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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書君已經確認了將要擔任城投公司副總,雖然還沒有從古城大學正式離職,但為了提前籌備公司成立的事宜,所以已經來到了虞關區,並且在這邊租了房子。
只不過在離開玄青茶館後,吳書君並沒有回自己租住的公寓,而是開著車往古城而去,到了古城一個叫雲塘的小村子,七彎八拐之下,將車子停在了一個農家小院之前。
等他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八點,原本還算熱鬧的村子此刻已經在夜色中安靜了下來,吳書君下車敲了敲院門,緊接著,從裡面傳來一陣犬吠,就聽到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安撫了裡面的狗子幾句,然後問了一句:
“誰呀?”
“是我。”
吳書君應了一聲。
狗子似乎對吳書君的聲音也是熟悉的,聽到之後立馬安靜了下來,院門“咔嗒”一聲應聲而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裡面躥了出來,一隻通體黑色,皮毛油光發亮,體態健碩的土狗瘋狂地搖著尾巴,圍著吳書君直打轉,身體十分親熱地蹭著他的大腿。
吳書君輕巧地將土狗趕開,對著門後那個穿著土氣,卻慈眉善目的老太恭敬地叫道:
“師母,老師休息了嗎?”
“小君啊,你怎麼這麼晚還過來?快進來吧,你老師正在書房寫字呢。”
老太太趕緊讓開了身子:
“好些日子沒看到你了,我聽老陳說你去虞關了,這過來也得不少時間,吃飯了沒?沒吃的話我給你熱點飯去。”
“沒吃呢,麻煩師母了。”
能看得出來吳書君對眼前的這個老太很是尊敬與眷戀,也能看得出來他跟這家人的關係很是親密與隨意。
老太去準備飯去了,吳書君逗弄了一下那隻叫大黑的土狗,然後熟門熟路地推開東面那間還亮著燈的屋子,就見一個身材幹瘦,但是精神矍鑠的老頭正站在一張大書案前潑墨揮毫,對於吳書君的進來絲毫不察。
吳書君也不敢打擾,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老師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
“故君子養心以靜也。”
“自古以來,為官者千萬,我獨愛曾國藩,你可知為何?”
老人放下手中毛筆,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這個老人名叫陳惟道,現年六十二歲,虞關人士,說起這個人,現在基本已經沒什麼人認識了,放在幾十年前,也是在古城輝煌一時的人物,曾任古城市委書記,甚至即將摸到副部的門檻,就差臨門一腳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出了一些事情,放在現在也是一隻大老虎,只不過世事難料,一下子就沉寂了下去。
雖然他牽扯進去的案子幾年後被平反恢復了名譽,可是他的仕途也就此終結,而且也已經沒有了心氣。
在陳惟道退出官場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久而久之,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淡忘了這個曾在古城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任誰也沒想到,陳惟道會窩在一所不起眼的古城師範專科學校教書。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古城大學,但不知道古城大學的前身,就是這所佔地不過十幾畝地的師範專科院校,也正是在陳惟道的推動之下,古城師範專科學校合併了周邊的幾所專科院校,為古城大學塑造了最開始的雛形。
可以說對於古城大學,陳惟道是奠基人,是精神支柱,可他一直在背後默默做著工作,直到前些年古城師範大學正式掛牌成為古城大學,陳惟道都沒想過要站在臺前來,甚至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名字寫入校史之中。
但是哪怕他退休之後,蝸居在這家不起眼的農家小院之中,古城大學之中都還無法擺脫他的影響力,哪怕是現任的古城大學校長,也要尊稱他一聲陳先生,並且時不時地來這個小院探望他一下,詢問一下學校未來發展的道路。
而吳書君,則是他從小帶大,並且教匯出來的學生,因為吳書君的父親,曾經是他的專職秘書,因為受他牽連被捕入獄,最後在獄中自殺,出於對老部下的愧疚,陳惟道雖然沒有收養吳書君,但也算是當自己兒子在養著,就連吳書君的院辦主任,也是他安排的,當然,還有這次的城投公司副總。
吳書君將桌上的茶杯端起來,雙手遞給自家老師,思考了一下說道:
“是因為曾國藩修身律己,以德求官?”
“暮氣。”
陳惟道喝了一口茶水,輕輕呵斥了一句:
“你也三十六歲了,雖然沒有進過官場,但一直以來我都在給你灌輸官場上的一些事情,怎麼還沒長進,曾國藩所處什麼樣的政治環境,正是乾嘉盛世走向衰敗,仕途經歷道光,咸豐,同治三代,內憂外患,朝局動盪,我不愛他組建湘軍,滅太平,創造了同治中興,我只愛他在這種嚴峻的政治環境之下,推動時代前進的同時,還能得善終,這是大智慧。”
“老師。”
吳書君輕叫一聲,知道自己老師離開仕途一直是他一生的痛,只是恨自己沒有曾國藩那般的政治智慧。
陳惟道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曾國藩是前車之鑑,我也是前車之鑑,好壞兩面,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追隨你父親的腳步進入政壇,我也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怪我把你拘在學校裡,從我離開那個位子開始,我的政治資源就只剩下了用這張老臉換的一次性機會,沒有了交換的資格,我一把老骨頭了,用在我身上浪費了,你小弟因為我的事情一直恨著我,從我出事開始就再沒叫過我一聲父親,你比你小弟有天賦,不要讓我失望。”
“靳學來是個有想法的人,搭建了城投公司這個好平臺,做出點事情來,到時候我舍下老臉去求一求,遠好過你在機關裡苦熬。”
“小弟只是心裡的結解不開,他還是很關心你的,一直偷偷讓我多來看看你。”
“叫不叫的也無所謂了,我終究是他父親,他也永遠是我兒子,血脈關聯,永遠改變不了。”
陳惟道出事的時候他兒子陳伯成已經懂事了,一下子從一個市委書記公子被人當成貪官的兒子唾棄了好多年,心裡怨恨他這個父親也正常,哪怕陳惟道之後平反,陳伯成心裡也沒能轉過彎來,因為那些人不會去關注多年之前的事情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唾棄一個貪官遠比讓這些人承認自己當年錯了要更加痛快。
“你這次這麼晚過來是有什麼事嗎?我聽你師母說,有人給你安排了一個相親物件,是一家印染紡織企業的小姐,是成了還是沒成?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要入仕為官,有個穩定的家庭也是一件好事。”
陳惟道問道。
“沒成,本來就不打算成,我既然想入仕途,娶一個大商人家的女兒可不方便,而且人家也是有男朋友的。”
吳書君笑了笑:
“這也是我今天急著過來找您的原因,說來也巧,那個女孩的男朋友,就是北鄉管委會的權振東。”
“哦?”
陳惟道一聽到權振東的名字,頓時來了興趣:
“確實是巧,要是有機會,我倒是真想見見他,你既然已經見過了,說說看這個人怎麼樣?”
“不好說,有些過於普通。”
陳惟道搖搖頭:
“因為沒交流多久,我真沒看出來這個人身上有什麼特別之處,這次過來就是想問問老師,後面我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跟他接觸。”
“看不出來只說明接觸不夠多,瞭解不夠深,我研究過綠農,一個早晚會爆炸的雷,但偏偏就在這個人的手裡引爆了,一個剛進體制的新人,卻在引爆了這個雷之後安然無恙,甚至還變相地推動城投公司的誕生。”
陳惟道目光灼灼地看著吳書君:
“我知道你也肯定經過了覆盤,你說說,如果是你,在面對那樣的情況下,你會做什麼。”
“我會明哲保身,這個雷在誰手裡爆,也不能在我手裡爆,我只會加速它的爆炸,然後順勢而為,牟取利益。”
吳書君想了想老實回答。
“我反覆推演了三遍,每一次,都在第一步卡住,因為我壓根不會跟著蔣金龍去事故現場,自然也不會有後續的事情。”
陳惟道感嘆了一聲:
“我不知道他這是有大智慧還是真的傻,但既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存活下來,並且能得到靳學來的重視,我想他身上肯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我的意見是暫時觀望,哪怕不能交好也不要得罪,至於他跟那個大商人的女兒談戀愛的事情,你聽聽過就算了,未必是真。”
就在這時,陳惟道的愛人阮杏芳端著一托盤飯菜走了進來,裡面不僅僅只是他們晚上吃剩的菜,還有兩個剛剛炒的蔬菜。
陳惟道見妻子進來,便立即結束了話題,示意吳書君吃飯,一邊又責怪道:
“這麼大人了也不知道輕重緩急,我又沒那麼早睡,還差吃個飯的功夫,下次要麼早點過來一起吃飯,要麼就吃完飯再過來。”
“孩子有事急著見你,你說他幹什麼,讓他好好吃飯。”
阮杏芳對於這個從小長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一直關愛有加,看不得自己老頭子當著自己的面罵孩子。
吳書君笑著低頭吃飯,眼中是掩不住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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