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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了巡行的日期,接下來就要斟酌隨行的人員了。為此,柳鎮年特意喚來鈕遠、呂迎山二人秘密商議,以求萬全之法。呂迎山素日混跡軍旅,從未參與過這等大事的會談,只能依著以往的經驗,建議丞相“所謂人少事簡,只當帶著六部的主官前去,令宿宗善身旁無一心腹,削去羽翼,則其走投無路矣。”

可鈕遠立功心切,恨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留遺患,因而不以為然,捋著白鬚冷笑:“宿宗善已將成擒,縱算帶著那群心腹前往,能成什麼大事?若是把一大批宿黨留在京師,敢保證他們不會狗急跳牆?不如都帶到河南,在眼皮子底下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個嘛……也是,也是。”呂迎山無話反駁,只好肯定了鈕遠的發言,又回頭看向柳鎮年。

柳鎮年更加認同呂迎山的提議,怎奈如今身邊無人,缺一個敢於堅持反對意見的人,來與鈕遠辯爭,使自己洞穿利弊,做到兼聽。他只能於這時感慨一下晏溫的離去,方才慢慢地接受了鈕遠的說法,任著他將‘宿黨’悉數列入草擬的名單。

宿宗善一直在派人打聽著出巡的訊息,自鳴鐘響了不止三下,終於在天色昏黑之時探知到了那份名單的內容。

魯之賢此時也在一旁,聽得報信人說‘此次隨行人數不少’,便與宿參政的反應的一樣,面容鐵青地靠在椅子上,心底如同一灘死水。

“完了!完了!”他連拍起大腿,哀嚎著,“柳公這是要趕盡殺絕的意思啊!我等豈不是要坐以待斃?”

宿宗善擺弄著手上的大綠戒指,亦有怨嘆:“我宿某平生不愛得罪人,無非是貪了點銀兩罷了,他老人家何必這麼做呢?過和氣的日子不好?整日打打殺殺,就沒有個靜下心來的時候,唉……”

“不是人人都懂得做人的道理,世間似您這般的聖賢太少!”魯之賢憤恨地咬牙切齒,周圍眾人也紛紛附和起來,惟有宿宗善緊皺眉頭,雙唇冷閉,目光直愣愣望向遠處,不知在思索什麼。

就這樣怔了一會兒,眾人便都不出聲了,生怕打攪了宿大人的判斷。他們多是微微抬起眼睛,茫然地瞅著他的面龐,如同看著一尊神像,不知他會將道路指引到何方。

“我們可以試著掙扎一下,改換門庭如何?”宿宗善忽然問道。

“改換門庭?”魯之賢在錯愕間甚至忘掉了這個詞的含義,將它重複了一遍。

“柳黨已欲置我於死地,是不能挽回了。我等與清流雖沒多少交集,但那些人更好說話,對我應該有幾分好感,不妨一試。”

魯之賢本身就是被宿宗善強拉到柳黨這邊的,聽了他的主意,簡直喜出望外,連忙應道:“參政之計實乃上策,眼下就這華山一條道,不走也得走了!”

京城的大門突然發出沉悶的巨響,一支長形的隊伍逐漸從城門處顯現出來。起頭的是數個手持長槍的馬軍,中間則擁簇著一位年老的將軍,待他的馬蹄邁出城外,馬軍們就迅速讓開道路,列在兩旁,大喝:“柳大丞相離京了!”

柳鎮年輕輕拽馬,四隻馬蹄剛要落地,面前就傳來了一片山呼海嘯的讚頌之聲,舉目看時,原是太子率著一眾留守大臣,來此向自己餞別——臣子們都如奴僕般匍匐著,太子甚至也不得不欠下身去,作個深揖。

儘管這場面他一生看了不下十遍了,但唯獨這次使他十分得意。為顧君臣禮儀,柳鎮年只好跳下馬去,朝著太子半跪下去:“臣怎敢受太子的拜揖!鎮年此番去整飭外省吏治,必不忘太子久來之恩!”

太子又敬又怕地望著他,半天竟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好……好,丞相速去速回。”

柳鎮年遂哈哈一笑,揣了馬鞭,揮手而去;可大臣們的頭顱仍不見抬,直到聽見馬蹄的疾馳聲消失了,方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無不撣撣衣袖,向太子投以哀求的眼神。太子深知這些人都是慣拿賄賂的,倘若被柳鎮年開了整頓的風氣,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隊伍走了一日,眼看天將夜晚,人困馬乏,正巧到了陳州清河驛上,柳鎮年便安排著隨行官員住入官驛,住不開的,則紮營於驛站大門之外,同巡察的禁中將士一處。

身為兵部尚書的葉永甲,自然得以進入驛站休息。他順手把馬牽給了一名驛吏,本想徑直走入屋內,卻未想後者低聲問了他一句:“我方才聽人喊您,您是姓葉?”

“沒錯,在下是姓葉的,名永甲。”他回過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見這驛吏頭髮花白,臉上堆著皺紋。

“您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您之前是來此處當官,應該得有二十年了吧,在本驛裡住過一日。後來因您當堂殺了盧德光,聲名大噪,故而記住了這個名字。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能重逢!敢問大人現居何職?”

“哦……”葉永甲聽他一說,頓時想起了過往的事情,他抬頭望向四方,見此時不僅沒了雨,就連一遭的圍牆都脫了層皮,房屋的門板上都落了大片的灰塵,一切皆變得迥然不同了,真是恍如隔世。

“不瞞您老,在下現為兵部尚書。”他回過神來,慌忙回答老驛吏。

“兵部尚書……兵部尚書……”驛吏反覆唸叨著他的官名,失落了片刻,然後笑道:“此處貪汙橫行,與當年之事無異,望您能不改初衷,把那些貪官汙吏都整飭一遍,使我等小民能快活幾日,幾日就好!”

葉永甲聽罷,亦只是悽然冷笑,默默無言,拜別了老驛吏,回身就來到屋內安歇。

可他追憶往事,橫豎也睡不著,便開始翻找櫃子,偶然發現一副棋盤,急急拿出,想憑此和人對弈上一局,只是苦於身邊無人。

正在此際,他忽聽得有敲門之聲,忙問:“誰?”

“稟尚書,陳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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