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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發的深了,子正已過,時辰一點一滴的溜走,眼看著那漫山遍野的硝石筒就要炸了。
所有的水匪都不由自主的繃直了身子,雙眼眨也不眨的緊緊盯著黑洞洞的洞口。
期盼著下一瞬,就能從裡頭衝出來許許多多的人。
不論是誰,不論認識與否,都要活著走出來。
就在此時,極遠的地方,青雲寨所在的方向,驟然響起一聲“轟隆”巨響。
眾人腳下的地面劇烈的晃動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礦道洞口上,大塊大塊的石頭撲簌簌的往下掉。
眾人驚呼著,踉蹌著站了起來,焦灼萬分的望向青雲寨的方向。
接著便是幾聲“轟隆隆”的巨響,青巒疊嶂上騰起大片大片的灰白色煙霧,目及之處,山石滾落巨樹倒伏,頃刻間便是一片慘淡。
“青雲寨,咱們的青雲寨!!”
“青雲寨塌了,我們,我們的山寨沒有了!”
“家沒了,家沒了!”
絕望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眾人被這巨大的變故刺激的心神崩潰,哭喊聲震耳欲聾。
在轉念想到還有那麼多尚在礦道里沒有走出來的水匪們,眾人頓時抱頭痛哭,這是家破人亡啊。
而那硝石筒爆炸的威力顯然不絕於此,近在咫尺的礦洞以肉眼可見之勢佈滿了細碎的裂痕,竟然在頃刻之間有了坍塌的跡象。
“司使大人!”在看到青雲寨坍塌的瞬間,趙浮生的心就重重的沉到了谷底,他心急如焚的大喊了一聲,聲音顫抖的連不成完整的一句話,雙眼通紅,幾欲落淚。
韓長暮抬了抬手,讓他噤聲,臉色陰晴不定的望著洞口。
礦道上的裂痕越來越密集,縫隙也越來越大,洞口處不斷有石頭砸下來,頃刻之間就將洞口掩埋了大半,整個礦道也隨之變得搖搖欲墜了。
趙浮生的手臂垂在身側,雙手緊緊的握了起來,稜角分明的薄唇死死的抿住了,唯有這樣,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嚎哭出聲。
在爆炸聲響起來的同時,姚杳下意識的撲到李勝的身上,護著他免遭落石的襲擊,看到礦道變成了這副模樣,她心下一沉,頓生不祥。
其他的水匪也慌亂起來,有的淒厲的喊叫,有的抬手抹著眼睛。
落在後面的那一部分人中,有他們的好友至親,生死不明。
一片愁雲慘淡的氣氛在眾人中間漸漸變得凝重。
遠處的震耳欲聾的巨響只響了片刻便停了下來,青雲寨的位置畢竟在京城近郊,那些羽林軍再如何的膽大包天,也不敢真的大手筆的埋下上萬硝石筒。
巨響停了下來後,腳下的地面也不再劇烈的晃動了,可遮天蔽月的灰白色的煙霧卻仍舊不斷的瀰漫開來,一直將天幕遮了個嚴嚴實實。
就在眾人心灰意冷的時候,礦洞裡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震得洞口上的灰塵亂石再度撲簌簌的往下掉。
趙浮生喜極而泣,一下子撲到了洞口前頭,手忙腳亂的扒著堵住大半洞口的落石。
水匪們見狀,不用招呼吩咐,便一窩蜂的衝了過去,一通手忙腳亂,扒開被落石堵住了大半的洞口。
姚杳檢視了一下李勝,見他除了身上落滿了灰,髒了些,但是並沒有受其他的傷,慢慢透了口氣,走到韓長暮的身邊,看著跪在洞口,翹首以盼的眾人,低聲問道:“大人,你說他們還活著嗎?”
韓長暮深深望著洞口,抿唇不語,心底的焦灼沒有半分顯露到臉上。
他需要竇威岐活著,需要撬開竇威岐的嘴。
他心下沉了沉:“會出來的。”
礦道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凌亂,聲音震耳欲聾,震得地面都在晃動,,似乎有許多人在往洞口的方向蜂擁而來。
最先從洞口跑出來的是薛綬,他滾得滿身滿臉都是灰塵,上下眼皮一動,撲簌簌的直往下掉渣子,衣裳被石頭劃成了破布,一縷一縷一條一條的狼狽至極。
他剛從礦洞裡鑽出來,腿就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膛劇烈的起伏,喘氣如牛:“哎呀娘誒,嚇死老子了。”
早有幾名水匪見狀,趕忙上前,殷勤的給他拍背順氣。
緊隨其後的就是兩個水匪拖著竇威岐,一瘸一拐的跑出來,跌跌撞撞的栽倒在空地上,把竇威岐往旁邊一推,喘了口粗氣。
“太他孃的險了,拖著這麼個累贅,差點把老子給活埋了。”
韓長暮看到竇威岐活著走了出來,心頭大定,不動聲色的朝姚杳抬了抬下巴。
姚杳挑眉,嘁了一聲,走到竇威岐的身邊,一個手刀劈到了他的後頸上。
他悶哼一聲昏了過去。
姚杳隨即把他拖到一旁,和李勝並排躺著。
這麼個隨時可能爆的危險分子,還是打暈了比較安全。
韓長暮見狀,嗤的低笑一聲,這倒是一勞永逸了,轉頭繼續死死盯著洞口。
隨後從洞口倉皇跑出來數十個水匪,相互攙扶著,個個灰頭土臉,疲憊不堪。
緊隨其後的就是李長明,他的身上倒還算乾淨利索,也不見太多疲憊之色,但一條手臂吊在身側晃晃悠悠的,顯而易見是斷掉了。
李長明一口氣跑出礦洞後,那口氣陡然就洩了個乾乾淨淨,靠在石頭上咻咻喘著粗氣,臉頰浮現起兩團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慘白的瘮人。
趙浮生趕忙迎到李長明的身邊,上上下下的仔細檢視,最後鬆了一口氣,聲音卻抖的厲害:“好,二叔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心痛的看著李長明的胳膊:“二叔這胳膊,這胳膊,得,得趕緊包紮。”
李長明感慨不已,完好的那隻手拍了拍趙浮生的肩頭:“二叔沒事,你小子,是個有孝心的,放心,二叔死不了,還得看著你娶媳婦呢。”
趙浮生臉一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頭看到水匪一群一群的衝出來,卻始終沒有看到趙應榮的身影,他心急如焚的問道:“二叔,二叔,我爹呢,我爹怎麼還沒有出來?”
李長明大吃一驚:“沒出來?大哥就在我後頭呢啊,怎麼會,怎麼
會沒出來?”
他顧不上包紮自己的胳膊,一口氣衝到洞口,抓著每一個跑出來的水匪,臉漲得通紅,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大當家呢,大哥呢?看到大當家沒有,你們誰看到大當家了!”
直到最後兩名水匪相互攙扶著走出洞口,趙應榮的身影都沒有出現。
韓長暮愣了一下,也趕忙走了過去,目光閃動的望著洞口,緩緩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地面又劇烈的晃動起來,一道道裂痕在地上憑空裂開,一直蔓延到了洞口。
隨後“轟隆”一聲巨響,礦道所在的那片地面由遠及近的,一段一段的深深塌陷了下去,留下一個個堆滿亂石的坑洞,而近在咫尺的洞口處也堆滿了碎石。
“大哥!大哥!”李長明嗷的一聲,聲音淒厲的直穿雲霄,他面無人色的跌坐在地上,一邊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一邊用那隻完好的手扒著洞口的碎石,一直扒的那隻手鮮血淋漓,染上了扒開的石頭。
趙浮生悲痛欲絕的跪倒在地,顫抖的嘴唇微微張開,眼淚一滴一滴,無聲的砸在石頭上,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淋溼了一大片地面。
他的雙手不停的扒著石頭,手指上滲出血珠子,裹挾著灰塵飛濺開來,他卻絲毫覺不出疼痛來。
不,是手上的痛遠遠不及心裡的痛來的深入骨髓。
“快,快挖,快!”
“大當家的還在裡頭,快,快挖!”
“快,快過來!”
“能動的都趕緊過來!”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沒有受傷的水匪頓時蜂擁上前,不管不顧的挖了起來。
韓長暮和姚杳站在旁邊,不禁一陣唏噓,覺得趙應榮的生機並不大。
一陣石塊灰塵齊飛,洞口很快便被挖開了。
“哎呀二弟,你哭的吵死人了,太難聽了。”黑洞洞的洞口剛剛漏出來,深處便出來一聲粗聲粗氣的戲謔輕笑,聽起來格外輕鬆,可最後卻忍痛嘶了一聲。
聽到這把聲音,李長明嗷的一聲尖叫便撲了過去,一眼就看到趙應榮的腦袋露了出來,只是胸口一下盡數被埋在石頭堆裡。
他喜極而泣,一邊拍打著旁邊的時候,一邊放聲嚎啕大哭:“你個老傢伙,你還活著呢,你嚇死我了,你還嫌我哭的難聽,你個老傢伙,你個老傢伙。”
話到最後,他哭的都沒有人聲了,聲音嘶啞著說不出話來。
趙應榮的身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這麼多分量極重的石頭砸在人身上,足可以將人砸的筋斷骨折,可他的神情卻看起來依舊輕鬆,手埋在石頭堆裡不能動彈,但肩膀聳了兩下,憨憨直笑:“二弟,我還沒看到你娶媳婦生孩子呢,我怎麼能死呢?不能死的!”
李長明且哭且笑:“好,等咱們逃出去了,我馬上娶妻生子,你可得給我封個大紅封。”
“還有我,還有我。”趙浮生跪倒在趙應榮的身旁,一邊忍痛扒著石頭,一邊故作輕鬆的笑道:“父親,兒子也要趕緊娶妻生子,父親也要給兒子包個大紅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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