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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裴仁昉無力道:“聽見了聽見了!”
第56章
當日新帝登基之時,三公缺其二,只有身兼太尉一職的竇敬出現在朝堂之上。
只是時移世易,何等匆匆,短短不過數日,情況便發生了翻轉,竇敬報病不朝,石筠與耿彰卻精神矍鑠的開始參與朝政。
而朝野之中,早不再是竇氏一系的臣子掌控要權。
三公之中,天子得其二,如得天下人心。
而九卿之中,權柄最盛的少府、光祿勳、廷尉盡在天子之手,又有尚書臺的最高長官潘晦策應,掌控在竇敬手中的一半南北兩軍與掌控在其子武城侯手中的衛尉,已經不足以再動搖天下了。
竇敬報病不朝,並不是身體有病,而是心病。
身體上的疾病有藥可醫,心病卻只能心藥來醫治,而他想要的心藥,又有誰能給他?
竇敬不朝,武城侯等竇家諸子獨木難支,眼見局勢一日不如一日,朝臣們日漸疏遠竇氏,他們也愈發的焦躁不安。
逼狗入窮巷,便要做好被其反撲的準備,何況是人?
“父親,事到如今,還請早下決斷!”
武城侯跪倒在竇敬面前,聲辭懇切,眼底兇光閃爍:“穆義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當日父親將其扶上皇位之時,他是何等的恭順?哪成想竟連消帶打,一舉奪了數個要職到手,又將潘耿二人籠絡住了……”
“遙想當日我竇家盛時,石筠耿彰之流都要退卻三分,九卿更有過半在竇氏囊中,可現在呢?短短數日之間,他便不動聲色的奪去大半!現下你我父子手中尤且有一半京師軍隊,一支衛尉勁旅,若不趁早起事,卻不知這點權柄又能持有多久!”
昔日竇敬臉上那種不可一世的狂傲,早已經是過去,取而代之的是與武城侯相近的焦躁與不安。
他知道長子說的有道理,可是……
如今的竇敬,畢竟不再是當年那個滿腔正氣,為匡扶天下,而把生事置之度外的竇敬了!
他擁有的太多,怕失去的也太多了!
“叫我想想……”
竇敬神色陰晴不定,又重複了一遍:“叫我想想。”
武城侯雖然心急如焚,奈何卻也不敢在此等大事上違逆父親的心意,只能神色焦灼的跪坐在其下首,等待竇敬的決斷。
沒有人注意到,窗欞上有一道影子停駐幾瞬,又迅速的離開。
事實上,即便真的有人發現了,也不會覺得奇怪。
因為那是跟隨竇大將軍多年的心腹,曾經跟隨竇敬參與過反正之戰的將軍府長史岑綱。
他迅速離開了前院書房,神態自若的繞過長廊別院,最後來到了大將軍府的後院,向守在門外的使女說:“請告訴夫人,岑綱前來拜見。”
使女入內通傳,不多時,又出來傳話:“夫人請長史入內敘話。”
內室之中,梁夫人仍舊是一襲素簡,見了岑綱,便了然道:“你來見我——大將軍果真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嗎?”
岑綱恭敬的回答她:“武城侯提議起事,大將軍還在遲疑。”
梁夫人笑了。
她神色中有一種名為緬懷的情緒:“反正之戰的時候,他不假思索,便答允起事,當年的果敢與決斷,現在的他已經不會有了。”
將手中那串佛珠擱置到桌上,梁夫人淡淡起身:“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當年他評價敵將的話,現在該送還給他自己了。”
岑綱默然不語。
梁夫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事過多年,府上還有多少人,願意為我效命呢?”
岑綱整頓衣冠,鄭重拜道:“我等當年追隨大將軍起事,是為匡扶社稷,挽救黎庶,這樣的志向,哪裡是時間所能磨滅的?反正之戰後,竇敬在外戕害忠良,在內苛待發妻,逼迫天子,倒行逆施,與當年的荒帝又有什麼兩樣?如若我等視若無睹,豈不是叫天地神靈輕看,覺得我們當年發下的宏誓並非是為社稷,而是為了今天的富貴嗎?”
梁夫人將他攙扶起來,正色向他行禮:“請祝君助我!”
岑綱震聲道:“敢不從命?!”
……
裴仁昉下了值之後,鬼使神差的又來到了當初遇見那位老者的地方,但見景觀如舊,那老者卻不知所蹤了。
“難道當真如他所言,以後不會再見了嗎?”
裴仁昉不由得有些悵然,暗歎口氣,沿著長街,漫無目的的踱步,享受這難得的清閒時光。
他是他父親的遺腹子,也是他父親僅有的子嗣,而他的父親,是祖父最小的孩子,也是祖父唯一一個活到成年的孩子,因而他還沒有出生,肩膀上就承載了諸多人的希冀。
父親因故辭世的時候,只有二十七歲,祖父白髮人送黑髮人,將尚在人世的最後一個孩子送進墳墓,其悲慟可想而知,母親年紀輕輕便失去了丈夫,更是痛心斷腸。
等到傷痛過去,祖父親自往父親喪生的那處河灘去考察,卻發現了幾分蛛絲馬跡,他幼子的死或許並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人為。
祖父奏請天子,親自去查此事,最後真相揭開,參與陰謀的不僅僅是貪汙修築河堤撥款的官員,甚至也有裴家其餘人的影子……
祖父被刺痛了。
幼子的離世讓他痛心,而親人因利而生的算計讓他憤怒!
他知道那些人是為了什麼——他只有這一個兒子還在人世,而這個兒子此時膝下只有一女,若是這個兒子意外亡故,偌大的裴家,只怕就要交付給分家,亦或者過繼來的嗣子繼承了!
祖父年輕時候性烈如火,年老之後脾氣也未曾消減,依照他的性情,寧肯把裴家所有東西堆起來燒了,也不會叫那些隱藏在背地裡的雜種吃自己骨肉的人血饅頭!
而他的母親羊氏,就在此時被診出了身孕。
這是上天對裴家的恩賜,如若母親得子,裴家也就有了可以繼承家業的少主,年僅三歲的姐姐以後也就有了依靠。
那時候,祖父與母親的欣喜可想而知。
然而希望之後就是絕望。
十月臨盆,瓜熟蒂落,母親誕下的是個女兒。
她伏在床上嚎啕痛哭,為丈夫的枉死,為長女的無依無靠,為剛出生的可憐的孩子,也為這拼命掙扎仍舊不能逃脫災厄的命運。
難道上天真的這樣絕情,讓她眼看著旁支人踩在丈夫的屍骨上,奪走裴家的家業嗎?!
彼時夕陽西下,餘暉壯麗,裴太傅默不作聲的坐在外室,聽見兒媳婦的哭聲之後,便什麼都明白了。
裴太傅封鎖了兒媳生女的訊息,隔著簾子問她:“早在你有孕之初,我心裡便生出一個想法來,只是孩子落地之前,不好說與你聽。”
他沉吟良久,終於道:“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就當做男孩來養,怎麼樣呢?”
羊氏看著襁褓之中的幼女,神色掙扎,片刻之後,她握住女兒的一隻小手,眼淚奪眶而出:“兒媳生下的,本來不就是兒子嗎?”
裴太傅一聲長嘆。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裴仁昉逐漸長大。
他很聰明,相貌也生得格外出挑,又有裴太傅悉心教導,很早就是聞名遐邇的神童,甚至曾經被選為皇子的伴讀。
母親羊氏格外的關愛他——除去先天的母愛之外,其間還摻雜了對於自作主張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歉疚與不安。
祖父也是如此。
裴仁昉自己反倒不覺得有什麼。
他從小就是個理智的孩子,知道怎麼做對自己,對姐姐,對祖父和母親最好。
他習慣了束胸,習慣了摒棄一切女孩子才會有的愛好,當羊氏為此默默流淚的時候,反倒會寬慰她:“我覺得這樣很好,真的。請您不要因為過去所做出的正確抉擇而傷心。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見到這樣的風景。”
他並不單單是為了寬撫母親,才這樣說的,他是真的這樣覺得。
裴仁昉逐漸長大,才名傳得更遠,耿彰往裴家拜會時見到他,考校之後當即拍板,將他收為弟子。
老師是個聰明人,師徒二人相處的久了,難免察覺到幾分端倪,只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特意幫他上下打點,順利完成了整個考舉流程。
只是在他狀元及第之後,對他說:“人活一世,不過幾十年,總要做一些有益於人間的事情,不是嗎?”
裴仁昉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弟子受教了。”
再之後,他主動奏請調往偏僻之地,在外一呆就是數年,待到今時今日,再度回到長安,反倒覺得這個從小長大都生長於斯的故里,竟也變得陌生了……
巴陵王今日包了整個齊雲樓宴客,酒喝得多了,略有些醺然,隨意尋了個窗戶透氣,卻是驚鴻一瞥,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幾瞬之後,他恍然回神,朝著那人遠去的方向,揚聲喊道:“喂,裴仁昉!”
裴仁昉應聲回頭,便見一個年輕男子身在高樓,向光而立,一側酒樓旗幟招展,卻分辯不出他面容。
平輩之間直呼名姓,甚是無禮,他微微眯起眼,拱手行個平輩禮,沒有急於作聲。
巴陵王又是一怔。
多年未見,他不認識我了麼?
繼而又覺羞怒:是啊,裴仁昉是誰啊,怎麼會記得他這種無關緊要的人呢!
他冷下臉來,便待使人去叫裴仁昉上來,哪知道就這一錯神兒的功夫,人都不知道走哪兒去了!
巴陵王氣怒交加,馬上打發人往裴家去下帖:“昔年同窗故事,歷歷在目,如今裕之還朝,竟然連舊人都不認識了嗎?裕之一心躲避皇妹也就罷了,總不至於連我也要躲避吧?”
約定了時辰,請他往齊雲樓喝酒。
裴仁昉這才知道,今日叫住自己的究竟是誰。
巴陵王啊……
真的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進宮去給皇子做伴讀的時候,也只有九歲,每天都跟其餘幾個伴讀一道侍從在皇子身邊,有專門的老師授課,同其餘那些皇子公主,亦或者外戚勳貴之子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
只依稀記得,巴陵王彷彿是個有些張揚的少年?
然而時移世易,昔年的那些微末印象,早就隨著時間的逝去而變得模糊了……
畢竟是昔日同窗,又是皇家親王,下帖過來,總不好推辭。
裴仁昉思量幾瞬,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
西堡村。
姜家兄妹三人把話說定了,便僱傭了一輛馬車坐著回家,要將姜滿囤與費氏接到長安。
姜滿囤一聽就拒絕了:“不去,不去不去!”
他說:“縣令大人剛給我安排了差事,哪裡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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