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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透過簾子往外看,屏氣凝神地等著柳鎮年回話,甚至已經能夠想到,盛怒之下的他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來。可沒成想這位丞相竟突然變了性子,漸漸地把憤怒的眼神收了回去,臉上再次顯現出平靜的的顏色。他隨之將身子往前一探,用一隻手提住寶劍的劍刃,一隻手將它拿起,只聽‘唰’地一聲輕響,便入了鞘。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柳鎮年冷冷地回答,“但究竟是真是假,本相猶不得知。先將你幽在別處,監內之事交與少監處置。待調查過後,若發覺你有半句虛言,立誅九族!可聽清楚了?”
事情發展到瞭如此地步,史政休便也不帶畏怕的了,應聲答道:“下官清楚!”說罷,即被兩個衙役拖出屋去。
現在該輪到大臣們畏怕了。尤其是魯之賢幾個最受宿宗善信任的,跟著他沒少享福,無不把心口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盯著史政休的背影,一陣心虛。身旁的鈕遠只用冷眼一瞥,便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但卻不予挑明,一笑而已。
“柳公,史監正說的可是實話?”
鈕遠跟從柳鎮年回到了都堂上,見正是月明星稀的時節,四面無人,急急幾步登上幾個臺階,拱手問道。
柳鎮年定定地望了他好一會兒,方才慢慢轉過身去:“他不是你的人?”
“丞相!”鈕遠向他欠下身去,眼睛裡閃著一絲淚光,“那是眾人看著我落魄了,所以千方百計地陷害我!卑職不知蒙受了多大的冤屈,經歷了多少的坎坷!恐怕您都聽信了一些。但卑職無處向人剖明,只能強忍著這一口氣……”
柳鎮年聽著他一字一頓的傾訴,開始有些動容了,但他並不願顯露出來,只好強行板起一副僵硬的面孔,又問:“我現在不關心誰在詆譭你,而是想知道,那個史政休究竟聽命於何人!”
“說!”柳鎮年看他依舊低著頭,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脖子後的衣領。
“應該是宿……宿參政的人。”
“這樣就對啦!”柳鎮年往他肩上乾脆利落地拍了一掌,“何必遮遮掩掩的,敞開了說!告訴你罷,人散之後,我又私下找了史政休問話,他一口咬定是宿宗善結黨,將自己牽連了去,故而借天變之象揭發之。還同我講了其他種種貪墨枉法之事,聽下來真令人憤恨!更不用提你眼裡素來不容人,應有致人於死地的銳氣!如仍是這般消沉無志,誰能放心付以大事!”
鈕遠聽到‘付以大事’四個字,頓時心頭一震,他吃驚地抬起佈滿汗水的額頭,卻還以為是柳鎮年在試探他,極其小心:“您就那麼信了他的話?那人敢指名道姓,或許懷有私心。”
“私心?”柳鎮年無奈地笑了笑,順手拖出一把圈椅,“他那麼把年紀了,私心也是留給子孫的,哪有自滅滿門的道理?就算不去猜測他的本心,看一看近來入不敷出的情況,也知道朝廷裡的貪汙腐敗到了何種境地了。”說著,他坐了下去,再次將期望的目光投向鈕遠。
鈕遠從沒想過自己能夠東山再起,可一看到柳鎮年拋棄前嫌,依舊像往常一般給了他信任的眼神,心底就彷彿激起一陣暖流,雙膝不由得沉重地跪下去,將花白的腦袋緊貼在地,抽泣道:“鈕某願為柳公出謀劃策,助您澄清朝野,一改舊風!”
柳鎮年悲從中來,急忙遏制住抽搐的嘴唇,用力嚥了一口唾沫,掩飾著感慨的情緒:“好,好……以前的事,都讓他過去罷!現在我的身邊也只有你一個人靠得住了。”
“柳公,我是永遠支援著您的,您做何事,在下都不會吐出一個不字。不過您的那些‘門生’們,可與我二人不一條心。他們枝附葉連,一個個皆是貪狡之徒,動了他們的利益,無異於自求死路。依卑職看,只能小舉,不得大舉。”鈕遠往前爬了兩步,抓住椅子的把手,像孩子一樣看著他。
“世事潰爛至此,小舉有何意義?”柳鎮年的聲音愈發嚴厲,“我若找那些門生們商議,他們一定要勸我,說那些‘不能破壞內部團結’、‘不能給敵黨漁利之機’的歪理,簡直放屁!”
他一拍桌子,雙目通紅:“我今日不強裝正派人了,我認了,當年之所以欺凌諸臣、拉攏士人,完全是為了結黨!我結黨是為了傾覆本朝之社稷,是為了把皇帝小兒趕下大位,他們說我想謀大逆,我沒反駁的話;但我從來不是為了魚肉百姓、醉生夢死地度日子!如今連我養的心腹都不乾淨了,難道還要因為一點門戶之見,而去包庇他們?反正看今日的局勢,本官遲早要倒臺,不差這一兩天了!縱算大舉不成,亦得拉下幾個賊人落馬,不枉我倥傯一生了!”
鈕遠不假思索,毅然應道:“我待丞相如恩師多年矣,丞相既有志氣,鈕遠焉敢退縮?因此正欲獻上一計,以成此事!”
柳鎮年皺眉道:“你的計策,通常激進得很,這次變天一案關係朝廷命運,非同小可,當謹慎一些為好。”
鈕遠堅定地說:“您不必怕,我這條計是萬無一失。宿宗善黨羽頗多,切不可太過慎重,顧此失彼,以致貽誤戰機,打草驚蛇。故當行一招一網打盡,令其全無反應之機,坐以待斃!”
宿宗善那邊並非毫無防備,他當時細心留意了柳鎮年的舉措,因此頗感焦慮,直至二更天尚未安眠。他翻來覆去怎能睡著,只好起床走到中廳踱步。誰知踱了幾回步後,更加緊張,無可奈何,只好密召了眾多心腹,前來府邸議事。
心腹們平日只以貪墨為務,凡事只聽著精明的宿參政安排便是了,那須什麼才智?如今宿相都沒了主意,他們更是茫然無知,七嘴八舌地講起來,可就是沒幾個講到正題的。囉嗦半日,眼看三更天將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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