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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丐只覺周身的骨頭要被壓散,咬牙苦撐。老丐見情勢不妙,身子一晃,向前撲出。他刀鋒一引,向玉修羅左肩削到。玉修羅身子一側,袖袍一帶,便將對方凌厲招數化解。二人居然站在那鐵棍上鬥了起來,只是苦了下面的小丐。
冷風如刀,刮在人臉上生疼。蕭雲帆不禁瑟縮著脖子,打了個寒顫。伸手從腰間拿下一個酒葫蘆,拔開塞子,咕嘟喝了一大口,渾身登時暖和起來。
卻看玉修羅與老丐,兔起鶻落間又拆了數招。無論兩人身形如何變幻,始終不離鐵棍之上。彷彿約定好一樣:誰先落地,誰就算認輸。玉修羅袖袍倒卷,左臂微曲,呼地一掌拍出。
老丐手中鋼刀回撤,連忙護住胸腹。見對方掌影襲來,不假思索揮掌相迎。“砰、砰、砰”三聲悶響,二人各向後飄出。直到此時,那小乞丐再也支援不住,臉頰酡紅如吃醉酒了一般,手中鐵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雙膝跪倒在雪地之中。
玉修羅臉色慘白,額頭上佈滿汗珠。他胸前雪白的衣衫沁出點點猩紅,顯然是牽動傷口所致。反觀那老丐,單膝跪地,手拄鋼刀。一雙三角眼直勾勾地瞪視著玉修羅,幾欲噴火。
方才三掌,二人都盡了全力。蕭雲帆看在眼中,忖度道:“這和尚明顯有傷在身,老乞丐佔了大便宜。若此時他奮起而戰,這玉修羅恐怕要見佛祖。但觀眼下情形,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
忽然,老乞丐將那小丐扶坐在一旁,從懷中拿出一個指頭粗細的竹管,放在唇邊一吹。不遠處也響起了同樣的聲音呼應,老丐看著玉修羅獰笑道:“賊和尚,你的死期到了。”玉修羅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單掌捂住胸口,慢慢地坐在地上。
這時,他身後的那個大揹簍自行掀開蓋子,裡面探出一個小腦袋來。紅撲撲的小臉上長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小女孩關切地問道:“和尚叔叔,和尚叔叔,你還好麼?”
玉修羅側臉微笑道:“小丫頭,我沒事,咱們歇一會兒,再趕路。”那小丫頭兩隻小手扒在竹簍邊上,歪著腦袋道:“和尚叔叔,那你餓不餓啊?我拿個饅頭給你吃吧?剛才你和那些壞人打架,肯定費了許多力氣。”
玉修羅柔聲道:“那就多謝你了。”小女孩說著又鑽進竹簍,拿出一個饅頭來,說道:“這饅頭我一直抱在懷裡的,叔叔快趁熱吃吧。”玉修羅接過饅頭,輕輕咬了一口,說道:“你在裡面好生待著,外面冷彆著涼了。”那小丫頭很聽話,又縮回腦袋,鑽進竹簍中。
蕭雲帆看在眼裡,口中嘖嘖稱奇:“當真是奇怪,這和尚出門打架還帶著個女娃娃,難不成這小孩是他的……善哉,善哉。出家人有五大戒律,戒酒,戒色,戒殺,戒盜,戒妄。這玉修羅八成將這五條全都打破,難怪人家叫他一聲魔僧。”
這時,五個灰衣乞丐手執兵刃聞哨聲尋到這裡。五人一見老丐紛紛拱手行禮,口道:“屬下參見柳長老。”
原來這老丐是丐幫的六袋長老柳萬廷,昔年為丐幫立下六件功勞,身上那六隻小布袋就是嘉獎。此番他親自掛陣,捉拿玉修羅,乃是為丐幫的另一位長老復仇。
復仇一事如今算是丐幫中的頭等大事,各分舵的首腦都想籍此揚名立萬。這五名乞丐又是近年來柳萬廷重點栽培物件,平日裡受他照拂,心中大為感激。
此番柳萬廷又親自調撥他們隨行,顯然是希望他們有所建樹,日後提拔起來也能服眾。這樣的用意,這五人焉能不知,當下躍躍欲試,就等柳萬廷發話。
方才這一戰,不論柳萬廷還是玉修羅,二者內力都大為衰減。玉修羅身上有傷,柳萬廷故意引他對掌,就是想害他舊傷復發。玉修羅雖然上當,可柳萬廷也萬沒料到,對方實力出眾,傷重之下還能戰成平手。
好在此次行動早有安排。這路援兵可謂十分及時,縱然他們上前無法格殺玉修羅,只要他們拖住玉修羅,為自己調息爭取時間便已經立下大功。
蕭雲帆心道:“不好,這老乞丐的幫手來了,這下和尚就該頭疼了。”忽然他肩頭一麻,腰間的酒葫蘆被人摘去。身後一個聲音悄悄地說:“噓!小哥,天寒地凍賞口酒喝。”蕭雲帆心中納罕:我竟如此大意,有人在背後也沒有察覺到。
這人還真是蠻橫,嘴上說是賞,分明就是搶。雖然心下甚為惱火,嘴上溫言道:“好說好說,只要你不嫌棄就成。”背後那聲音又在他耳邊道:“小哥,原來你也喜歡看戲啊?你猜他們誰會贏?”蕭雲帆道:“我湊巧路過而已。這位朋友,我還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說著他假意做出吃驚地樣子,又道:“誒,我這是中了什麼邪,怎麼走不動了。”
那聲音笑呵呵道:“你沒中邪,我不過對你使了個定身法而已。”蕭雲帆奇道:“難不成你是神仙?”那聲音咳嗽了一下說道:“嗯,我正是一個神仙。”蕭雲帆撇嘴道:“可我聽人家說神仙會法術,你若是神仙,就該自己變酒喝。又怎麼會問我要酒喝?”那聲音乾笑了幾聲,一隻手拍拍蕭雲帆的肩膀道:“你總該聽說過謫仙吧?”
蕭雲帆道:“我聽過狐仙,白仙,柳仙,黃仙,灰仙,就是沒聽過謫仙?”那手掌伸出兩根指頭在蕭雲帆後腦上鑿了暴慄,啐道:“當真是個傻小子,連謫仙都不知道。這謫仙就是世居人間的仙人。”
蕭雲帆心知此人本領不小,以謫仙自居。佯裝恍然大悟道:“哦!原來你真是神仙啊,那你快使個脫身法,讓我全身能動彈。我還急著回家會我娘子呢。”
那聲音道:“不忙,不忙,你娘子什麼時候都能會的,可神仙未必什麼時候都在,方才我老人家喝了你酒,你現在可以求我一件事。我定能祝你達成心願。”
蕭雲帆目光集註在玉修羅與五丐身上,不去理會背後那人。他們見玉修羅受了傷,均是心頭暗喜。五人一擁而上,鋼刀、鐵柺、懷杖、木棍、軟鞭一齊朝玉修羅身上招呼。
只聽得一串叮噹聲響,五件兵器飛向半空,抱頭的抱頭、捂臉的捂臉、撫胸的撫胸、按肚的按肚、揉襠的揉襠,登時亂作一團。玉修羅背後的竹簍內傳出格格的笑聲。
柳萬廷心中驚駭無比,這五丐的本領在丐幫內也算佼佼者,然而連玉修羅一片衣角都未沾到,個個又掛彩倒地,委實丟人現眼。
他當下收斂心神,閉目調息,頭頂白氣氤氳,猶如香爐一般。玉修羅方才將胸前佛珠扯斷,激射而出,逼退五人。引內力灌注於佛珠之上,又計算每粒佛珠所打出的方位,看似彈指一揮間,但卻極為耗費心神。稍有紕漏,性命堪憂。此時,他傷勢加劇,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索性將顫抖的手籠在袖內,不讓對方察覺。
不多時,柳萬廷長嘯一聲,站起身來,手執鋼刀衝著玉修羅冷笑道:“哼!看你猖狂到幾時?就算有神仙來,也救不了你。”玉修羅方才佛珠射人,已是強弩之末。此刻全身不能動彈,只能任人宰割。
眼看柳萬廷一步步逼近,冷不防背後有人大叫了一聲。只見蕭雲帆身子騰空而起,張牙舞爪的撲將而出。柳萬廷未及回身防護,只覺一團黑影撲面而來,一股大力撞到在自己胸口。身子站立不定,哇地一口鮮血噴出。
蕭雲帆在雪地裡打個滾,站起身來,見柳萬廷兩眼翻白,倒在地上。不禁大叫一聲:“哎喲,不得了,殺人了,殺人了。”
玉修羅看在眼中,知道他這一撞非比尋常,定是有高人在場。忙道:“這位檀越不必驚慌,你只是把他撞暈了。”蕭雲帆拍了拍胸口道:“那真是對不起了。”說著他看了看玉修羅,又道:“這位師父,我方才見坐在地上,一揮手就打倒了五人。這是什麼戲法?當真厲害。”
玉修羅見蕭雲帆出言真摯,當下微笑道:“你若是想學,我可以教你。不過你背後的那位師父武功遠在小僧之上,我這點微末功夫又何足道哉。”
蕭雲帆撓了撓頭道:“大師父說的是我身後那位謫仙麼?”他回身去看,大石之後已無蹤影。地上直留著自己的酒葫蘆,他拿起酒葫蘆掛在腰間,又朝玉修羅走去。
玉修羅見蕭雲帆眉宇之間正氣凜然,當下便道:“這位檀越可否幫小僧一個忙?”蕭雲帆道:“大師父,但說無妨。”玉修羅道:“小僧深受重傷,只怕無法保護這揹簍中的孩子,相煩檀越幫我照看這孩子。”蕭雲帆擺擺手道:“不成,不成,我媳婦要知道我從外面帶回一個孩子,準會疑心我對她不忠,非殺了我不可。這樣吧,大師,我看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我們在從長計議。”
玉修羅心中擔心丐幫的人還會追來,故而將這孩子託付給蕭雲帆。沒想到蕭雲帆一口回絕,他欲要在言。蕭雲帆將地上的兵刃一一拾起,丟的老遠。他又伸手探入懷中,拿出一個小竹筒,抓了一把辣椒粉對著那幾人的眼睛撒了一番。
倒在地上乞丐痛哭流涕,兀自罵個不休,蕭雲帆道:“你們若再喊,小爺就給你們灌點黃湯祛祛寒。”這一下,那幾個人才住了口。蕭雲帆抓了一把雪將手洗淨,然後走到玉修羅面前道:“大師父,你身上有傷,不如由我來扶你。這揹簍便讓在下來背。”
玉修羅當下點了點頭。由蕭雲帆攙著,慢慢離開。二人走了一程,蕭雲帆見玉修羅臉色愈發難堪,便道:“大師父,我們歇會吧。”這時,雪已停,陽光照射在白雪之上,光華耀眼。蕭雲帆折下一根樹枝,將二人來時的腳印一一撥亂。玉修羅看在眼中,暗道:這位檀越當真心細。
蕭雲帆走到樹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二人方才趕路,並無言語。蕭雲帆對玉修羅被丐幫人追殺一事心存疑慮,當下問道:“大師父,因何跟這些乞丐結仇?”玉修羅道:“檀越既非江湖中人,這件事說於你聽也只怕會招惹禍患。”
蕭雲帆笑道:“大師父,也太小瞧我了,在下叫陸不平。這世間上凡有不平之事,我都要管上一管。”玉修羅微笑道:“陸檀越捨身相救,小僧不勝感激。不過這件事的確不好說,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蕭雲帆心中不快,便道:“你大概是認為我不會武功就無法管此事,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可不一定非得要武功才能解決。”玉修羅暗想:他必是以為我不肯將實情相告故而心生芥蒂,我並不是輕視他不會武功。當下正色道:“檀越俠肝義膽,救小僧於危難之間。小僧要說無不可,只恐禍及恩人。檀越可知道我是什麼人?”蕭雲帆道:“我聽那個老乞丐叫你玉修羅。”
玉修羅道:“沒錯,小僧就是江湖上傳聞的玉修羅。正道武林人士對小僧恨之入骨,他們的父母兄弟多半都是我掌下亡魂。江湖上每日要我死的人,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你此番捨身救我,若是給他們知道,勢必會禍事臨門。你尚有妻子,小僧不願你因我受難。”
蕭雲帆聽罷哈哈大笑:“大師父原來是擔心我與妻子。方才我說有妻子不過是誆騙大師罷了,陸某孤家寡人,親戚朋友一概沒有,天生浪蕩子。我與大師父一見十分投緣。至於江湖上那些人說的,在陸某看來統統是放屁。大師父如不嫌棄,我們便以朋友相稱如何?”
玉修羅笑道:“陸檀越氣度胸襟的確不凡,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小僧真是榮幸之至。”蕭雲帆伸出一隻手來,握住玉修羅的手道:“好!好!真是好極了!可惜我這葫蘆中沒酒了,否則我真該和大師父痛飲一番。罪過,罪過,大師父應該不喝酒才是。”玉修羅道:“陸兄弟忘了我是魔僧,既然是魔僧尋常那些規矩在我這裡自然算不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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