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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惟道坐在一旁,看著吳書君大口吃飯,因胸中抱負一直不得施展而磋磨得蒼老的面上顯露出一絲欣慰,從桌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菸,緩緩點上,一邊說道:
“官場不像是在學校,你會面對真正你死我活的鬥爭,城投公司只是你的起點,在虞關,我只希望你的手用來做事,眼用來看人,緊閉嘴巴,城投公司現在還是別人眼中的一塊肥肉,但靳學來將自己的政治未來全賭在了這個小小的城投公司,不管是誰將主意打到城投公司上,都會遭到靳學來最嚴酷的打擊。”
“您的意思是,讓我現在好好輔佐靳學來?”
吳書君嚥下口中的飯菜,問道。
“不,你不是要輔佐他,而是要以城投公司作為你全部的中心,雖然城投公司現在是和靳學來繫結在一起的,但你的目的是城投公司還是靳學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什麼時候你能把城投公司中靳學來的烙印去掉,變成一個以你為領導的城投公司,那你在虞關區的這一步棋算是走好了,等那個時候,哪怕是靳學來,也無法擺脫你的影響。”
吳書君點點頭,他雖然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老師為什麼如此重視一個新成立的城投公司,但從未違背過老師意志的他,還是決定好好遵從老師的囑咐。
只是,如果按照老師說的那麼做,還是會產生一些不好解決的問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可是周校那邊怎麼辦?”
從表面上看,古城大學與靳學來的合作,壓根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但學校願意派出一個教授和院辦主任帶一個團隊幫助搭建城投公司的框架,並且幫助綠農起死回生,可不是做好事發揚風格。
一來,古城大學希望將這個專案運作成功,進一步擴大學校商貿學院的影響力,另一方面,是透過派出的團隊對城投公司形成影響力,透過這種影響力,以綠農盈利為載體,變相為學校輸送資金,甚至未來在城投公司控制之下的更多企業,這些資金,到時候都會以各種社會捐贈的名目,流入古城大學。
所以權振東之前猜測一旦城投公司出現問題,將會將目光放在優質的企業身上,透過各種手段吞併優質企業,實際上都不需要城投公司出問題,一旦時機合適,古城大學這一派就會變相開始推動這種行為。
靳學來在決定與古城大學合作之時,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才會派一個專職副區長去任總經理,並且留了江有方這個保險,但有沒有效果,還真不好說。
而吳書君如果按照陳惟道的吩咐去做,就需要城投公司健康且可持續地發展,沒法做那種殺雞取卵的事情,他現在雖然要調任城投公司,但他的人事關係還是在古城大學,這樣他就很難跟學校交代,甚至在城投公司還會跟那個教授發生直接衝突。
“自從我離開學校,周明雲就感覺沒有了我的壓制,越來越暴露本性,開始變得勢利,現實,但這也怪不了他,學校從他接手開始,除了在我的推動下,改名了古城大學之外,就沒有了任何的發展。”
“學校要發展,要出成果,就需要錢,科研資金,建設資金,可是學校不管從教育地位,還是學術地位,排名都非常尷尬,這也導致了各項撥款都會靠後,想要錢就得靠自己去化緣,也難為他了。”
陳惟道想了想說道:
“這樣吧,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在我這裡住一晚,明天我約他談一談,你一起參加。”
吳書君點點頭。
吳書君與陳惟道家的關係非常親密,在這邊也有房間,吃完飯後便幫著阮杏芳收拾好碗筷,就回房休息去了。
陳惟道卻仍坐在書房,抽著煙思索著什麼,一直到一隻手伸過來,將他嘴裡的煙拿了下來,在菸灰缸中按滅。
“年紀大了,少抽點吧。”
見自己老妻將自己的煙拿走了,陳惟道苦笑著搖了搖頭,妻子的話他不敢不聽。
陳惟道與阮杏芳相識於微末,當時年僅十八的陳惟道還只是個高中畢業,一文不值的窮小子,因為沒錢上大學,在阮杏芳家的糧油店當幫工賺錢攢學費。
當時阮杏芳家庭條件不錯,沒有經濟上的擔憂,因為家庭觀念傳統,還講究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那一套,喜愛讀書,對知識無比嚮往的她在看到陳惟道的第一眼,便被眼前這個充滿書卷氣的青年給深深吸引了。
在陳惟道幫工期間,阮杏芳時常與陳惟道探討學問,一來二去,兩人便產生了情愫,私定了終生,在阮杏芳刻意的照顧之下,陳惟道攢夠了學費,前往京城繼續自己的學業,兩人這一分別就是六年,阮杏芳一直頂著家裡催婚的壓力,在家苦等陳惟道。
陳惟道畢業後,因為工作分配問題,又多耽誤了兩年,與阮杏芳分別六年後,終於被分配至當時還是虞關縣的一個小鎮任聯絡員,再次與阮杏芳重逢,兩人的婚姻沒有陳世美的故事,有的只有互相等待與相守的圓滿。
與阮杏芳結婚之後,陳惟道的人生進入了快車道,從一個小小的聯絡員在不滿四十的年齡,做到了古城市委書記,打破了古城市有史以來的升遷紀錄,有人猜測陳惟道會在四十之前成為部級領導,甚至更重要的領導崗位。
人生的順風順水,家庭的幸福美滿,讓謹慎了幾十年的陳惟道有了一絲鬆懈,一個疏忽之下,被有心人鑽了空子,被牽扯進了當時的一樁貪腐案中,一直喊冤的陳惟道在獄中待了幾年,雖然最後被平反釋放,但陳惟道的仕途也早在被牽扯進案件的那一刻終止了,而且他當時的專職秘書,也就是吳書君的父親,因為不願意指認陳惟道的罪行,在獄中不堪折磨自殺了。
說是秘書,多年相處之下,陳惟道也將這個秘書當成了自己的摯友,好友因自己牽連自殺,仕途的終結,這兩者成了陳惟道的一生之痛,徹底沉寂,在當時心有愧疚的老領導的幫助下,進入了當時還是古城師範專科學校。
或因為自己已經仕途無望,想在吳書君的身上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又或者是想要彌補寧可自殺都不願意指認自己的老友,陳惟道開始全力培養起吳書君,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接班人。
而在陳惟道被捕入獄期間,妻子阮杏芳一直默默相信,默默守候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東奔西走,動用了能夠動用的全部關係,為自己的丈夫翻案,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惟道最終洗脫冤屈,但阮杏芳也因為來回奔波,積勞成疾,一身的病痛。
只要是認識這對老夫妻的,知曉陳惟道的一切,無不要讚一聲伉儷情深,所以陳惟道對自己的妻子一直都是十分尊重,所以面對妻子的管束,哪怕不舒服,他也只能乖乖聽話。
“你真要讓書君去虞關那個地方嗎?”
阮杏芳雖然沒什麼學歷,但因為自己喜歡學習,人也聰明,文化其實並不低,在跟著陳惟道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對政治格局平時也有些關注和了解:
“我看這虞關區不是一個好地方,事情太多,靳學來那個人,心也太狠,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從來不留餘地。”
“三十六了,也該見見艱難險阻了,自從他父親去世,就一直在我的羽翼下,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難道你想他一輩子都窩窩囊囊地窩在學校裡,到頭來當個院長就過完這一輩子嗎?”
陳惟道嘆了口氣:
“孩子大了,總要讓他自己闖一闖,趁我還活著,還能護他一護,我看過,虞關區雖然兇險,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情。”
“當個院長有什麼不好,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才是福,哪怕你做到廳局級,省部級,有點什麼事情,到頭來不還是一場空。”
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提到了自家老頭子的傷心事,阮杏芳便轉移了話題:
“伯成昨天打了個電話給我,說天氣快冷了,讓我們注意點保暖,還給我們買了兩件衣服,過兩天快遞就到了,其實兒子心裡也想著你,就是繞不過心裡那道坎,脾氣跟你一樣倔,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麼事,他不來,你就過去看看他嘛。”
“我是他老子,還要我去看他,像什麼話。”
陳惟道有些不高興,但說到唯一的兒子,一時變得十分黯然,父子倆甚至已經三年沒有見過面了,唯一一次說話,還是在一年多之前的一個電話裡,也沒叫他一聲父親,只是生硬地通知他要結婚了,還發了一張結婚照過來,而這張結婚照被他偷偷列印了出來,一直藏在他最喜歡看的一本書中。
“早點休息吧。”
陳惟道站了起來,揹著手走向門口,等快到門口,才停住腳步,微微偏過頭說道:
“唯怡快生孩子了吧,回頭你看看咱們存了多少錢,給轉過去吧,養孩子不少花錢。”
說完,也不管阮杏芳有沒有聽清楚,便快步離開了。
“這老頭。”
阮杏芳搖搖頭,將殘留著菸頭的菸灰缸收拾好,關掉了書房的電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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