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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皇城外有青山,高三百丈。
自皇宮望去別具風景,得一朝皇帝賜名化山,取心中山水化丹青之意。
化山山腰處藏著個破敗廟宇,殿內臺上的泥像面貌斑駁,僅剩低眉雙眼,默默注視廟內母子三人。
香爐前,略施粉黛身著素衣的溫婉婦人拜過神像,柔聲安慰自己的兩個兒子。
“小心些,別離孃親太遠。”
有些許老繭的手攥著已逝夫君留給孩子的兩枚戒指,婦人回憶夫君所言,滿心卻僅有三字:
再安好。
拭去眼淚,幹過些家活的婦人按亡夫所說,勉強推移香爐,將戒指嵌在香爐下地板的雙環凹槽裡。
戒指輕輕顫動,有紫色光絲在地上交織成圓形,又組成玄妙圖紋,激發無數符文飄起環繞母子三人。
婦人把孩子護在身後,眼神迷離,回憶與不安接憧而來,聲音有絲顫抖囑託孩子:
“沒事的成運,看好隱風。別怕,孃親在。”
大些的孩子稍顯木訥,拉住不安的弟弟,盯著周邊依次亮起的符文,只覺新奇。
亙古沉寂的虛空中有一古樸平臺懸浮,周邊閣樓環立,神妙氣息流轉。
望之若道的男子憑欄而依,遠眺不知何方的一處戰場。
那裡有仙氣環繞,有氣血滔天,亦有佛海度世,劍光縹緲。
此刻諸修皆看向戰場中央,淡漠男子也是饒有興趣望著。
有一百丈金猿怒目圓睜,渾身氣血如群星匯聚後爆開,勢壓一切,重瞳綻放神光,手持幾近碎裂的赤紅戰錘砸向一方洞天。
光芒散去,溫婉婦人回過神,發現自己已不在廟宇之中。
抬頭不見那尊斑駁神像,而是看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眼神淡漠看著自己。
“隱郎...”
身著黑衫相貌普通的男子把玩著一枚白玉扳指,深邃雙眸看向婦人神光流轉,周邊閣樓依次亮起,逐個相連。
一方巍然陣法自虛空中呈現,甚至引得那片戰場有數道目光而來。
溫婉婦人一動不動,臉上悲傷與希望夾雜的神情被定格,似一尊巧奪天工的雕像。
男子渾身氣息流轉,符陣聲勢更盛,一幅天地書卷鋪展開來,婦人及其夫君一生在書卷上不斷演繹。
翻看數遍,白玉扳指猛然碎為齏粉,又復歸如初。
男子摩挲扳指沉吟,隨後目光看向遙遠天地某處。
一位俏麗女子正拱手謝過茶肆裡的胖廚子,遞過三枚銅錢。
似乎感知到男子目光,女子遙舉一杯濁酒,纖手上亦戴著一枚白玉扳指。
男子收回目光,隨意一揮,溫婉婦人消失,書卷雖在,但再不見婦人的夫君,再不見婦人兩子。
一切痕跡連帶著那片天地的些許規則悄然改變,無人知曉,無道可循。
那片人間再無男子丟去的一縷心神,再無兩子依偎婦人旁。
男子望向之前戰場,輕敲扳指細數九息。
九息過後那金猿神錘未至,男子面帶不解,正欲前往。
可下一息,神錘徹底碎裂,金猿法身倒飛而出,一位俊秀青年自戰場洞天收回劍指,隨後瞬息出現在男子面前,道息純正,但紫金雙眸神采逐漸暗淡。
男子閉目推演,一會後再看向那處茶肆,僅剩胖廚子多掏出了一枚銅錢摸的油光鋥亮。
看眼天地書卷,男子控制已無神魂的俊秀青年盤膝坐在平臺中心。
符陣再次亮起徹底封鎖了此處虛空。
光芒散去,廟宇內一大一小兩孩子互相依偎躺在地上,臺上斑駁泥像在符陣內竟沒受到什麼損害。
成運做了一個夢。
夢裡孃親對著一人喚了聲父親的名字,自己卻見無數鎖鏈環繞禁錮住孃親。
不安以及憤怒充斥大腦,可自己好像一個看客,無法干預分毫。
隨著鎖鏈越多,孃親的容貌越來越模糊,成運更為不安起來,因為自己竟然清楚感覺到過去的記憶迅速消失。
空虛感緩緩加深,除了自己和弟弟外,過去一切也僅剩對孃親的一點模糊記憶。
更讓成運覺得恐懼的是,陡然間自己竟有一絲對此種空虛的麻木感,這股麻木甚至逐漸擴大。
極致壓抑下,成運依舊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可最終好像撞開了某種屏障,得以喊出聲來。
可此時,一股力量拽著成運從夢境中瞬息離去,留下已然被鎖鏈徹底包裹的孃親。
再記不清孃親模樣,可溫婉婦人的身影卻始終刻印在成運心中。
此時廟內泥像破碎一地,一枚油光鋥亮的銅錢自碎塊中升起,熠熠生輝。
隨著成運呼吸平緩下來,銅錢化作金色液體融入成運全身,隱約有各類生靈隨經脈遊走,於體內穴竅浮騰,繼而消失不見。
未感覺到身體異變,成運驚醒過來,大哭著給弟弟說,孃親不見了。
隱風奇怪看著悲傷的哥哥,茫然說道:
“我們沒有孃親啊。”
成運呆立,不自覺大腦渾噩起來,懷疑剛才確是夢境,突然渾身一暖,似有咆哮聲響起,成運眼神變的堅定。
那不是夢。
問了隱風兩人如何來的這裡,自己是記不得分毫,可弟弟卻說兩人無父無母,曾被一戶人家收留,可今早兄弟倆卻被趕出來了。
指著弟弟問這兩枚刻著各自名字的戒指又是從何而來?
隱風奇怪看著哥哥,不是自記事起就掛在身上的?
成運摸摸腦袋,卻也想不明白,不過能確定的是,弟弟應該也做了夢。
如果自己最後沒喊出聲來,可能會變的和弟弟一樣,忘記孃親,多了這些假的回憶。
擦去依舊掛在臉上的眼淚,成運撿回兩枚戒指,把弟弟那枚遞給他,鄭重其事道:
“我們有孃親,你一定記著,哥會找到孃親的。”
隱風記著哥哥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卻還是認真點頭回應。
再呆在這破廟裡不是辦法,成運轉頭看見弟弟打著哈欠熟練鑽進棉被中,扯出兩條帶子向自己伸著。
將隱風綁在身後背起,不覺著吃力,走出廟門,天色漸暗,成運不知往何處去,只得順著廟前泥濘小路走下去。
遠處山峰朦朧,已有些許冷意。
山道逐漸變窄,成運脖上掛著的戒指隱約亮起紫色光芒。
覺得有些冷,成運把熟睡的弟弟綁緊了點。
即便現在揹著弟弟比以前輕鬆不少,但走段路還是得歇息一會。
成運正準備坐在石頭上休息,猛然間草叢晃動,跳出一隻野狼,嚎叫一聲猙獰衝來。
來不及完全躲開,獸嘴張合間咬到成運左臂,大量鮮血濺出,成運渾身顫抖面色煞白,向後跌拌了幾步,離野狼遠了些。
此刻成運不知,自己戒內有一虛影,正看著野狼與成運對峙。
規則所限,身為此戒外靈需護成運周全,但拘禁自己於此之人似乎並未考慮凡獸亦能殺了此刻的戒指主人。
幾乎疼暈過去,成運渾身顫抖,感覺背後弟弟還算平穩的呼吸,咬牙不哭出來。
學對面的野獸伏低身子,月光下一張煞白小臉緊盯著野獸。
隱風還是被驚醒,不安嗚咽起來,更激發了野狼的兇性。
品嚐到稚嫩血肉的野狼越加興奮,趁小人因為疼痛身形不穩的一瞬,再度撲咬上去。
成運用已經半斷的手臂橫擋,自己往右側學野獸張嘴盡全力咬向野狼脖頸。
左手小臂進了餓狼嘴中,傳來咀嚼聲,而成運嘴裡滿是自己的鮮血,斷裂的牙齒和幾撮野獸毛髮。
成運大口呼氣被嘴裡鮮血嗆住,猛咳嗽幾聲吐出牙齒毛髮夾雜著血到地上。
黃綠色的狼眼閃爍,不急著撲向幾乎毫無威脅的小人。
警惕天性使然,野狼反倒環繞遊走在成運周邊,嘴裡依舊不斷咀嚼。
驟然間成運渾身迸發紫色光芒,全身恢復如初,右臂光芒化刃向野狼砍去。
狼身呆立,眼神依舊驚愕的狼頭滾落一旁。
光芒逐漸消散,成運睜開眼,迷茫摸了摸自己重新長出的左手臂。
看見野狼已無氣息,不敢讓弟弟看見這幅景象,輕拍弟弟安撫,趕忙順著小道跑遠。
待成運離去,狼屍脖頸處才流出獸血,在依舊驚悚的狼眼注視下詭異萬分。
戒內虛影感知自身靈力消減,心裡默唸九次,與此戒規則所定正好相同。
可此刻戒指內出現一副隱隱約約的人形,虛影仔細探查不似此戒真靈,但在這古怪戒指中,很是讓人不安。
自己之前渾渾噩噩,有了清楚意識後立刻認知到自己的身份是此戒外靈。
何人何時拘禁自己於此,戒指何物,內靈何處一概不知。
雖然只能大概控制這看不出深淺的戒指,對當下卻也足夠,只能強自靜心等待第十次。
狼,右臂。虎,右腿...
九次反覆,九次痛楚,九次沉默的成運,九次嗚咽的隱風。
以及九次過後一副完整軀體在戒內出現,容貌與戒指主人成運一般無二,不過好像沒有任何意識。
本能覺得不安,離軀體遠些,虛影期待看向一隻注意到成運的飢餓黑熊。
黑熊急速衝到成運面前,獨眼裡滿是貪婪暴戾,腥臭的口水滴在地上。
此刻,戒指光芒徹底暗淡,虛影雖然隱約不穩,但難掩激動。
往復九次痛苦的成運已然有些麻木,太多的疼痛對成運的心理造成極重的負擔,全靠一股護好弟弟的念頭強撐。
熊瞎子嘶吼一聲撲出,成運盡力躲閃卻依舊被熊撞飛,空中盡全力轉動身體讓自己撞向石壁以免傷著隱風。
劇烈的正面撞擊使成運幾乎暈過去,眼前也一陣發黑,心中響起溫婉聲音:
“沒事的成運,看好隱風...”
“孃親...”成運喃喃。
隱風哭喊掙扎,黑熊興奮張開大嘴,急迫朝隱風咬去,突然全身僵硬定住,緊接著化作一灘黑粉。
面容消瘦白鬚垂胸的揹簍老者揮動灰色袖袍,散去粉末,神色複雜看著已經把哭喊幼童壓在身下,自己暈過去的孩子。
神識一掃並無大礙,將小些的放進揹簍,抱起大些的孩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老者一身氣息瞬漲,漠然看向陰影處。
之前被戒指壓制的一頭碩大蛇形妖獸化作陰冷男子,頭頂黑色獨角,忌憚看了眼老者,拱手道歉:
“不知林先生當面,得罪。”說罷緩緩後退,等到看不見那可怖老者後才敢化出真身遁走。
被稱作林先生的老者感知到周邊低階妖獸有些仍爬伏在地,若有所思看了眼懷裡依舊喃喃孃親的孩子。
戒內虛影見此情景,心神劇烈波動,長嘆一聲時也命也,逐漸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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