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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太妃知道婢女們無事必然不會驚擾自己,醒來之後便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侍奉她多年的竇嬤嬤已經取了外出的衣冠過來,嘆息道:“好叫太妃知道,晉陵大長公主去哭莊宗皇帝陵墓了。”
吳王太妃臉色大變,當即起身更衣,聽竇嬤嬤說了事情原委之後,只恨鐵不成鋼的吐出兩個字來:“糊塗!”
匆匆趕到莊宗皇帝陵園去,果然見晉陵大長公主半靠在健壯僕婦身上,紅著眼睛,有氣無力的跪在地上。
吳王太妃氣得發抖,厲聲呵斥周遭侍從退下,開門見山道:“你年過五旬,死便罷了,你的兒女、孫輩呢?也陪你一起,過兩年一起嚥氣嗎?!”
向來溫和寬厚的人發怒,晉陵大長公主不免有些畏懼,再想起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又不禁傷心起來:“我還活著,兒孫便如此遭人作踐,待我死了,那還得了?”
吳王太妃真是牙都咬得痛了:“原來你還惦念著你的兒孫?我當你早盼著他們早死早超生!”
她含怒道:“韋氏驕奢,性情跋扈,不是能主持中饋的主母人選,我勸過你沒有?可你只記得她門第高貴,西眷房出過三位宰相,一意聘娶了回來!這也便罷了,娶妻總比嫁女更有周轉的餘地,有了嫡孫,好好教養也是一樣的,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的好孫兒難道是頭一天出去胡作非為?你管教過他沒有?!”
晉陵大長公主理虧,神色不免訕訕,只是想起在床上苟延殘喘的孫兒,著實痛心斷腸:“那他也罪不至死啊!好好的孩子,出門前高高興興的,沒多久就給人抬回來了,嫂嫂,若是你,你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她嗚咽著哭了起來。
吳王太妃毫不留情道:“別說‘若是你’,我沒這麼不成器的兒孫!”
晉陵大長公主噎了一下,哭聲暫停,憋屈一會兒,又哭了起來:“是,就算他不成器,但好好的孩子給外人打死了,還不許我吭聲嗎?說他出去胡來,天子當初不也這樣嗎?他怎麼有臉面說別人?!”
“是啊,天子以前也這樣出去鬼混,”吳王太妃冷笑道:“所以,他不是也捱了打嗎?!”
晉陵大長公主:“……”
吳王太妃:“天子不比你家孫兒尊貴?他挨完打,不也老老實實的認了嗎?如今登基之後,還照舊叫那個陸崇做騎曹軍參事!你真要怪,倒不如怪你孫兒身子太弱,同樣是捱打,別人挨完養兩個月就好了,他怎麼當場就不行了?!”
晉陵大長公主:“……”
吳王太妃:“難道是天子格外抗打,如你孫兒那般捱了幾十棍,還覺得不痛不癢?”
晉陵大長公主無言以對,只是低著頭哭泣。
吳王太妃同她相處多年,太瞭解這個小姑子的秉性了。
莊宗皇帝駕崩時,她才幾歲大,因這緣故,先帝也好,她的夫君也罷,都很驕縱她,寵得她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天高地厚,她這個嫂嫂當初受了不少閒氣。
今日聽竇嬤嬤說了事情原委,吳王太妃原本是不太想管的,只是不知怎麼,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過世的丈夫。
世間再沒有像他那樣溫柔又寬厚的老好人了,一心一意的對待她,閨房畫眉,賭書潑茶,夫妻情投意合,一同撫育幾個兒女。
晉陵大長公主行事霸道無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多年過去,該勸的吳王太妃都勸了,沒能討到好不說,反倒惹了一身騷,近年來她便不怎麼開口了,同黔國公府來往的也少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誰又能跟一直對自己惡語相向的人始終懷著一顆友好的心呢。
只是今日這事,一個不好,只怕來日便會禍及黔國公府滿門,所以她一個恍惚之後,好像見到了辭世的丈夫。
他用那雙溫和的眼睛,有些憂傷的看著她,好像在說——憲娘,再幫她一次吧,最後一次……
吳王太妃還是心軟了。
看著面前支吾不語的晉陵大長公主,吳王太妃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
她比晉陵大長公主還要大幾歲,也是個將要六十歲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後再叫你一聲妹妹,你若當我還是你嫂嫂,就好好把這一席話聽完。”
吳王太妃道:“你我一為皇家之女,一為皇家之婦,年近六旬,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還少嗎?你豈不知天家行事,一靠法理,二靠情分,有些時候,情分甚至能壓倒法理?”
“這回的事情,你佔理嗎?那位陸軍事秉公執法,處置了你孫兒,此國法所在,他有什麼過錯?”
“至於情分——你是莊宗皇帝之女,我是已故吳王之妻,可是先帝都已經作古,這早就不是我們的時代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你是大長公主,可若論帝心,你如何同陸軍事相較?他勳爵不如你,品階不如你,人脈不如你,他只有一點勝過你,那就是帝心,就憑這一點,他就比你強!”
“你在宮裡長到一十七歲,難道還不知道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嗎?當初酷吏周來得莊宗皇帝寵信,他看中了吏部員外郎的妻子王氏——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兒啊,最後還不是弄到手了?!先帝后宮妃嬪何其之多,但是見了太極宮帝皇跟前侍奉的近侍,還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討好!”
晉陵大長公主默然不語。
吳王太妃嘆了口氣:“你不要把當今天子當成先帝,他不是那個疼愛你的兄長,不會為了你枉法。他馴服臣下,就像馴服馬匹,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當日皇太后壽宴之上的變故,你應當也知曉其中內情,可你怎麼不去想想,張太妃若真有那麼本事,早早便翻盤了,豈會等到今日?”
“皇太后乃是先帝的正妻,當今天子名正言順的母親,佔盡先機,尚且落得今日下場,你於當今有什麼情分,能叫他格外優容,而非辣手無情,斬草除根?”
晉陵大長公主猝然變色:“嫂嫂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吳王太妃站起身來,徐徐道:“妹妹,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晉陵大長公主搖晃著要站起身:“嫂嫂——”
吳王太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晉陵大長公主原地佇立良久,表情複雜至極。
一陣風從遠處吹來,拂過她身上翟衣。
她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看向莊宗皇帝陵墓,繼而打個冷戰,咬緊牙關,叫僕婦們攙扶著,神色倉皇的離開了。
如是過了兩日,黔國公府的世子終於還是嚥了氣,府上低調的操辦了喪事,黔國公畢恭畢敬的上表請罪,不敢對此後三代襲爵之事有任何異議,這事便這麼雲淡風輕的過去了。
……
若說此前長安紈絝們還有意掂一掂陸崇分量,那麼現下,他們便是再不敢有分毫亂法之心了。
晉陵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兒、黔國公之子、京兆韋氏的外孫,三重buff加在一起的強人都涼了,誰還敢知法犯法?
由是帝都治安為之一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當真有了些康衢煙月、太平盛世的氣象。
嬴政見晉陵大長公主萎了,倒是有些遺憾,轉念一想,又覺欣慰起來——要真是一條道跑到黑的傻子,拿來做對手還有什麼意思?
只是這一回宗室退了一步,嬴政卻尤嫌不夠。
本朝建國幾百年,吃皇糧的宗親委實太多,連朕後宮貌美如花的妃嬪們都要起早貪黑打工養活自己,你們憑什麼光吃不幹,成日裡惹是生非,白吃朕的大米?!
馬上便傳了曹陽來,叫自己親信的特務頭子出去搞事。
突然來這麼一手,連朱元璋都沒看明白他想幹什麼:“該說不說,你當心翻車啊!”
李元達也有些詫異:“當皇帝嘛,還得是拉一波兒打一波兒,你這大刀怎麼朝著宗室去了?”
劉徹抄著手,嘖嘖說:“始皇啊始皇,你要是擱這個世界被人推翻了,那你就別在空間裡邊混了,麻利點,退群吧!”
李世民倒是隱約有幾分猜測:“難道是想借先帝……”
“不錯!”嬴政濃眉一挑,傲然道:“若沒有個對比,他們豈能知道朕與先帝孰好孰壞?先帝暗地裡盤算著將皇位傳給女婿,可謂是狠狠的給了他們兩棍子……”
朱元璋疑惑道:“你要給他們一個甜棗?”
“當然不!”嬴政斷然否決:“先帝狠狠的打他們兩棍子,朕卻只是打了他們一棍子而已,這不是已經很宅心仁厚了嗎?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冷笑道:“先帝想掘宗室的根,而朕只是放一放宗室的血,將兩件事情勾連在一起,他們就會知道,這世間也只有朕不嫌棄他們,肯對他們好了……”
朱元璋:“……”
其餘皇帝:“……”
哦草,這是什麼渣男PUA語錄啊!
第29章
七天。
曹陽用了七天時間,來還原這個驚天陰謀的本來面目。
現在的紀王世子仍舊並非正主,既然如此,他是經由怎樣的操作,契進這個原本不屬於他的蘿蔔坑的?
而先帝又是懷著怎樣的目的,叫一個非宗室出身的人,躋身於宗室之中?
這個假紀王世子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人?!
曹陽翻閱當初內衛留下的記檔,將參與偵辦真假世子一案的內衛全部揀選出來,同時關控,單獨進行審問。
繼而他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這些人名義上負責偵辦真假世子案,實際上卻只是徒擔虛名。
真正總覽此事的,卻是一名遮住面孔、由先帝親自指派的內衛統領,他們這些人只是負責打打下手,具體的事項都由這位不辨男女的內衛統領和其手下全權操辦。
既然不是宮外內衛五部中人承辦,那事情反倒簡單了。
曹陽立即打了申請,往掖庭秘獄去見幾個人犯。
皇太后出家之後,嬴政下狠手清理內宮,先前數十年裡各處埋下的細作與潛藏宮中的內衛成員盡數遭到逮捕,統一重刑審訊之後,招供的內容和筆錄記檔留在了黑衣衛,人則送去了掖庭秘獄。
這一部分的記檔,連黑衣衛的諸位統領都無權查閱,只有碰見相關事項,事態到了極其嚴重的情況之下,才能在層層申請之後入宮,在機要人士的陪同之下借閱。
他的頂頭上司,兵部尚書柴同甫看了他的申請文書,一邊在上邊加註印鑑,一邊意味深長的道:“曹校尉,你知道自己即將進入一個什麼樣的漩渦嗎?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想給你一句忠告,知道的太多,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曹陽淡淡瞥他一瞥,俊美到近乎妖異的面孔上盡是漫不經心:“我只知道,進入黑衣衛的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主動踏入漩渦,要麼被漩渦吞噬。這不就是黑衣衛的宿命嗎,統領大人。”
柴同甫瞳孔微微一縮,沒再言語。
……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裡,陸崇與黑衣衛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前者負責巡檢長安,清查不法之事,後者主動為對方提供證據,黑材料大把大把的往陸崇手頭上遞。
黑衣衛這把刀子多鋒利啊,說一聲見血封喉都不為過,如是百官側目,勳貴戚戚,反倒是黑衣衛在民間的聲名一下子就好了起來,甚至有冤屈不得伸張的小民,竟然壯著膽子往朝臣們視若地府魔窟一般的黑衣衛官署伸冤,乞求他們為自家張目。
蘇湛久未相見的昔日同窗往邢國公府去拜會他,說起此事,便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個曹陽,就跟一條瘋狗似的,四處呲著牙咬人!”
“安國,你還不知道吧?”
同窗臉上顯露出嘲弄與妒恨的神色來:“這段時間以來,曹府的門檻都要被踩爛了,百官勳貴爭先恐後的去給他送禮,只恐被他構陷下獄,只這旬月之間,他就瘋狂斂財近百萬兩!”
饒是蘇湛也不禁為這數字咋舌:“百萬兩?!”
整個邢國公府掂量掂量,大抵也就是這些家資了。
要知道,這可是蘇家先祖幾代積累下來的啊!
同窗冷哼道:“簡直肥死他了!”
又嘆息著感慨道:“可恨聖明天子為小人所蔽,竟不曾分辯出這奸臣秉性,安國,你得天子看重,若哪一日進宮見了陛下,必然要叫陛下知道,曹陽那小人是如何在宮外橫徵暴斂、胡作非為的!”
蘇湛眉頭微皺,卻不急於應聲。
他這個人,越是能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便越是不能隨便言語。
事情未明之前,便在天子面前妄下定論,既對當事之人不公,也有阻礙天子視聽公允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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