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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大人,這便要走?”
葉永甲回馬看時,見衛懷直直地立在城門口,向他招手。
“衛先生!”他跳下馬來,拱手迎上前去,“您未曾去九華山嗎?”
“天子詔令,不敢不從,”衛懷揹著手,沉吟道,“等家裡收拾完東西,做好遷居事宜,就準備去了。”
“可您的……柺杖呢?”葉永甲突然發現他的手邊空無一物了。
“這個麼,我也奇怪得很,大抵是沒了重負壓在身上,心中釋懷,自然手腳靈便了。”衛懷笑了幾聲,拍了拍大腿。
“恐怕您是被迫釋然的吧。”葉永甲把馬牽來,一面問道。
衛懷愣了片刻,方才嘆道:“不提了!都過去了。如果連那樣偉大的事業都成了一種負擔,那再堅持也沒了意義,何況……我認為那是必敗無疑的。”
“是啊,夏……他們不該那麼苛求您的,讓百姓真正瞭解新政,令人心覺醒,才是改革的取勝之道,而不是空手乞求他人,一廂情願地等待聖人降臨啊。”葉永甲將此前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頓感心頭湧出了不少想法,像一條條寬闊的大路,正等自己開闢。
想到此處,他將馬轡在手裡轉了兩轉,忐忑地望向衛懷:“不知衛先生……您還想認我作學生嗎?”
衛懷聽這話來的莫名其妙,便略一皺眉:“怎麼了,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學生。”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當您書院的學生。”
“但書院……”
“我做學生的,自會讓這份事業,永垂不朽。”他指著蒼天發誓。
衛懷被他的執著深深打動,儘管他已經拋棄掉了往日的熱忱,但這信念卻遲遲不肯慢下腳步,等待下一個撿起它的人。他彷彿從大堆死氣沉沉的灰燼裡尋出一簇微小的火焰,它仍不死,只是寄託於他人了。
看著曾經頹唐的弟子變成這副模樣,衛懷不禁滿含熱淚,他堅定地拍起葉永甲的肩膀:“我等著那一天。”
此時,一輛馬車自吊橋上馳來,那馬伕在葉永甲面前停下了。
“呦!葉兵部和衛先生在此呢!”只見蔡賢卿掀開車簾,雙手扒著車輪走下來,先向衛懷作了揖。
“朝裡來的天使不慣乘馬,特教我換了車子來。你這馬我差本地人送回去,靜待後人走馬上任。”
“好,我們走吧。”說著,葉永甲回頭看向衛懷,鄭重地彎腰行禮,“衛先生,從此保重,告辭!”
“我想聽你叫我一聲恩師,”衛懷淡淡一笑,“你好久沒把我當你的師傅了。”
葉永甲強忍離別之情,從嘴裡吐出那兩個字來:“恩師!”
“好,好,去罷!去罷!”衛懷悲喜交加,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別了,只拿那雙還保持著清澈的眸子目送他。
葉永甲上了馬車,見衛懷孤獨地立在夕陽之下,那散落的金光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這垂垂老矣的南京名士,隨著馬車的行進,竟變得愈發模糊,與身後的萬千景色慢慢融為一體。
葉永甲轉過頭來,適才的景象在他眼前不斷浮現,他閉上眼睛,摩挲著眉骨,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畫面。
“葉兵部,這個朝裡的大人方才說,還需跑揚州一趟,接著同路之人,與您一併赴任。”
“揚州?”葉永甲琢磨不透,“究竟是何人?敢請大人賜教。”
那使者道:“此人一表人才,亦是陛下仰仗的國之棟樑。此人姓陳,雙名同袍,字共胄,為人溫和,處政極公,甚知進退之道,正可為協調萬邦之人也!故降詔其為吏部侍郎,與您同在六部,日後需互相提攜,不負天子之望啊!”
“是他?!”葉永甲倒吸一口涼氣,望著車外的風景,一陣五味雜陳。
“怎麼?您還認識?”
“不瞞大人,以前到任陳州,曾有一面之緣。”
“哈哈,那還真是巧啊!”蔡賢卿在旁笑道。
‘真不是一個巧字能說盡的了……’葉永甲咬著牙,一臉憎恨之色。
鑑於我們很久未將目光一瞥揚州的那位知府大人了,故有必要將他的行紀重新說明一遍:他自從殺了呂家公子,娶了卓冷屏後,運勢便擋不住地在他身上作用。他依靠著過家以及地頭蛇文忠兩大勢力,又藉著柳黨的刀為自己斬清了障礙,可謂如日中天。
而跟著他的染坊掌櫃過湘人,自然也沾了光。他的野心得到了一定的滿足,維持制衡已不再是過家的目標,斬盡殺絕,盡顯過家的神威,方是為今之要。知府被柳黨的巡撫鄺昌剷除後不久,這呂正甫便因身體不佳,死在儀徵;而其膝下無子,過湘人自然便利用權勢接管了他的當鋪產業,任其家眷飢寒,不與分毫照顧,以致淪為貧家,無復東山再起的可能了。
雖然這一大戶的落魄給了不少小商人出頭的念想,但過湘人這樣的狠角色,是不會讓他們安居樂業的。漸漸地,過家在揚州各處經營起了諸色行業,不論紡織、染布、當鋪、酒館,凡是能開乾的,都被過家霸佔去了。湘人甚至在府前立一木牌,上寫‘凡在揚州經營者,需先至此處,送以厚禮,若情形尚為恭順,則使為開辦,月納白銀二十兩,勿得抵賴’,令人見了,無不震怖。
而作為其先兄摯友的文忠卻看不下去了,他常告誡湘人要懂得留人臉面,不可肆意太過,但湘人一直以“先兄遺訓”作為託詞,仍然一意孤行。陳同袍發現了湘人這堅決勇狠、雷厲風行的風格,便坐視其產業不斷擴大,以致於擾亂民生,都放任不顧。
素來混跡江湖的文忠都搞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卻讓他恍然大悟。
“這是柳大將軍的旨……啊呸!”江蘇巡撫鄺昌拿著聖旨,面對著跪拜在地的陳同袍,剛開口卻扇了自己一個巴掌,“呸,呸,呸!是皇上的旨意,叫你去京裡當官。明天收拾行李,他孃的走馬上任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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