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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轟然間海嘯天崩。
一瞬間,溫凝只覺腦子嗡的一聲,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宴上安靜冰冷,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寂靜無聲。
溫凝聽著自己胸口猛烈的心跳聲,斂眸低眉,努力維持著面容的平靜,腦子裡卻無法平靜,萬般思緒湧來,匯成鮮明的答案。
——皇上既然將那異族男子奉為上賓,便代表這異族男子所做一切,都是經由皇上默許,此時,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且今日賞花宴聲勢浩大,給足了這韃靼男子顏面,幾乎等同於討好。
前段時日,她確實聽聞前線戰事吃緊,卻不知如今形勢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居然讓皇上讓步至此。
果然,如她所料,聽到那異族男子所指,年逾四十的皇帝略顯疲憊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向溫凝,聲音和藹,“看著面生,你是哪家的姑娘?”
溫凝硬著頭皮站起身,朝著皇上行禮,腰間的九連環硌得她微微一疼。
她努力讓自己聲音不要發抖,柔軟的聲音在賞花宴上輕輕響起,倒是沒有露怯,“臣女溫氏,叔父溫元徵,任兵部員外郎。”
皇帝聞言,眼角微微抽動,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韃靼王子必格勒,臉上的笑差點維持不住。
挑誰不好,偏偏挑中了這個!
宴會上四處也小聲地傳出各種倒吸冷氣聲,甚是驚愕。
溫凝的回答已算是為天家留了臉面,僅僅說的是叔父的身份。
溫元徵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兵部小小員外郎,可若提起他兄長溫元徽,北明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曾經的定國大將軍,百姓們心中的大英雄。
如今,北明與韃靼打了長達八年的拉鋸戰,說是拉鋸,實則逐步被蠶食國土,北明亦如強弩之末,在韃靼的鐵騎之下連連敗退。
可之前兩國交戰情況卻不是如此。
光祈十八年以來,便有韃靼嘗試透過海玉關,想要攻佔中原,那時朝廷有勇猛將士一力抵擋,以一當百、用兵如神,硬生生勉勵維持了數年,溫家軍將韃靼擋在關外,無法進犯,守住了北明的尊嚴。
直到光祈二十二年,這位大將軍中了叛徒暗箭,命喪韃靼刀劍之下,至此,北明再無如此英明神勇的英雄。
百姓們將溫大將軍抵死之戰,稱為“日落之戰”。
那一日,戰場的神隕落,北明的戰況腐朽,溫凝的至親不在。
皇上體恤,拔溫元徽唯一的胞弟溫元徵入兵部擔一虛職,承襲溫將軍舊宅,唯一的要求,便是替已故的兄長養好這唯一的血脈。
溫元徵如今勉強算是個京官,領著不薄的俸祿,算是替溫元徽享了身後福。
而現在一提溫元徵,眾人便知這姑娘真實的身份實乃溫元徽大將軍遺孤,一時間不由感嘆造化弄人,堂堂溫大將軍嫡女,居然被韃靼異族王子當眾話語輕佻的指名美貌,實在是諷刺至極。
卻聽那必格勒再次笑著開口,聲音裡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皇帝陛下,我此次前來,一則是為國,二則為己,如果能得可敬的對手……溫大將軍之女為妻,想必兩國必然交好,休養生息百年……”
皇上聞言又笑了起來,摸了摸鬍鬚,卻並未正面回應他的請求。
溫凝聞言,後背頓時被冷汗浸溼。
她恍惚想著,今日一直心中不安,覺得會有事情發生,下意識便把曹氏給的簪子摘了——只因那簪子是皇上當年的恩賜之物,曹氏那一匣子裡的東西,每一樣,其實都能告知所有人她的身份。
擦掉胭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在人群中太過顯眼,惹人注意。
可如今的一切都告訴她,她的掙扎有多麼的徒勞,即便是事先摘了簪子,擦了胭脂又如何。
從這位韃靼王子必格勒寥寥幾句話語之中便能判斷,他早就知道她是溫家的人,今日顯然就是衝著溫凝而來,沒有半分猶豫。
溫凝尚且不知對方如何得知自己的相貌,但很顯然,今日這場賞花宴,便是她的“鴻門宴“。
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等著皇上手起刀落,是生是死,便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溫家啊。”皇上臉上笑意淡淡,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權衡思考什麼。
今日受邀來的,大多是些高門貴女,也才剛緩過神來,看著被挑出來的溫凝,心中又後怕又忐忑。
皇后難得出面邀請京城的姑娘們,太子與齊世子又都到場,她們本想著能借此機會嶄露頭角,若是走運被瞧中成了一門好婚事,日後便是享不盡的福分。
她們一個比一個打扮的光鮮,可若真如她們所願,引得人注目,如今被看上的,便有可能是她們。
一片死寂之中,皇上終於開口,聲音沉沉,“溫家為國犧牲太多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忐忑,各有心思。
但大家免不了在心中冒出了念頭……若皇上替溫凝擋下此事,那這位韃靼王子,豈不是又要開始挑別人?
溫凝一直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忍不住微微紅了眼眶,想起從前。
爹爹上戰場前,溫凝每每不捨得爹爹走,爹爹便會告訴她,他是為了女兒而戰,為了百姓而戰,更為了不讓韃靼的鐵騎踐踏中原而戰。
“北明會感激溫家。”皇上緩緩道,聲音沉沉,一擊擊砸在溫凝的心上,她屏息凝神,等著下文,卻聽皇上語調一轉,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彷彿也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才出此之策。
“冤仇可解不可結……若是贏得百年和樂安康,所有的北明百姓都會記得你。”
若是贏得百年和樂安康……用什麼贏,用她嗎?
溫凝緩緩抬頭,看著身在高位的皇上,模糊帶著淚意的視線中,看出了皇上輕慢的眼神……口上說的好聽,實則並不怎麼把她當回事。
也是,一個女人罷了。
犧牲她一個,換取舉國上下休養生息的時間,何樂而不為。
溫凝近乎絕望。
婚姻之事,應當父母家人做主,可她已沒有父母,而家中的便宜叔父得知此事,恐怕巴不得快點將她送走,讓他全家人繼續謀得一份多餘的好處。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中緩緩在皇上面前跪下,輕聲道,“皇上,臣女……”
遵旨二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覺得渾身冰冷。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坐席間有些紛亂的雜音。
宴席之中忽然有一人起身,一襲白衣,緩緩來到溫凝身側,在她身邊陪她跪了下來。
溫凝一怔,眼角餘光掠進衣袖一角,正是白底繡金絲暗紋的花樣,夾帶著一股竹葉般的清香。
齊微明……
“請皇上恕罪!”齊微明聲音清冽,如一股清泉般緩緩流入溫凝的心中,“溫凝與微臣早有婚約,下月便要完婚,如今已算是微臣名義上的妻子,實在是無法嫁給這位王子殿下,還請王子高抬貴手,微臣願傾盡所能,為您再尋合適的女子。”
誰也沒想到,齊微明會在此時挺身而出,這種場合,即便是國公府世子爺的身份,鬧不好也是殺頭的罪名。
一時間在場眾人和貴女們皆是驚愕不已,一時間極為佩服齊微明為人君子大義。
“胡鬧!”皇上萬沒想到忽然冒出個齊微明,見他如此抗旨,皺眉大怒,“誰讓你開口的,下去!”
整個過程,必格勒都冷冷看著,看著齊微明的視線帶著幾分殺意。
好在,他似乎對北明皇帝的作為十分滿意,於是咧開嘴笑著看向齊微明,“我不知北明的規矩,在我們那,還未成婚,算哪門子妻子。”
“皇上!請您收回成命!”齊微明仍然堅持,他一面求情,一面看向一旁的太子殿下蕭雲辭,希望他看在幼時曾是玩伴的份上,順手幫忙,可一抬眼,他的目光卻凝住了。
只見蕭雲辭修長的手指正把玩著手中的瓷杯,那小小的瓷杯就是他的掌中物,可憐而嬌小,隨著他細微的動作轉動,顯出漂亮的弧度。
而他本人,卻彷彿看戲一般,眼神淡淡,心不在焉的掃了一眼皇上面前跪著的一雙人,彷彿沒看到齊微明求助的目光,似乎此時發生的一切都事不關己。
齊微明的心頓時涼了。
明明是兒時的好友玩伴,只不過幾年時間,他怎麼能如此冷淡涼薄?
蕭雲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若他都不管,溫凝與他便真是走上了絕路,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齊微明!大膽!”皇上怒氣沖天,“什麼場合,居然如此任性胡鬧,來人!將他押下去!”
溫凝絕不想連累了齊微明,手指立刻在私下裡捉住了他的衣袖,小聲道,“昭言,我會想辦法,別管我了,你別扯進這件事!”
她暗含深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雙眸緊閉,身子直接軟倒下去。
“溫凝!”
齊微明心中一慌,猛的扶住溫凝,先是微怔,而後立刻心領神會。
他沒有想辦法離開,只是繼續扶著她,藉機抬頭沉聲道,“皇上,溫凝暈過去了,今日之事請是否從長……”
從長計議還未說完,便是迎來皇帝煩亂的眼神。
“你住口!”皇上已然是十分暴躁,看了一眼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子,沒好氣說,“皇兒,你會醫術,去看看她怎麼了。”
“是。”蕭雲辭終於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亂作一團的座下幾人,邁步往下走。
侍衛已經來到齊微明身側,要帶他離開,可齊微明扶著溫凝一直沒有動作,雙方僵持,侍衛們正愁不好動手,一見太子殿下到來,立刻規規矩矩散開一條道,連頭也不敢抬。
若不是皇上親口吩咐,誰能得太子殿下親自來看?
蕭雲辭絳紗袍帶來一陣微風,夾帶著一股他身上的玉檀香。
溫凝實在是沒辦法,才選擇了裝暈這條路,為的是矇混過去,起碼不要就在此時此地定下自己為嫁給那位韃靼王子和親的人選。
只要躲過賞花宴,她回去之後,還能再想想別的辦法。
可她萬沒想到,皇帝居然讓蕭雲辭親自來察看!
尋常人她都有信心瞞過去,可蕭雲辭……
她努力維持暈過去的模樣,可鼻尖卻傳來陌生而熟悉的淡淡香味。
那是太子身上的薰香。
溫凝頓時心中發緊,鴉羽般長而濃的睫毛,肉眼可見的微微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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