起來!”
江茂琰:“……”
江茂琰見狀,也沒了原先的傷懷,輕舒一口氣後,忍俊不禁,又有些酸澀的想:
這位年輕的天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的身上,也會有先帝的影子嗎?
……
嬴政高坐御臺之上,有條不紊的料理先帝薨逝之後的政務,朝中官員或升或貶,俱是有理可依,不脫國法。
處置到一半的時候,便有人來稟,道是已經請了湯侍中前來。
嬴政抬一下眼,不無詫異的問:“江相呢,怎麼未曾前來?”
侍從低聲道:“江相說,今日之事,湯侍中足夠料理,無需他再出面,請你恕罪,出了牢獄之後,便往先帝陵前拜祭去了。”
嬴政聽得默然,幾瞬之後輕輕頷首:“知道了。”
又親自去迎湯義康。
“常言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國家危難動亂的時候,才能彰顯出忠貞之臣的品格,湯侍中請受朕一禮!”
湯義康趕忙還禮,嘴上謙虛幾句,便開門見山道:“陛下既已經正位,先前數月的亂象,史書又該如何工筆?”
嬴政恰到好處的露出了幾分難色:“這——”
湯義康當仁不讓道:“《諡法》有曰,昭者,容儀恭美曰昭;昭德有勞曰昭;聖聞周達曰昭;聲聞宣遠曰昭——這幾項褒美稱譽,有哪一個是先皇后擔得起的?怎麼能讓這禍亂朝綱的婦人以這樣的美諡載入史冊!”
昌華長公主被踩到了肺管子,立時尖聲道:“皇家之事,豈是你能夠如此議論的?!”
湯義康同樣面露慍色,卻是冷笑一聲,不急不緩道:“敢問長公主,是誰做主為先皇后擬定了諡號?”
昌華長公主冷冰冰道:“是我,如何?!”
湯義康哈哈笑了兩聲,又道:“為大行皇帝亦或者皇后擬定諡號,這是宗正跟禮部的事情,是宰相們的事情,幾時輪到長公主來越俎代庖了?您的手伸的有點太長了吧?!”
昌華長公主一時語滯,回神之後,立即嗆聲回去:“我乃是輔政長公主,如何做不得主?!”
“輔政長公主?好生威風啊!”
湯義康遂將手往前一伸:“先帝的遺詔何在?拿出來讓我看看!”
“你!”
昌華長公主又是一滯,卻恨聲道:“先帝大行之後,諸事皆有孝昭皇后裁決,太後遺令命我輔政,這還不可嗎?!”
“不可!誰告訴長公主可以這麼做的?當斬此人,以謝天下!”
湯義康凜然道:“太後有權力協同宗室冊立新君,卻沒有權力在冊立新君之後,自行指定一人輔政!她以為她是誰,又把這天下當成什麼?她掌中的玩物嗎?!”
昌華長公主不能言語,而湯義康言辭愈發鋒利:“先皇后的諡號是由長公主做出決出,豈能當真?而長公主這輔政的身份本身就是出於亂命,更是荒唐!”
“更有甚者,先皇后威逼內侍,構陷首相,意欲何為?為一家而亂天下,這樣的婦人,豈能母儀天下?當戮其屍以謝天下!”
最後一句話過於狠絕,極大的超過了昌華長公主的底線,以至於她當場作色,勃然大怒:“豎子爾敢!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母親禍亂天下了?!”
湯義康嗤笑一聲,負手上前,一字字的陰陽怪氣道:“讓您這樣的蠢貨之物盤踞高位,尸位素餐,不算是禍亂天下嗎?”
“您此時的聲音是多麼的慷慨激昂,您臉上的神情是如此的憤怒不平,既然如此,您做輔政公主的這段時間,一定做了不少有益之事,也向天下臣民施善政了吧?”
“先前貪汙糧草一案,肯定也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為人女兒,您一定有好好的為父母守孝吧?”
“作為後輩,也一定晨昏定省,侍奉全氏太後吧?”
“想來作為長姐,又是輔政重任,也該效仿周公教導成王一樣,每日關注皇弟讀書,叫他如何理政,明白聖賢之說了?”
昌華長公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無言以對。
湯義康見狀,聲音立時就提高了八個度:“什麼?這些你都沒做到?!”
“什麼,你一心只知道在帷幔裡跟柏彥卿鬼混,朝政料理的像狗屎一樣?!”
“長公主,依照臣的看法,您還是太過於拘束和保守了,在先帝的宮室裡宣淫有什麼意思?先皇后還沒有下葬,您應該帶著柏彥卿,敲鑼打鼓的到她的靈位前席天慕地,那才不辜負您這份盛情,這番真意啊!”
“先皇后如此遠見卓識,選出了您這樣出類拔萃的攝政,見到您在她的靈前歡天喜地的抒發著真情與野性,想來她在九泉之下,也會覺得欣慰吧?!”
昌華長公主聽到此處,已經說不出話來,激憤羞辱之下,淚落如珠,哽咽難以自持。
反倒是掙扎著吐出了口中堵布的柏彥卿為她抱不平:“湯侍中,你如此言說,實在有些過了,我與長公主其實……”
“什麼情況,狗屎在說話?!”
湯義康先是面露驚色,繼而恍然:“噢,定睛一看,原來是柏相!”
柏彥卿:“……”
湯義康撇了撇嘴:“還不如狗屎說話了呢!”
柏彥卿:“……”
他倒是想要開口,然而湯義康卻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昌華長公主是蠢貨,你難道就不是?難為天地造物如此辛勞,叫你們一對兒蠢貨湊到一起去了!”
湯義康疾風驟雨一般連連發問:“長公主不知禮義廉恥,你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為父母守孝,你不知道為君後盡忠,你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柏彥卿,你上任以來,都做了些什麼?你有真正的辦成過一件事嗎?!”
“身為宰相,舉薦數人,卻都是昏庸貪婪之輩,害人無數,貽誤軍機!你該死!”
“先帝大行,孝期未出,你公然留宿於內宮之中,視國法與先帝於何處,又置當今天子於何地?!你該死!”
“現在你又在做什麼?”
湯義康神情譏誚,不屑一顧:“即便自己身陷險境,也堅持維護一個你眼裡的弱女子——喲呵,你心裡邊肯定感動壞了吧?肯定覺得自己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吧?!”
“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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