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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日出東方。

月九突然停下腳步,出神地望著前方。

金色的晨暉像是巨人潑灑出的顏料,瞬間浸透了山腰上的雲霧,看著宛如晃動的金紗。

春神山常年籠罩在雲霧之中,他本以為會是連陽光也滲透不入,卻沒料等到日出之時,會是這般光景。

這一刻,那些凝滯的霧好像都活了過來,舞動著、流轉著,貪婪地吸收著晨曦,成了光的一部分。

這是很美的一幕,特別是於剎那間表現出的那種鮮活。

在他前方領路的老者發現了他的異樣,笑著說道:“你可以把它視作陣法的一部分。”

月九反應過來,連忙跟上老者,說道:“讓前輩見笑了。”

老者搖了搖頭,繼續領著他往山上行去,緩緩說道:“春神山不是禁地,每年的春祭日就會向西山境的所有修行者開放,這日出之景向來被津津樂道,不過看你的樣子,似乎並不清楚這一點。”

月九看著老者臉上的疑惑表情,心裡也有些疑惑。

他來到春神山後的經歷有些奇怪,還沒等他自陳身份說明情況,這老者便帶著他登山而行。

他最初還以為是凌青竹已經知道了他的到來,但看這老者不慌不忙的樣子,他終於忍不住主動問道:“還沒有請教前輩的身份,我來春神山是想找凌煙姑娘。”

“我知道,你身上有那丫頭的氣息。”老者點點頭,隨著他走到霧中,那些吸收過晨曦的光霧不自覺地湧到了他的身邊,他隨手向月九這邊一揮,有些遺憾地說道:“那丫頭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明明告訴過她這晨曦之氣對她很有好處,她偏說看膩了這山上的日出。”

月九被光霧撲面,呼吸之間,只覺一股清涼溫潤的氣息流遍四肢百骸,一夜奔波的疲意在此刻盡數消去。

月九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原來這籠罩春神山不去的根本不是什麼雲霧,而是最純淨的天地靈氣。

不過想想凌家的地位,這春神山似乎也本該有這樣的手筆。

月九發現手中昏迷的散修在靈霧中開始有甦醒的趨勢,正要動手,靈霧前方突然傳出一陣風聲,老者呵呵一笑,停下腳步說道:“有人過來,那老頭子就不帶路了。”

月九的視線正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聞言轉過頭來,卻是一怔。

他身邊哪還有一個老者,對方在他視線迴轉的間隙便不見了蹤影。

“是誰?咦——”

靈霧湧動,一道倩影落在月九身前。

凌煙的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月九幾眼,末了還是有些不肯相信:“你是月九?”

月九看著面前的俏臉,下意識鬆了口氣,點頭道:“我來找你的。”

凌煙纖眉微揚,哼道:“我昨日邀請你來春神山,你不來,怎麼現在卻來了。”

月九在來的路上,便整理清楚了思緒,把發現的情況都告訴了凌煙。

“你是說白帝城的商隊和蕭伯伯可能有什麼交易,這個人就是送信的?”

凌煙蹲下身體,打量著被月九扔在地上的散修。

月九說道:“這只是我的猜測,如果要找出證據的話,便只有這一個人,可惜這人識海中的禁制有些特殊,我只能強行解開,但這樣做他很可能會直接死亡。”

凌煙抬起頭一笑,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做這些。”

月九移開視線,說道:“我從一些散修口中聽說了一些事情,如果因為這件小事而讓你們跟林家起了隔閡,並不好。”

凌煙站起身,說道:“我昨天確實有些好奇,因為就算二哥對林家一些人一直看不順眼,也不會做那種低階的事,事情可能與我們想的不一樣。”

月九一愣:“怎麼,這件事跟你二哥無關?”

“不。”凌煙示意月九帶上散修,一邊朝靈霧深處行去,一邊說道:“二哥已經被大哥關禁閉了,因為他確實拜託了那商隊首領一些事,不過和蕭伯伯扯不上關係。”

月九下意識問道:“何事?”

凌煙的身影微滯,沉默了片刻,說道:“他只說跟你有關,再問就不肯說了。”

月九愕然,突然想起凌雲是從他這裡離開後才去的寶棲樓,跟他有關,難道是為了凌煙?

或許凌雲不想讓凌煙知道他們在洞府內的那段對話?只是這件事凌煙真的不知道嗎?

月九跟在凌煙身後,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等收斂住情緒後才說道:“蕭前輩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我走之後,這散修應該跟他又說了一些什麼。”

凌煙輕輕點頭,說道:“我大哥已經出關,我帶你去找的就是他。”

月九下意識心中一緊,接著又為自己這種變化感到羞愧和荒謬。

直到此時他才想起帶他上山的那個老者,連忙問道:“帶我上山的前輩是誰?雪松前輩嗎?”

“小叔公在旁邊的青峰谷,啊……”

凌煙腳步突然頓住,似乎才反應過來月九說了什麼,轉過身一臉嚴肅地問道:“你是說有人帶你上山?”

月九點了點頭,有些詫異地說道:“是有什麼問題嗎?”

凌煙點點頭:“有問題,當然有問題。”

說話的時候她便忍不住翹起嘴角,開心地笑了起來:“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月九被凌煙的情緒變化搞得有些糊塗,想了想才仔細地說起入山以來的經歷。

凌煙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他的身邊,等他話音落下,很高興地抓著他衣袖說道:“既然樹爺爺認可了你,那你以後可以在春神山修行啦。”

月九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你說他是誰?”

“樹爺爺啊。”凌煙顯然為月九的遭遇感到高興,美目四顧似乎想要找出她口中的樹爺爺,等見月九一臉疑惑,才笑著解釋道:“既然你見到了他,那這對你來說應該就不算秘密了。”

“樹爺爺是春神山的守護者,也保護了我凌家很多年。”

月九想起來到西山境後聽到散修們議論最多的那個話題,心中一動,凝聲道:“他是一位長生者?”

凌煙眉頭動了動,認真想了想才說道:“應該算是吧,反正在他面前,家主跟我們的輩分都一樣的,都是小小輩。”

月九心想那位老者說不定正站在那裡看著他們這裡,卻又按奈不住心中對長生者的好奇,說道:“聽你的意思,他不是凌家的人嗎?”

凌煙搖了搖頭,看著腳下說道:“家主說過,在我們腳下這裡被叫作春神山之前,樹爺爺就已經在這裡了。”

“在我看來,他老人家才是春神山的主人。不過他很大方,不僅同意了我們在這裡生活,每年還有春日祭,西山境有不少散修都是在這裡破境的。”

月九聞言,心中只剩下感嘆。

長生者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這位前輩出現在他面前時,完全看不出一點高人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看著自家大門,隨時歡迎著客人的和藹老人。

知道了春神山有這樣一位存在,月九心中的緊迫感都少了許多,下意識感嘆出聲:“歲月悠悠,或許這位前輩已經看過了太多的人來了又去。”

凌煙微微一笑,環顧山間說道:“大概就跟這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一樣吧。”

月九一愣:“何解?”

凌煙脆生生地回答道:“人有生死輪轉,花草樹木也有歲月榮枯啊,在樹爺爺眼裡,我們或許就是大點的花和草吧。”

月九被凌煙在這個新奇的說法弄得一笑,卻突然想起她的身體狀況,心中一堵笑意頓消,說道:“蕭前輩昨日跟我聊起他的過去,對我觸動很大。”

凌煙若有所思,說道:“你說過他的狀態不對,是因為聊起了過去?”

月九看她一眼,又移開視線,緩緩說道:“樹可以常青,花草能不能脫離一歲一枯榮的命運呢?若是大道邊只剩下了一株孤草,修行的意義在哪裡呢?”

月九說道:“我的修行不是為了長生。”

凌煙垂下視線,好似忘了此行的目的,帶著他漫步在山間路上,緩緩說道:“我沒見過我的孃親,記憶之中的家人就只是兩個哥哥,不過只是假設以後的春神山沒有了他們,我就好難過,這就是你想說的嗎?”

染著晨曦的靈霧從凌煙身旁緩緩飄過,將她本就窈窕的身影襯托得更加纖細。

月九卻只覺得柔弱,聲音都輕了許多,說道:“普通人經歷親人的死別會難過,但就算這份難過直到死亡之時,也不過短短几十年。”

“而對於修行者而言,這份難過會被時間拉扯得更加漫長,平時或許不會覺得,但哪一天走在路上,看到了相似的風景,或者聞到了風裡熟悉的味道,突然想起彼此經歷過的畫面,無異於是一場酷刑。”

凌煙捂著揪痛的心口,轉身看著他,問道:“你是在說我哥他們還是你自己?”

月九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都一樣。”

月九看著她認真說道:“時間帶給我們每一個人的經歷都不一樣,但最後卻很公平。慶幸的是,我們都會修行,也許還要等很多年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不幸的是,我們遇到這個問題的時間都不一致。”凌煙接上他的話,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笑道:“你說起蕭伯伯,卻是在擔心我的修行?”

月九無言,移開視線。

凌煙卻來了興致,眼睛微微發亮,問道:“以後的某一天,你要遇見什麼才會想起我?”

月九看向她的臉,說道:“你不會死。”

凌煙說道:“我現在當然不會死,那以後呢?”

月九無奈,說道:“我們應該經歷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到那時候……”

月九突然頓住,似乎連他自己也沒想明白到那時又能怎麼樣。

凌煙卻不肯放過他,說道:“那時候你會做些什麼?”

月九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猶豫著說道:“我或許可以經常來看看你?”

凌煙突然閉上嘴唇,嘴角抑制不住地動了幾下,反倒比月九更快脫離了某種情緒,指著他手中提拎著的那個散修,“這人快醒了,我們去找大哥吧。”

說著,便轉身朝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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