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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坊門,冷臨江臉上的笑意倏然一收,臉色陰沉的像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何登樓催馬趕上來,覷著冷臨江陰沉的臉色,心頭一跳,看這樣子,剛才那茶喝得好像不怎樣,他家少尹大人是生氣了,他的心頭一跳,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怎麼了?」
深幽的蒼穹泛起灰濛濛的微光,絲絲縷縷的雲翳聚散不定,變換著詭譎的剪影。
冷臨江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全是那鋪滿了整個庫房,密密麻麻的炮製過的烏羽玉,心頭沉甸甸的,如同被鉛雲壓頂,語氣也冷得滴水成冰:「今日咱們發現了那些烏羽玉,他們定然是要連夜將那些東西換個地方藏的,何登樓,你派個機靈的,跟著他們,看看他們究竟要將這東西藏到何處去。」
何登樓也知道事情緊急,片刻不敢耽誤,去挑了兩個機靈的衙役,安排在了閔記商行的庫房外盯梢。
一行人穿過霧濛濛的夜色,漸漸遠離了城北這幾個裡坊。
冷臨江轉頭看了看身後那幾十號人,他靜了片刻,在馬上微微傾身,對何登樓低語:「再派人盯著閔記商行,只要他們有車隊要出城,便讓人跟上去,還有,告訴京城諸門的兵卒,遇上閔記商行的車隊,不必嚴查,做做樣子即可放行。」
何登樓有些疑惑不解,但是並沒有多嘴問什麼,便趕忙安排人手去了。
一行人不慌不忙的,往京兆府衙署的方向策馬緩行。
孫瑛慢騰騰的趕到冷臨江的身旁,疑惑不解的低聲問道:「少尹大人,那閔弘義和楊學澤都知道咱們看到那些東西了,怎麼他們倆還跟沒事兒人一樣,連提都不提,這也太不把大人放在眼中了吧。」
冷臨江瞥了孫瑛一眼,嘁道:「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啊,他們八成是覺得我是個紈絝,認不出那東西,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帶來的人裡頭,還有孫仵作這樣見識廣博之人吶,一眼就認出了那東西。」
孫瑛呵呵乾乾一笑:「大人這紈絝是假的,可卑職這見識淺薄卻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冷臨江唇角下掛,嘁了一聲:「孫仵作就算把馬屁拍上天,我也不會多給你一吊錢。」
孫瑛嘿嘿一笑,策馬走到背光無人的地方,從懷裡取出一包東西,遞給了冷臨江,狡黠笑道:「大人,有了這個東西,是不是可以多給卑職兩吊錢。」
「這是什麼?」冷臨江瞥了孫瑛一眼,卻並沒有接過那包東西,只是掀開帕子旋即便像燙手一樣給推了過去。
他是有意弄一點這東西出來的,但是沒想到孫瑛當真能從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把這東西弄出來。
這東西若是叫外人知道了,非得搶的頭破血流不可。
「拿走拿走,快拿走。」冷臨江避之如蛇蠍的把那包東西推得遠遠的,一臉凝重道:「孫仵作,這個禍害還是你自己留著慢慢把玩吧。」
孫瑛卻又把拿包東西給推了過去,一臉深意的笑道:「卑職留的有,這一塊,是卑職專門孝敬少尹大人的。」
他態度堅決,大有冷臨江若是不收,他就訛冷臨江一輩子的架勢。
冷臨江眯了眯眼,那雙桃花眼裡盪漾著瀲灩波光。
他心裡冷哼一聲,孫瑛心裡在想什麼呢,他可清楚的很,不就是不想一個人擔私藏違禁之物的罪名麼,才非要給他也塞一塊禍害!
他慢慢的把東西塞到懷裡,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慢悠悠的催著馬,神情散漫的問道:「孫仵作,你說之前的幾件案子裡發現的那些香,裡頭會不會摻的有這東西?」
孫瑛猛然勒馬,微微蹙眉:「這玩意兒多罕見多貴重啊,摻到香裡,這不是暴殄天物嘛,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冷臨江想到
荒宅裡的慘烈場景,若有所思道:「不對啊,那曼陀羅香裡,不是還有一味藥沒有試出來麼?」
孫瑛頓時明瞭,又想到這東西的功效,頓時臉色變了變,吃下去的烏羽玉肯定是無跡可尋了,但若是那香裡真的有這東西,那麼就能斷定荒宅裡的那案子跟閔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凝重點頭:「卑職明白,這就去試試。」
「那這玩意兒還是給你最合適,給我才是暴殄天物了。」冷臨江猝不及防的又將那東西扔回到孫瑛懷裡。
他抬頭望天,天色濛濛,星辰黯淡,月色儼然已經看不見了。
他陡然縱馬向前一躥,吊兒郎當的揚聲大喝:「小子們,天亮了,先去京兆府衙署用朝食,老子請客!吃飽喝足了再去東西二市給老子搜,誰能找到老子的愛妾,賞金十兩!」
京兆府的衙役和韓府的護衛頓時興奮的嗷嗷直叫,混雜著凌亂的馬蹄聲,眾人衝進了灰濛濛的天色中。
「......」孫瑛無語了。
何登樓安排好了人手,回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催馬趕到孫瑛的身旁,笑嘻嘻道:「我家少尹大人紈絝吧!」
「......」孫瑛徹底無語了,紈絝竟成了什麼好詞兒了嗎,怎麼何登樓這麼與有榮焉的樣子。
天邊微明,鑲了一道淡薄的金邊,坊門雖然還沒有開,但裡坊中響起了窸窣的腳步聲。
京兆府衙署外的兩座灰白色的石獅子,在微涼的天色中慢慢顯露出莊嚴肅穆的身形。
晨光還沒大亮,已經是一片忙碌了。
金光門的內外都排起了長隊,喧囂聲聲。
守門兵卒神情肅然的在城樓上來回巡弋,身上的鎧甲和刀劍在晨起的薄霧裡泛起讓人無法直視冷光。
城門內外的隊伍一直蜿蜒到濛濛的霧氣深處,隊伍的最末尾被霧氣籠罩住了。
「咚咚咚,咚咚咚。」一聲聲晨鐘穿透霧氣,傳遍了長安城內外。
排了一早晨隊的眾人早已經累的東倒西歪了,聽到這一聲聲鐘聲,頓時精神百倍起來,紛紛直起身子,望向緊閉的城門。
聲聲晨鐘中,金光門吱吱呀呀的開啟了,守門的兵卒分立在城門兩側,目光審視過每一個進城出城之人。
長安城乃是京城,天子腳下,盤查的自然格外嚴密。
除了白天黑夜都在街巷中逡巡的金吾衛,還有駐守城門和宮門的監門衛。
監門衛算是十六衛中最不受重視,在永安帝面前最沒存在感的一衛了,雖然這一衛不如其他幾衛顯赫有排面,但卻比其他幾衛更有細水長流的油水可撈,絕非一般的清水衙門可以比得了的。
駐守城門的兵卒不像其他幾衛多是出身世家大族,大多數兵卒都是寒門子弟,家無恆產,投身監門衛圖的也不是那點少得可憐的俸祿,而是駐守一城城門帶來的好處。
進出長安城的人和車都要經過兵卒的盤查,只是出城比進城藥盤查的鬆懈一些,若是再使些銀錢,那便幾乎連查都不查,便會放行了。
最近時氣漸熱,大的商行商戶罕有車隊進城出城,反倒是京郊的村民往長安城裡送時令蔬果的車馬多了起來。
可今日出城的人群中卻有些不一樣。
一隊長長的商隊排在隊伍的中間,車隊中足足有數十輛緇車,個個都塞得滿滿當當的,看起來格外的壯觀。
「你看,那是閔記商行的商隊吧?」排著隊的人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嘖舌問道。
車隊最前頭的的馬車上插著一杆旗簾,旗簾迎風,呼啦啦的飄揚。
鮮紅似血的旗面上寫著個大大的黑色的「閔」字,隨著旗簾飄動,那個字若隱若現。
「可不就是閔家的商隊嘛!這長安城裡除了閔家,還有誰能有這麼多緇車。」有人指著那飄動的旗簾道。
有人聞了聞風裡的氣味,絲絲縷縷的異香伴著咕嚕嚕的車輪聲氤氳開來,他驚詫道:「好香啊,那些車裡裝的都是香料啊!」
「這麼多香料,這得值多少錢啊!」有人看著那些緇車,豔羨不已。
「多少錢也不是你的,別惦記了。」有人嗤的一笑。
這些話隨著晨風,一絲一縷的傳到車隊中。
車隊裡的護衛們早已對這些圍觀議論習以為常了,個個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就跟沒聽見一樣。
閔記商行作為長安城中有名的大商戶,幾乎每隔三五日便會有商行的車隊進城出城,金光門的兵卒早對閔記商行的車隊格外熟悉了,就算是插個隊,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的,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麼的。
可是閔記商行的車隊始終都規規矩矩的排著隊。
城門口不遠處的樹蔭底下襬了食案和胡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在陰涼處,手裡拿著把大蒲扇扇的嘩啦嘩啦直響,一口一口猛灌面前冒著寒氣的涼茶。
繞是如此,他還是熱的直喘粗氣,豆大的汗珠子不斷的從那張紅的發黑的粗糙臉上落下來。
他看上去神情散漫,可一雙鷹眼目光如炬,審視的掃過排隊出城之人。
日頭漸高,閔記商行的車隊終於排到了城門口。
那高大的男子倏然起身,大跨步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粗嘎的大聲笑道:「喲,閔大管事,這幾日日頭這麼曬,還要出遠門啊?」
閔子江從馬車上跳下來,隔著城門口的兩個兵卒,親親熱熱的跟那高大男子打招呼:「哎喲,是劉校尉啊,在下還說今日怎麼沒見著校尉呢。」
今日在城門口盤查的兩個新來沒幾日的兵卒,原本看到閔記商行的車隊過來,還在暗喜可以撈上一筆了,誰料專門管著他們的劉校尉眼睛這麼毒。
二人有些不甘心的往後退了退,但也沒退多遠,雙眼也一眨不眨的瞪著閔子江的手。
就算那油水兒撈不著自己手裡,過過眼癮也是好的。
閔子江和劉校尉站在城門口寒暄,藉著大袖的遮掩,從袖子中拿出一隻沉甸甸的錢袋子,塞進了劉校尉的手裡。
劉校尉捏了捏錢袋子,笑眯眯的收入懷中,連商隊的路引文書都沒查驗,曬得黑紅粗糙的臉上滿是笑紋:「這天兒出門可夠受罪的,閔大管事怎麼親自去,小徒弟呢?」
閔子江無奈的嘆了口氣,一臉苦笑的點了點頭:「哎,別提了,要去一趟洛陽,送些香料過去。」他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這玩意兒太貴重了,讓小徒弟去怕出了差錯。」
劉校尉瞭然點頭:「可不是貴重麼,都是富貴人家的玩意兒,咱們可用不起。」他看了看天,天光早已大亮,天邊燃起一片火紅,儼然又是一個能熱死人的豔陽日,他嘖嘖舌:「這麼熱的天,閔大管事趕路可是要受罪了。」
閔子江恭維的笑道:「劉校尉整日風吹日曬的,更是辛苦。」
劉校尉也跟著且笑且嘆:「再辛苦也是為了吃喝二字啊。」
陽光漸漸變得灼熱,站在大太陽底下,格外的煎熬。
閔子江想了想,轉身從車廂裡拖了個包袱出來,塞到劉校尉手裡:「這是自家莊子裡種的鮮果,校尉給弟兄們分分,解解暑。」
閔子江對劉校尉格外熟悉,入了他的手的油水兒,是絕沒有往外分的道理,今日那些守城兵卒算是白乾了,給他們分些鮮果嚐嚐鮮,多少也能安撫一二。
這一大包鮮果看起來不起眼,外頭的包袱皮兒也洗的半舊發白了,但這一包鮮
果也值不少錢呢,再說了,閔家的鮮果能是尋常百姓家常吃的那幾種嗎?
劉校尉都沒開啟看,便接到了手中,笑呵呵的道了聲謝,才讓到一旁。
閔子江也拱了拱手,鑽進馬車,吩咐人啟程。
閔子江目送閔記商行的緇車車隊駛出城門,緊跟著便有兩個頭戴斗笠,騎著快馬的書生模樣走到了他的面前。
閔子江只打量了二人一眼,既沒有盤問也沒有搜查,簡直連看都沒多看二人一眼,便放二人出了城。
後頭的這些人,一看就是沒什麼油水兒的,閔子江沒有了繼續盤查的心思,讓那兩個新來的兵卒繼續盤查,自己抱著那包鮮果走到後頭。
兩個新來的兵卒看著閔子江的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看他沒有要分一點出來的架勢,不由得惱怒起來,衝著後頭的人喝道:「路引!包裡裝的是什麼?開啟查驗!」
閔子江在樹蔭下微闔雙眼,手裡把玩著一枚熟透了的荔枝,淡淡的果香氤氳在鼻尖。
呵,自家莊子裡種的果子,是當他沒見過世面嗎?
這分明是嶺南的果子,千里迢迢快馬加鞭送進京城,等閒人別說吃了,就是見也見不著。
這閔家出手還真是大方的很呢。
他想起前幾日閔記商行剛剛送了數十輛緇車的藥材去洛陽,今日又送了數十輛緇車的香料去洛陽,不禁一笑。
數十輛緇車的藥材和香料,這一趟估計就是上千兩的入賬,區區幾顆荔枝又算得了什麼。
日頭漸高,陽光刺眼而灼熱。
進城的隊伍比出城的隊伍挪動的更加緩慢,排隊的人群開始不耐煩起來,一聲聲的抱怨匯聚起來,整個隊伍變得喧囂而躁動。
「吵什麼吵!」守門盤查的兵卒突然抽出長刀,一陣嘩啦啦的重響。
隊伍驟然安靜下來,再沒有人找死,多發一句牢騷了。
一輛尋常的灰蓬馬車隨著死寂的隊伍慢慢的往前挪動。
車轅上坐著兩個男子絲毫沒有被兵卒的怒吼嚇到,一個身材敦實,面容憨厚的男子手上拎著馬鞭,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擺弄著個巴掌大的小匕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馬車晃晃悠悠的挪到了城門口,在守門兵卒面前停了下來,提著馬鞭的男子從車轅上跳下來,臉上沒有什麼笑模樣,將腰牌遞給兵卒。
兵卒接過來一看,臉色微變,那張死人臉上頓時擠出一絲笑:「原來內衛司的大人。」說著話,他艱難的抬頭看了眼那人身後的馬車。
排在馬車後頭的百姓聽到這句話,頓時見鬼一樣往後頭避了避。
碰到內衛司的內衛一定要有多遠躲多遠,免得內衛殺人的時候,濺自己一身血!
按規矩,兵卒應該盤查所有程序的人和車,可內衛的事兒,他著實不敢多問,問多了怕腦袋不保,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例行公事的問了一句:「內衛大人,這車裡,是什麼人?」
坐在車轅上的另一人一手轉著匕首,一手撩開車簾,陰沉著臉:「內衛司孟總旗受傷,回京醫治。」
兵卒心裡咯噔一下,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敢把內衛司的總旗給打傷了,找死都沒這麼著急的!
兵卒是不敢得罪內衛司的人的,但是今日晨起,秦王殿下突然下令,所有入城之人都必須嚴查,路引戶籍一一對應,秦王和內衛司雖然都不能得罪,但兩害相較取其輕,他還是硬著頭皮踩著車轅,探著身子望向光線晦暗的車廂。
車廂裡有兩個男子,其中一個氣若游絲的躺著,晦暗的光落在他毫無血色的蒼白臉上,看上去羸弱的一觸即碎。
他的右手上包的像個粽子,鮮血滲透出來,染透了白布,鮮血
已經乾透了,結成了一片片暗色血痂。
而另外一個男子靠坐對面,察覺到兵卒在往車廂裡張望,他掀了下眼皮兒,冷冷的望了過去,正好與兵卒四目相接。
兵卒的心就像轉瞬被冰封了,踉蹌了一下,險些從車轅上掉下來。
他收回目光,路遇瘟神一樣跳下車轅,把腰牌還給了提著馬鞭的那個男子,賠了個笑臉兒:「總旗大人傷的不輕,趕緊,趕緊進城吧。」
提著馬鞭的男子收好腰牌,一言不發的重新坐到車轅上,重重揚了一下馬鞭。
馬車向前一衝,捲起嗆人的塵埃,絕塵而去。
內衛司的馬車進城後,排隊進城的百姓才紛紛鬆了一口氣,內衛在旁邊,那就像頭上懸著一把尖刀,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瘋,會把那把刀落下來。
永安帝離京,並沒有對長安城的熱鬧繁華造成太大的影響,東西兩市仍舊人潮湧動。
灰蓬馬車穿過長街,行到一處少人的街角,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蓬馬車旁邊,正好將那條窄窄的曲巷堵了個嚴嚴實實。
黑蓬馬車的車轅上也坐著兩個男子,長相尋常普通,是那種放到人堆裡,便如魚入大海,根本看不出來的長相。
看到灰蓬馬車在旁邊停了下來,車轅上的兩個男子齊齊抬頭,看了一眼灰蓬馬車車轅上的兩個男子,目光微微閃動一下。
原本坐在車廂裡的那個男子掀開車簾兒,看了眼黑蓬馬車,低聲道:「行了,就到這吧。」
提著馬鞭的男子回頭,看了那人一眼,笑著的臉上隱含擔憂:「你行不行啊,可別叫人瞧出來。」
車廂裡的男子嘁了一聲:「你以為我是你啊,長得就漏洞百出的!」
提著馬鞭的男子「哈」了一聲:「是,就你長得嚴絲合縫的,一點漏洞都沒有!」
車廂裡的男子冷哼一聲:「趕緊把人抬走,你那嘴是租來的?不說廢話嘴就過期了?」
提著馬鞭的男子嘿嘿一笑,拍了一把旁邊始終沉默不語的男子一下:「走了,幹活了。」
沉默不語的男子將小匕首***革靴靴筒裡,和提著馬鞭的男子一起動手,將車廂裡昏迷不醒的男子拖了出來。
車廂裡坐著的男子趕忙喊了一聲:「誒,你倆輕點,別把人給弄死了!」
沉默不語的男子和提著馬鞭的男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手上更重了幾分。
「......」車廂裡的男子無語了。
黑蓬馬車車轅上的兩個男子見狀,也齊齊跳下馬車,幫著一起將那昏迷不醒的男子抬到了黑布籠罩的車廂裡,隨後這兩個男子跳到了之前的灰蓬馬車上,揚了一下馬鞭,朝著內衛司的方向,絕塵而去。
自從漢王謝孟夏伴駕離京之後,漢王府門前寬敞的街巷突然清淨了許多,一夜之間,往日裡在府門前擺攤的人都不見了蹤影,連野貓野鳥都見不到一隻了。
平時門庭若市的漢王府此時也大門緊閉,幾乎沒有什麼人出入,是難得一見的謹慎。
灼熱的陽光灑落在街巷中,巷子口格外明亮,而深處的曲巷陽光漸淡,慢慢變得晦暗了。
一輛黑蓬馬車駛過由明到暗的曲巷,停在了漢王府走車馬的側門外。
早有兩個人等在虛掩的側門外了,一看這兩黑漆漆的馬車駛過來,二人精神一振,趕忙開啟側門,無聲的迎了馬車進門。
平日裡人來人往的漢王府一下子空了,連府邸中的丫鬟小廝也不見了蹤影。
馬車暢通無阻的駛到前院的空地才停了下來,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從後罩房跑出來。
這些小廝個個生的孔武有力,健壯有
餘可機靈不足,長得也是相貌平平,根本不是謝孟夏往日的喜好。
坐在車轅上的兩個男子冷聲道:「把人抬下來,送到後罩房,手腳輕一點,別弄死了,再安排兩個人守著他。」
幾個小廝應聲稱是,七手八腳的將馬車裡昏迷不醒的男子抬了下來。
提著馬鞭的男子看著幾個小廝的動作,冷聲問旁邊的男子:「內院的那些人怎麼樣,都還老實嗎?」
男子得意洋洋道:「他們吃的飯都混了***,從早睡到晚,想不老實都不行。」
提著馬鞭的男子盯了那人一眼:「收起你那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別忘了這是哪?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都給老子警醒點,若是跑了一個,你們就都別活了!」
男子縮了一下脖頸,小心翼翼的問:「大人,這,主子都去了玉華山了,還留著他們幹什麼,乾脆都殺了吧,還省了看守他們的人呢。」
「你是不是傻!」提著馬鞭的男子氣極反笑,那鞭子磕了一下那人的腦袋,陰惻惻道:「留著他們,等主子回來後,還另有大用處!你小子給我老實點,看好了他們,別惹出什麼亂子來!」
男子嘿嘿直笑,惦記著內院裡的人,邪邪一笑:「大人,內院的姑娘都,大人若是夜裡無趣,不如,」
提著馬鞭的男子瞥了那人一眼,冷著臉擺了擺手:「我不好這一口,弟兄們若是耐不住了,就去挑幾個,」他頓了頓,盯著那人道:「有頭有臉的那幾個不許動,留著當餌的那個也不許動!」
男子得了準話,頓時笑逐顏開的應了聲是:「大人放心,弟兄們心裡都有數。」
「你們有數就好,鬧出人命來,就自己去主子跟前請罪,沒人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提著馬鞭的男子哼了一聲。
男子殘忍一笑:「小人最是憐香惜玉了,怎麼會鬧出人命來。」
提馬鞭的男子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一笑,轉身就走。
「大人,」男子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了提著馬鞭的男子:「大人,他要是醒了怎麼辦?」
提著馬鞭的男子嘲諷的笑了:「他重傷成了這樣兒,你們要是還能讓他醒過來,那你們就太沒用了。」
男子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又不能死,又不能醒,還真有點難。」
提著馬鞭的男子拿馬鞭捅了捅那人的胸口,嗤的一笑:「***你不是用的挺順手的嘛。」
男子動了動手腕,摩拳擦掌起來:「有大人這句話,小人就放心了,一定把他照顧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個人四目相對,齊齊哈哈大笑。
玉華山山勢極高極廣,層巒疊嶂,茂林蔥蘢,空氣格外的清冽。
住在山裡,往日高遠的碧空也變得觸手可及了,天黑得早,亮的也早,遠山近水都籠罩在濛濛晨光裡,淡淡的雲霧在山間繚繞,一座座飛簷翹角的精巧院落,星羅棋佈的點綴其間。
禁軍不斷的在山間來回逡巡,鎧甲刀劍相互碰撞,冷肅的聲音在山間流淌。
早起的下人也開始在院落裡忙碌起來,裊裊炊煙在一座座院子上空盤旋,與雲霧融在一處。
婷婷嫋嫋的玉華山更加的如同仙境了。
山裡的夜格外深沉安靜,沒有半點嘈雜的聲音,心似乎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韓長暮難得睡了個綿長的好覺,一覺醒來,天已經矇矇亮了。
韓長暮沒有讓人伺候盥洗的習慣,他晨起都是用冷水淨面,可以最快的驅散睡意,恢復清醒的神志。
盥洗利落後,韓長暮將銅盆裡的剩水潑在院子裡,水流沿著青磚縫隙飛快的滲進泥土裡。
韓長暮住的是個兩進院落,位於半山腰上
,正好位於內衛駐紮之處和韓府諸人所住之處的中間,這三個院子被一段窄窄的石階串聯在了一起,前後不過一刻的功夫。
韓長暮站在潮溼的石階上,凝眸望向雲遮霧繞,恍若仙境的群山。
山間錯落有致的點綴著一座座庭院,裊裊炊煙升騰而起,夾雜著人語和飯菜的香味,頗有幾分鄉野氣息。
韓長暮覺得在京城時的緊張和焦灼一掃而空,心神驟然開闊了許多。
難怪聖人會如此熱衷於這座玉華山,還未入夏便惦記著要來行宮避暑。
在這裡住上數月,再傷腦筋的朝事也不足為慮了。
石階下,內衛駐紮的那個四進院落裡傳來操練的聲音,和山腳處禁軍操練的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過來,一道頎長的身影從石階下延伸到韓長暮的身旁。
韓長暮看了來人一眼,神情微動:「怎麼樣,查出來了嗎?」
顧辰抬手抹了一把汗,聖駕到達玉華山之前的那一晚,他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甄別出了兩個可疑的廚子。
這兩個廚子有些棘手,若是隨意打殺了,怕打草驚蛇,線索從此就斷掉了;若是容他們活著,一個不慎沒看住,又怕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真的是難為死顧辰了,愁的他白天沒吃好也沒睡好。
誰知道今日黃昏時分,聖駕到達玉華山後,韓長暮又命他將御廚再甄別一遍。
如此一來,他又是一整夜不眠不休,熬得他腿肚子都直打轉,覺得整個人都虛弱的說話都費勁了。
他把來回話前姚杳給他的參片壓在舌下,條理清晰道:「回司使大人的話,御廚裡又查出來兩個可疑的廚子,加上之前的那兩個,就一共是四個了,這是名單,司使大人請過目。」
韓長暮接過那張名單,仔細看了看。
名單上寫的格外詳細,這四人的籍貫、出生年月、擅長的菜色、師從何人、經由誰引薦而謀了這份差事都寫的一清二楚。
這四個廚子看起來倒是身家清白,絕無可疑之處。
兩個大廚房的廚子一個擅長做肉食,一個擅長做素菜;兩個御廚一個擅長做點心,一個擅長做湯羹。
韓長暮捻著名單,微微皺眉:「這四個人都當了數年差了,尤其是這兩個御廚,在食局都幹了十年,驟然將他們調離,怕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顧辰愁的就是這件事,另外兩個大廚房的廚子倒還好說,這兩個御廚簡直就是燙手的山芋。
他的眉眼皺在了一處,愁的嘆了口氣:「大人說的極是,卑職原想著找個由頭把大廚房的兩個廚子調到內衛司來,在眼皮子底下做飯,可現在又查出來兩個御廚,卑職可沒那麼大的臉面去跟聖人搶人。」他微微一頓,試探著問道:「要不,大人去找聖人,把這兩個御廚要到內衛司來,擱在眼皮子底下,也好防範不是。」
靜了片刻,韓長暮搖了搖頭,凝神道:「內衛司開口跟聖人要御廚,太惹人注意了。」
「......」顧辰無語,他只能想出這麼個主意了。
「無事,把這四個人放了吧,著人盯緊他們就是了。」韓長暮想了想,突然淡淡道。
「放了!」顧辰驚詫道:「大人,這放了,玉華山上人多眼雜,總有看顧不到的地方,這放了可是縱虎歸山了。」
韓長暮胸有成竹道:「安插人手進來就是為了有所動作,把他們都放在內衛司的眼皮子底下,只怕會嚇得他們什麼都不敢做了,這可不是本官想要的。」他微微一頓,看到顧辰一臉緊張的神情,他難得的露出一絲笑來:「輕鬆些,內衛司不能開口討要御廚,等明日能開口的人上了山,自然
會逼得他們有所動作的。」
顧辰微微挑眉,想到了折返回京的冷臨江,驟然輕鬆一笑。
是了,誰開口都不如冷臨江開口來得順其自然。
美食於冷臨江就像美女於謝孟夏,可以少但絕不可以沒有!
顧辰鬆了口氣:「大人,那放了這四個人,要安排內衛盯著他們嗎?」
「不必。」韓長暮陰惻惻的一笑。
「不必?」顧辰皺眉道。
韓長暮微微挑眉,笑的格外詭異:「你放出話,說這四個人的手藝被御前的人看上了,要挑他們去御前近身伺候聖人的飲食。」
顧辰恍然大悟:「卑職明白了。」
大家都是廚子的時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突然有人出挑了,有了好前程了,那明裡挑釁暗裡使絆子的人估計就會蒼蠅一樣前仆後繼撲上來,令人煩不勝煩,也防不勝防。
說完了此事,韓長暮見顧辰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挑眉問道:「顧總旗,還有事嗎?」
顧辰張了張嘴,神情為難的開口道:「回司使大人的話,內衛司的人手原本就有所不足,現在又派了兩個護送孟總旗回京,人手上實在有些捉襟見肘了。」
「可不是麼,方才禁軍的金指揮使還在跟卑職抱怨,說是獵場內外還沒有完全佈防嚴密,要問卑職借調內衛呢。」何振福急匆匆的從石階走上來,滿臉焦急道。
聽到這話,顧辰回頭道:「哪還有人手借給禁軍啊,你可不能答應。」
何振福點頭道:「我是沒答應,金指揮使說要來找大人商量,我這不是先來跟大人回稟一聲麼。」
「......」韓長暮著實愣住了:「山下有金吾衛,山上有禁軍,佈防是他們的事,內衛司只管甄別勘查,他問你借內衛做什麼?」
「嗐,金指揮使說北衙禁軍多是行伍粗人,打打殺殺可以,心思縝密的甄別勘查漏洞就不行了,所以才要借幾名內衛一用。」何振福隱隱自傲道。
韓長暮沉凝片刻,獵場中的形勢瞬息萬變,一個不慎便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若禁軍果真力有不逮,內衛司也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畢竟禁軍和內衛司現在是同仇敵愾的關係。
他思量道:「待會兒我去見金指揮使,與他詳說此事。」
聽到這話,何振福和顧辰對視了一眼,這話聽起來有些鬆動之意,莫非自家司使大人是想借些人手給禁軍了?
就這心神一動的轉瞬,顧辰和何振福便開始盤算各自手中的內衛,哪些最得用的一定要留下來。
韓長暮沒想那麼多,抬頭看了看何振福的身後,詫異道:「姚參軍呢,還沒起?」
何振福和顧辰對視了一眼,笑道:「為了甄別出可疑的御廚,姚參軍連著兩夜都沒閤眼了,天亮時才回房,估計是累得狠了。」
聽到這話,原本打算讓姚杳一起去見金忠,一起參詳參詳獵場佈防一事的韓長暮,也熄了這個心思。
人是要人盡其用的,但也不可太過,要張弛有度,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若是累死了,可就無人可用了。
韓長暮點點頭:「姚參軍傷勢未愈,是該多歇歇,今日若無大事,不必去叫她。」
「......」顧辰哀怨道:「司使大人,卑職也兩夜未睡,可不可以也會去好好補個覺。」
韓長暮淡淡道:「把廚子的事安置好,再與本官和何總旗去見了金指揮使,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顧辰徹底絕望了,低聲嘟噥了一句:「我謝謝你啊!」
韓長暮聽得清楚,但是沒說什麼,只是抿了抿嘴,抿出一絲微
不可查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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