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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蜂蜜。”只剩薄薄一層,將近乾涸地粘在陶片上,析出細沙顆粒樣手感的糖分。它已經在這很久了,但不會超過半年時間。
“一種標記?是誰留下的?”
“我想是的,大概不會有人會來這泡蜂蜜茶。”
令人振奮的發現。雖然和起先說的有所區別,也很好地印證了猜測,能感受到眾人的心態變化,像在漫長等待中出現了一個過半的進度條,顯示之前所做不是徒勞無功,而且正有一個目標在後面等著他們。
格林的表現不那麼明顯,短促紊亂的呼吸卻暴露了他的內心變化,最終長舒出一口氣。
困擾數月的疑案終於有了實質性進展,捉摸不定的陰影露出一角,可被追溯的一角。這讓他感覺好了不少,態度也有所轉變,等著克拉夫特仔細翻看過那塊陶片,走近詢問:
“是你說的那位教授麼?”
“不確定,但很有可能。”相反的,克拉夫特沒有覺得事情正明瞭起來。
晦澀的指引、打碎的蜂蜜罐,還有眼前這條巖縫,它是一道曲折的電擊狀裂隙,光照未及的深處有著參差的方形影子,見者不禁想起那些被嵌入壁中頜骨高低錯差的牙列,插入切割紋整齊的採石洞窟中。
這使人在察覺到是人工造物之餘,本能地覺得那是與骸骨一樣陳舊、死去的東西,掩埋在通常來說不會重見天日的深度。
採石場的擴張觸及了這處地下空間,看樣子發現者沒有進入探索的意思,甚至放棄了往這個方向開採。
半成品石室門旁堆積的巖塊顯示他們曾封堵過這塊地方,但在廢棄後又因埋葬死者的需要被掘開。
埋葬者草草將遺體和陪葬品安置在地上,彷彿出於一種在裂隙注視下開鑿石龕的恐懼,害怕敲擊聲傳入另一側黑暗空廣的空間。
“我先過去,瓦丁你第二個跟著進來,其他人等我指令。”格林把提燈掛回腰上,抽出配劍,估測縫隙寬度後還是收回鞘中,選擇了備用短劍。
“不再準備一下嗎,我們往下走了多久?”看神父已經一腳蹬上了巖隙,吸氣收腹往裡鑽,克拉夫特認為還是穩妥點為妙。
“這兒離地面有點遠,如果發生點什麼意外不好處理,要不考慮下先理清路線,做點準備再進去?”
格林攀住凸起石塊的手停頓了片刻,繼續自己的動作,沒有采納這個建議,“不,要儘快,如果異教徒就在這附近活動,很可能會察覺到我們來過,錯過這次,下一次未必就有機會再抓到他們了。”
“何況您真的會擔心我們處理不了角落裡的蟑螂嗎?”他指了指教授身上的武器。大概不會有人能在黑暗裡應對兩人聯手。
“小心些。”克拉夫特從水壺裡倒出少量水清潔手指,戴上手套,跟在瓦丁身後,等格林回報對面情況。
提燈在裂隙中前進,照亮崎嶇起伏的內側,在一次搖晃顛簸後穩定下來,被提起、照亮盡頭處的磚石,光滑處折回深色的油膩反光。
光源轉了一圈,片刻的安靜後,格林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過來吧,沒有問題。”
克拉夫特跟在瓦丁身後穿過裂隙,險些在半人高的落差踏空,腳下打滑趔趄,在牆壁上扶了一把,發覺同樣沾染著溼滑水汽。
站穩環視周圍,燈火的照明足以讓人看清所處環境,一條可供兩人並肩而行的隧道。
青黑方磚側壁從拼接緊密的地面升起,在頭頂高處閉合為圓拱頂部,一層薄淺水流在腳下緩慢流動,浸泡著石縫間積存的沙土汙物。
克拉夫特已有所猜測,不過他還是想確認一遍:“這是什麼地方?”
“下水道。”格林放下手臂,燈火迫近水流,照出水體中的濁流異色,“我們在一條下水道里,幸虧最近沒有暴雨。”
“修到這麼深是為了方便往地獄排水嗎?”規模龐大、工藝精湛還能解釋,可這麼深的下水道估計不太好用土層堆積、覆埋遺蹟解釋了。
瓦丁修士聳肩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很高興能往那些該下地獄的傢伙頭上加點料。”
“現在問題來了,我們向下還是向上,或者.分開?”
格林沒有出聲,而是看向克拉夫特,希望他能繼續提供指引搜尋方向的線索。
而後者只無奈搖頭。根據卡爾曼留下的指示走到這步已經不容易,教授再怎麼有能力也不可能在下水道里提供全程導航服務。
“決定權在你,神父,我對這種叫做下水道的地下大道沒有任何瞭解。”
考慮再三後,格林決定分出兩人返回地面報信,其餘人向下搜尋。
“有什麼理由嗎?我沒看到伱拋硬幣。”
“我覺得我們向下走得也不算很深。”他回頭看了一眼,水流從身後不見盡頭的隧洞,流入同樣不見盡頭的下方深處,“大概離地面不到教堂四層高度。”
“以往對這些通道感興趣的人不算少,在教會的也有幾個,還有主教想過徹底清掃,最後相關記錄都堆到了無人問津的書架上。”
“他們不是沒走到過這種深度,有的還見到了些蓄水池、環路之類的地方,但從沒寫過見到這些東西。所以我想.應該是不夠深,除非那種符號獨此一處,要麼就在更深處才能見到。”
聽起來不無道理,為了追捕在下水道竄逃的異端,格林確實是下過功夫的,這時應該聽取專業人士意見。
克拉夫特從善如流,跟隨向下。幾位審判庭修士點上火把,使空間更明亮了些,方便在下行途中看清那些石磚表面,搜尋可能存在的雕飾痕跡。
不過整條隧洞似乎真的出於完全的功能性建造,不帶任何銘文雕刻。
水層在沉積物的團丘間打著旋向下淌流,散發著從地面帶的腐臭氣息,但並不重。或許是特姆河的水流和地下水也在某處匯入,稀釋了成分。
每次落腳會帶起低弱的水花聲,鞋底陷入被水流帶下的土壤軟垢中,這些軟濘物質很淺,在水流並不湍急的時候才有機會存留。
即使有著繚繞不散的難聞氣味,這段路也比墓穴中好走多了。不客氣地說,它比地面九成以上的道路環境更好,至少有著硬質路面和自然水流清洗。
一些在側壁上的洞廓影子引起了克拉夫特注意,在起初以為會是頭疼的岔道,不過靠近後發現只是凹進的空洞壁龕,邊角處被富含黑色腐殖質的沉積物堆滿。
“話說,這裡會有動物嗎?老鼠、蟲子之類的。”
“它們吃什麼呢?”
“上面衝下來的東西吧,我看這挺多的。”
“那未免也太苛刻了。”連大點的蘑菇都不太想在這種環境下生長的樣子。
某種輕微耳鳴般的背景音隨著下行逐漸清晰,增強為隆隆樣雜音從前方傳來,蓋過隊伍的腳步。
連綿不斷如水流的聲響增大至需要調整交談音量時,他們終於意識到了那是什麼——它就是水,大量地從高處落下、衝擊液麵時發出的震響。
傾斜度在變大,水流漸而湍急,宛若被吸引、急奔向前,隱隱地推動腳步順坡度滑行。
磚石隧洞於前方終止,湍流衝出洞口,崩散溶入豁然擴張的黑暗空間,腳下地面劇場石階般地逐級陷凹,落向巨響傳來方向。
平展開的兩側分佈著與他們走出的洞口相同的隧洞出口,水體在階梯上銳利錯雜的寬大凹槽中交匯為瀑流,於場地中央未被照見的落崖傾瀉砸落。
隊伍頓步於此,呼吸為之一窒。
克拉夫特點燃火把,繞巨大空間的邊緣行走。庫普急忙跟上,發覺落腳處格外滑膩,苔蘚在積垢中生長、撐開石縫,朝四周擴散爬布。
那些切斷岩石的凹槽分佈毫無規律,橫截面呈三角楔形,不似有意切割建造而成,但邊緣又過於銳利,大小不一,在場地中恣意延展,如同巨型刀斧劈開油膏。
寬處不亞於水渠,時常攔住去路,需要提防打滑的同時小心越過。
走出數十步、經過成列洞口後,牆壁轉過一個角度似曾相識的鈍角,繼續往黑暗中延伸。這使他產生了一種不妙的猜測,加快繞行的速度。
火把的光亮在視野中縮為一小簇,漸行漸遠,從另一側返回在洞口等待的隊伍中。
對邊緣的勾勒非但沒有驅散對撲面而來未知空間的屏息退避,相反的,探尋邊際的光源每遠離一步都使得氣氛更冰冷沉默。
乃至在見到火把返回時,他們本能地睜大眼睛觀察那張面孔,彷彿下意識認為遼遠的黑暗會將深入者吞下、轉化為別的什麼東西。
“有什麼發現嗎?”格林迎上前,打破了僵硬氛圍,他愈發覺得克拉夫特對此早有預期。
克拉夫特沒有解釋,揚起手裡的火把擲向場地中心,劃空火光在經過的一瞬照亮了那嘶吼不止、吞噬著無盡水流的聲門,揭露其全貌。
六邊形深井如塔樓倒置,放射出無數撕裂環繞石階的溝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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