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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封為軍師的月九沒能在院子裡待太久,就被木青趕了出來。

院門外,初夏黎明的天光,就像一把橙紅利劍刨開了泛白的魚肚,景象漸清,沒有離別時隨風飄搖的楊柳,也沒有臨走前灑得更多的酒水,月九笑著道:“這還只是個想法,你可以慢慢來。”

說完之後,也真地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他微微躬身,右手作劍指抵住左肩,以劍修之間的劍禮緩緩說道:“那就拜託了。”

木青微微一笑道:“說到底,你還是擔心師姐,請你放心。”

月九爽朗一笑道:“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婆婆媽媽的,那請你也放心。”

一番洗漱過後,木青徑直回到了旁邊的小院,短短的路程裡,木青想的卻是自己到底在哪個院子待得更多一些。

劉葳蕤和小嬋將早點放在堂屋的桌上,小嬋見木青進來,望了一言不發的小姐一眼,連忙拉開凳子,說道:“這早食是老爺喊人送過來的,他說公子你的身份原因,就不必再見了。”

木青點了點頭,望著劉葳蕤有些沉默的俏臉,隨意地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在喝了一口熱粥,便拉起了劉葳蕤的小手,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解釋道:“時間突然有些緊迫了,但臨走之前,我還是得去見見我這個準岳父。”

劉葳蕤有些難過道:“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爹,我怕自己藏不住。”

木青示意小嬋替自己把大包袱拿來,笑著道:“為什麼要藏著情緒呢?劉叔瞞著病情是因為怕你擔心,但既然知道了,那就想著好好解決才是關鍵。”

他捏了捏劉葳蕤有些紅腫的眼角,安慰道:“以前那個果斷智慧的女孩去哪裡了?飯可以回來再吃,現在我陪你去見見你爹,把話說清楚要好一些。”

小嬋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了,也不再隱瞞,連忙道:“小姐,其實家主昨晚來過我們這裡。”她望了木青一眼,“那個時候剛好木青公子也在。”

木青點頭道:“那就對了,一起面對吧,就算,就算情況往最壞的那一步走,也能想著陪你爹怎麼渡過最後這一段時間。”

劉葳蕤一路上幾乎都是魂不守舍的,木青不在她身邊時,她只要一想起劉朝歌的病情就會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是一個孤兒,好在木青臨走之前,突生面對的決心勇氣,帶著她一起來到了劉朝歌的書房。

劉朝歌平日裡也起得很早,此時剛剛用完早飯,正端坐在書桌前閉目小憩,沒想到木青這臭小子直接拎著個大包袱就闖了進來。

他花白銀眉一挑,納悶道:“我不是說了不用再見了嗎?”

木青想了一想,說不定此次不見就永遠沒有再見之期了,將包袱交給小嬋後,拉著劉葳蕤走到劉朝歌的書桌之前,徑直跪了下去。

劉朝歌站了起來,看著至從進來後就望著自己眼角紅腫的女兒,憐愛地嘆道:“這是什麼意思。”

木青認真說道:“一是,晚輩身份不堪,卻得到劉叔認可,同意我和您女兒在一起,晚輩再次承諾,絕不辜負葳蕤。”

“哼!你知道就好。”劉朝歌一想起這個就有些不爽,奈何女兒在男女之情上熱烈果決的既像他又像她娘,他也是臨到後來無奈答應,嘴上道:“要不是……”卻突然住嘴不言。

木青點頭說道:“第二件事,晚輩就是為此而來。昨夜現實妙真小姐告知了此事,我才知道劉叔已有託孤之意,晚輩深感責任在肩,義不容辭,但一想到我這一走後,獨留下葳蕤一個女孩兒面對這種境況也覺難受。”

“晚輩自認不算外人,所以臨走之時,來見劉叔,便是自私地懇求您,能夠盡力地為葳蕤,積極地活下去,而不是,而不是……”

說到這裡,木青也覺得這種建議有些預約過分,便沒再言,望向一旁的劉葳蕤,才發現突然早已無聲淚流滿面。

劉朝歌的腳步很輕,來到女兒面前時,輕輕地將她抱進了懷裡,就像小時候劉葳蕤哭了那樣,輕輕地拍著她肩背道:“孩子,聽話,別哭了。”

他又望向木青,點了點頭道:“你這孩子,天性人品還算良善,我將葳蕤託付給你看來算是賭了一把。”

木青無言,輕聲問道:“劉叔的身體……”

劉朝歌搖頭道:“你知道月九現在走的是什麼劍道嗎?”

木青劍眉微促,不動對方為什麼在此時提起這事,卻還是如實答道:“我記得葳蕤她外婆曾提過,是心劍有情道一途。”

劉朝歌點頭道:“不錯,心劍一道,與過往劍道割裂,以守護心中之人為心劍根坻,往往能發揮出遠超同境劍修的實力。”

“不過……”劉朝歌的身上隱憂劍氣生髮,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語氣稍喘道:“若是心劍所繫之人不在了,劍心自然崩裂,空有境界,大道崩碎,而肉體人身的消亡不過或慢或快的事情。”

劉朝歌說到這裡,用手指輕輕地截去女兒臉上連成一線的淚水,慈愛地說道:“所以,我已經堅持了二十二年啦,這也許是我的極限也不一定。”

木青默然無言,心中雖然對結果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料,但聽來依然難過。

劉朝歌倒不為自己而難過,只是見自己女兒為此傷心,也有些傷心,轉頭望向一旁的始作俑者,銀眉星目一虛,“事情說開了,我女兒成了最難過的人,你滿意了?”

木青能聽出劉朝歌心中的不滿,但也能見到對方眼神中對自己真正的認同,不由先低頭承諾道:“劉叔昨晚所說之事,晚輩會認真思考。”他抬頭望了一眼在父親懷裡哭得有些脫力的葳蕤,認真道:“絕不辜負。”

劉朝歌點頭道:“那好,葳蕤留給我開導,你可以走了,年紀輕輕,先變得更強大,再回來找我女兒吧。”

“是。”木青心裡離別之意倒是很淡,他明白他和她都還年輕,未來還有許多的時間。

而現在,正是少年青衫白馬肆意江湖,亦或是少年黑衣白劍穿越層林疊翠,鋒芒漸露,將飛之時。

木青笑了笑,接過小嬋遞給自己包袱,見小嬋想跟過來相送,輕輕地搖了搖頭,唯願此情此景長久,才不至佳人從此沒了家人,而自己多了更多甜蜜的牽掛。

書房裡,一時靜謐無聲,劉朝歌自己先笑了起來,他拉開懷中的女兒,望著她水潤的眼睛笑道:“不怪爹不給你們分別相送的時間吧?”

劉葳蕤輕輕搖頭,“爹,女兒現在只好陪你好好治病。”

劉朝歌無奈一笑,道:“我已經看到了他的心意,你們都是好孩子,不過,你還是去送送他吧。”

劉葳蕤低頭道:“該說的,該承諾的,好像都做完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木青往後門走去的時候,不曾想遇到意料之外的人,他連忙向前見禮道:“見過夫人。”

凌青竹眼含笑意地上下打量他一眼,頗有些丈母孃打量女婿的意思,她輕聲說道:“你臨走之前,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真得感謝你。”

木青劍眉一挑,納悶問道:“夫人何意?”

凌青竹解釋道:“關於朝歌的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沒想到確實你來把這件事擺在了明面上。這樣也好,葳蕤,我是一定得帶走的,現在至少不會讓葳蕤覺得我騙了她,讓她以後怨恨。”

木青沉默片刻,道:“夫人你們的考慮也許更成熟一些,倒是晚輩顯得衝動了。只是劉叔的身體狀況這樣,你還要帶走葳蕤?”

凌青竹搖了搖頭,嘆道:“在我眼裡,朝歌稱得上是一個好女婿,也是當好了一個好父親的角色,但唯獨在做一個好丈夫這點上,她始終是對不起我女兒的。”

木青默然,對於葳蕤父母的事情並不想多做評論,凌青竹也不過多解釋,倒是對年輕人此刻的沉默,多了幾分由衷的欣賞,道:“你能為葳蕤考慮這麼多,我確實替她開心。”

“我待錦官城的時間有些久了,皇朝那些老東西總是擔驚受怕後又以禮相待,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今日也要離開這裡。”

木青蹙眉問道:“那葳蕤?”

凌青竹輕笑一聲,搖頭道:“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就帶她走,我會讓張家兄弟倆留下來,等……”她沒有說下去。

木青默然,有些期待地望著對方道:“我暫時還不曾離開過皇朝境內,不知道世人所說的西山林家是什麼樣子的龐然大物,只是……劉叔的病,連夫人您也沒辦法嗎?”

凌青竹的眼裡有深深的隱痛,望著木青道:“你真覺得,我們修道求真之人就真的什麼事都能做成了?”

“我希望你明白,一旦得到了許多東西,勢必就會失去一些東西。”凌青竹說的隱晦,“如我西山林家,血脈才是立身之根坻,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枷鎖一種詛咒?”

木青心裡震撼,面色卻極力保持著平靜,凌青竹想到自己死去的女兒幼微,一時沒能控制好自己平靜多年的心緒,此時反應過來,微虛著眼,認真地看著木青說道:“雖然有些事情,夠資格的人能夠猜到,但你最好不要到處亂說。”

“前輩請放心。”

凌青竹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青玉做成的古樸玉牌,只是一瞬間,便有天地靈氣的波動產生,她將此物遞給了木青笑著道:“此物是我的身份令牌,在西山境還是有些作用,若是你來找葳蕤或許會為你省去不少麻煩。”

“這便是她以葳蕤外婆的身份對我的認可了!”木青心裡高興,肩膀都覺輕鬆不少,雙手接過這塊巴掌大小,瞧來靈籠剔透,摸著靈氣盎然的玉牌,誠懇道:“謝謝夫人對我的認可。”

凌青竹側首望向這條道路的盡頭,發現了那沒藏好的裙角,搖頭失笑道:“我與葳蕤她外公不同,總覺得女孩兒喜歡便不能說拆散便拆散。”

“不好聽的話,我現在提前說了。”

“葳蕤去了西山,你和她之間隔得遠不是距離這些東西,我給你的支援也不可能太多,你自己還需要努力。”

木青點頭道:“我明白。”

凌青竹微微搖頭,微聲說道:“你現在不可能明白,只是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成為我林家的仇人就行。”

說完這句話,凌青竹轉頭對著道路盡頭說道:“好了,最後的時間還是留給你們倆吧。”

“年輕人你儂我儂,真是片刻也不想分離,這可不行。”凌青竹輕笑著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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