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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人抬過來的。
儘管臉色晦暗,陰沉的好像是能滴出水來,但真的見了坐在宋王身邊的嬴政,卻也沒有說什麼輕狂之言,甚至於連哼都沒哼一聲。
這有些不像是他的性格。
嬴政對此心知肚明——八成是皇后發力了。
他猜的一點不錯。
皇后為了避免這個廢物兒子發瘋,狠下心腸來打斷了皇長子一條腿,希望以此來拖延他發瘋直接對上六皇子的時間,奈何今晚的宮宴是皇帝直接下令,除了被禁足的昌華公主,宮中其餘的皇子公主統統都要列席。
這要是在以往,皇長子生了病亦或者身體不適,只管來告個假便是,偏生這事兒趕在如此微妙的關頭,皇后馬上便下令,即便是抬,也要把皇長子抬過來!
皇長子心下不滿,嘴唇剛那麼一動,皇后目光便如同刀刃上的那道冷光一樣,森森的照了過去:“別做什麼不該做的,也別說什麼不該說的!我這幾十年嘔心瀝血,不都是為了你?倘若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那乾脆就死了算了!左右我是皇后,沒了兒子,無論哪個皇子登基,都不會缺我那一口飯!”
皇長子下意識想要頂嘴,對上母親那雙冷厲的眸子,卻還是瑟縮起來。
皇后見狀,如何猜不出他想說什麼?
當下抬起一腳,狠狠踢在他那條斷腿上!
皇長子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痛吧?痛就對了!”
皇后指著他的鼻子,疾言厲色的警告他:“我不會再繼續容忍你了!如果今晚你敢犯蠢,我能狠下心來打斷你的腿,也一樣能狠下心來擰斷你的脖子!你要是不信,就只管試試看!”
說完,看都沒看兒子的反應,便揚長而去。
皇長子又是憤怒,又是憋屈,然而捂著斷腿抽氣許久,終究還是沒敢吭一聲。
這才有了他今晚的安靜如雞。
而在皇長子之後,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來了。
較之長兄的陰沉,這倆人臉上的表情就要生動活潑多了。
只可惜主要表現為忐忑和不安,連帶著腦袋也好像恨不能扎進脖頸子裡邊去似的。
有一說一,皇長子誠然傲慢,但是也的確跟六皇子差了十幾歲,在這麼時代而言,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一代人了,兄弟二人在宮廷生活中發生的交集也少。
真正給六皇子難堪,當著他的面嘲諷他母親,課堂上欺負他最多的,還要說齒序比他大,但又大不了幾歲的四皇子和五皇子。
尤其他們倆還不記事的時候,正是全貴妃最得寵愛的時候,他們的生母還指望兒子給自己爭寵呢,沒成想全貴妃一來,大家都成了路人甲。
雖然後來全貴妃算是被打入冷宮了,但是皇帝也從此冷淡了後宮,很少再到后妃們處去,十幾年過去,也只是再添了一個七皇子罷了。
如是一來,她們難免要仇視全貴妃,連帶著叫孩子也敵視起六皇子來了。
四皇子跟五皇子戰戰兢兢的進了大殿,一打眼,就見六弟坐在宋王皇叔祖身邊,再想起近來父皇對老六的看重和宋王皇叔祖的特殊待遇,嘴巴里就齊齊的泛起了酸。
五皇子問他的臥龍兄長:“四哥,父皇是不是真的打算立老六為儲君啊?”
四皇子回答他的鳳雛弟弟:“我覺得是。”
五皇子問他的臥龍兄長:“老六都能行,沒道理我們倆不行,四哥,有沒有把握把他拉下來,你上去?”
四皇子毫不猶豫的回答他的鳳雛弟弟:“完全沒有。”
五皇子:“……”
五皇子:“你好歹想想啊,回答的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四皇子:“這還需要想啊?你行你怎麼不上?!”
五皇子:“……”
四皇子:“……”
兄弟倆面面相覷,又難免膽戰心驚。
他們倆在宮裡,也就是敢欺負欺負母親不得寵的六弟,卻不敢招惹別的皇子公主,可想而知是欺軟怕硬的貨色,這會兒常年被他們欺負的六弟忽然間變成了史前巨龍——怎麼想都很可怕啊!
而一旦老六成了儲君,乃至於做了皇帝……
那還不是隨便把他們搓圓搓扁?
五皇子哆嗦著問他的臥龍兄長:“你說他以後會怎麼報復我們啊?四哥,我有點害怕。”
四皇子哆嗦著回答他的鳳雛弟弟:“該死的畜生,我難道不害怕嗎?!”
五皇子:“……”
四皇子:“……”
難兄難弟又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然後五皇子試著安慰臥龍兄長,勉強笑著說:“沒事兒,再熬個幾十年,估計他就死了。”
四皇子:“……”
四皇子:栓Q!
感謝我的鳳雛弟弟,真的有被安慰到!!!
兄弟倆懼怕從前被自己欺負的弟弟,卻也不敢在這時候冒頭討饒,如同兩隻瑟瑟發抖的鵪鶉一樣到自己坐席上坐定,心裡邊盤算著晚點該怎麼去負荊請罪才好。
……
皇后駕臨大殿時,殿中的宮妃和皇子公主們盡數起身行禮。
儘管才剛剛經歷了一場令人心驚的風波,可她看上去仍舊是淡定從容的,雖然上了年紀,但眉宇間自有一股歲月曆練而成的雍容典。
即便是見到皇帝與全貴妃攜手同至,也只是溫婉一笑。
而對於殿中的后妃們,再見到皇帝與他身邊簪珥鮮明、風華絕代的全貴妃之後,都不由得有轉瞬的失神,好像是時間的門戶洞開,重新回到了當年一樣……
皇帝毫不吝嗇的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對於全貴妃的看重,卻也沒幾個人真的覺得這是因為舊情復燃。
要燃早燃了,還用等到今天?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全貴妃養了一個好兒子!
皇帝也沒有吝嗇於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對於六皇子的器重和疼愛,見他尤且坐在宋王身邊,甚至於以一種堪稱慈愛的語氣,輕聲責備他道:“你這孩子,不好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待著,倒是去攪擾你皇叔祖!”
嬴政作為六皇子,席位原本是在五皇子旁邊的,只是中途被宋王叫過去敘話,禮官當然也不敢攆,故而便又在宋王旁邊設席,供他落座。
此時聽皇帝責備,嬴政也不反駁,而是從善如流的低頭道:“陛下說的是,兒臣這就回自己席位上去。”
“不必了,既然已經開席,你再來回走動,像什麼樣子?”
皇帝看似隨意的指了指自己下首處,吩咐近侍道:“給他在這兒置一張桌案。”
殿中眾人聽罷皆是變色。
因為那是禮法中儲君才能坐的位置!
就連一直穩如泰山的皇后,在這個瞬間,也不禁用指甲掐住了掌心!
全貴妃誠惶誠恐,起身推辭道:“陛下如此厚愛,明兒實在擔當不起……”
皇帝溫柔的看著她,深情款款:“朕說他擔得起,他就擔得起。”
將全貴妃攙扶起來,又向嬴政道:“前幾年國事繁忙,你的生日都沒有大辦過,到了今年……(突然想起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過生日)(不以為意)(問心無愧)(看向全貴妃)”
全貴妃莞爾一笑,低聲道:“明兒是八月初九的生日,就在下個月了。”
皇帝滿意的看了她一眼,旁若無人的接了下去:“等下個月,必得好生操持一回才是!”
全貴妃有些遲疑的看向皇后。
皇帝明白她的擔心,而對於一個大權在握、殺伐決斷的天子來說,他完全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喜惡,更不需要拉什麼擋箭牌,只要他想,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將情緒表達出來。
他看向皇后,自然也見到了後者微微發青的面頰,遂關切道:“皇后可是身體不適?”
皇后強笑道:“臣妾方才有些頭暈,老毛病了。”
皇帝嘆一口氣:“你啊,朕總說讓你歇一歇,歇一歇,你偏不聽。不為了別人,就算是為了兩個孩子,也該保重自身的。”
自從六皇子嶄露頭角之後,連帶著帝后之間好像也平添了幾重隔閡,細細想來,這好像是近來皇后頭一次在皇帝嘴裡聽到關懷的話。
她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短暫的安穩下去,啟唇一笑,正待謝恩,卻聽皇帝接著道:“從前宮裡沒有高位的妃嬪,只能辛苦你勞碌終日,現下既然有了貴妃,便也讓她替你分憂吧。”
“宮務的事情,你交一半給她,等日後身子好了,再讓她還回去便也是了。”
皇后的感覺,真如同一根被冰鎮過的長針直直刺入腦髓!
這哪裡是關心她的身體,分明是要將宮權移交給全貴妃!
而給全貴妃,跟給六皇子有什麼區別?!
皇后的嘴唇無力的囁嚅幾下。
她想要反駁的,可是卻也知道言辭在君心如鐵的皇帝面前有多無力。
全貴妃知情識趣,更明白這對於自己和兒子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故而也就沒有推辭,當仁不讓道:“妾身很願意為皇后娘娘分憂,只是害怕自己愚鈍,誤了宮中大事……”
——皇后娘娘執掌六宮多年,我貿然過去,怕也是個空架子,根本抓不住權力。
皇帝很欣賞她的機敏,臉上卻是露出一絲寵溺的笑容,憐愛的拍了拍她的手:“無妨,朕會派人去幫你的。”
——沒事兒,皇后的胳膊擰不過朕的大腿,朕找人幫你,她翻不出浪來。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卻覺得自己離他好像有無限遠。
曾經她覺得自己與丈夫並駕齊驅,共同俯瞰這繁華人世。
然而此時此刻,她才愕然驚覺,對於皇帝來說,自己也好,全貴妃也罷,其實都只是隨手就能捏死的蟲豸。
看似掌控權勢、深得君寵的女人,本質上其實不過是倚仗皇權而生的倀鬼、紮根於高牆之上的藤蔓。
一旦老虎亦或者牆壁停止供養,等待她們的就是無限悽慘的悲劇命運。
現在的她,跟當年的全貴妃有什麼區別?
在皇權的颶風之下,當年的全氏脆弱如同一根蘆葦,今時今日,她又何嘗不是一根蘆葦?
也是在這一瞬,皇后忽然間驚覺——
在這九重深宮裡,女人的命運從來都不與努力和運氣掛鉤,生死榮辱,只在至尊天子的一念之間。
這是多麼可怕,又多麼令人膽寒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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