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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謝相才惴惴不安地跟著二公子走入大殿,此刻大殿之內沒有別人,只有一名身著白金衣袍的青年,席地而坐,身前是壘滿一桌子的書卷信紙。
“老三!你看看誰來啦?”
二公子看著盡頭處託著腦袋打瞌睡的青年,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
謝相才站在原地強行忍笑,望著桌前三公子從嘴角一直掛到桌下的口水。
三公子聽到二公子的大喊,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下子睜開雙眼,託著下巴的手一抽筋,整個腦袋失去控制重重磕在桌面上。
“咚——”
清脆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大殿之中,向來不苟言笑的三公子此時不由面色桃紅,趕忙正襟危坐,見氣氛有些尷尬,抬起手來拍了拍腦門,發出“啪啪”聲響,頗為嚴肅地說道,“原來是二師兄,我最近在練一門功夫,叫做鐵頭……”
二公子見到三公子這副模樣,笑得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好半晌之後方才再度站直身子,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三公子道,“那是你三師兄,趕緊上前去好好謝謝人家,從你入東風城開始,你三師兄不知道幫你擋了多少麻煩呢!”
謝相才不解其意,但還是重重點了點頭,走上前去來到一襲白衣的三公子面前,彎身拱了拱手,“謝相才見過三師兄,多謝三師兄!”
三公子在二公子有些驚訝的目光之中站起身來,還了謝相才一個大禮,隨後起身將對方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師父還是有先見之明,小師弟果然是我們幾個中最優秀的。”
謝相才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頭。
不過三公子這句話說完之後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事後諸葛亮地補了一句,“除了老七。”
“嘟嘟嘟——”
大殿上空,忽然傳出一陣清脆的木魚聲,三公子臉色微變,朝後退了一步坐回到桌前,抬頭對著謝相才道,“小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催促了,你趕緊上樓吧!”
謝相才心中一涼,有些不安地點了點頭。
身後的二公子大步上前,來到謝相才身旁,深吸一口氣,收斂臉頰之上的神情,低聲道,“快上樓,快上樓,師父他老人家脾氣不好!”
少年聞言點頭如搗蒜,緊緊跟上二公子的步伐,朝著樓上行去。
閣樓之上,是一塊與一樓大殿類似的寬敞空地,空地錯落擺放著一些嶙峋的怪石。
怪石正中立著一隻約莫丈許高的香爐,香爐頂端,正盤腿坐著一名仙風道骨身形單薄的老者。
謝相才想都沒想,一步向前惶恐地彎身行禮,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中跳出來。
“師父!!!”
少年將腰壓得極彎,接連好久都不敢抬頭看那端坐在香爐上滿是仙風的老者。
半晌之後,香爐之上的老者都沒有絲毫動靜。
謝相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緩緩抬眼看向香爐之上的老者,老者仍舊悠哉悠哉地搖頭晃腦喃喃自語,根本沒有將眼前的少年放在心上。
“師父為何不理我,是不是對徒弟有意見?”
少年出聲謹慎問道,然而老者依舊一言不發。
“嘟嘟嘟——”
不遠處,熟悉的木魚聲再度響起,謝相才錯愕抬頭,看向距離不遠的一處角落,在一塊嶙峋巨石之後,露出半截衣角以及一雙手。
那雙手一手捧著木魚,一手用棒槌不停地敲著。
謝相才一怔,轉頭以眼神詢問二公子。
二公子似笑非笑,用手指了指那處角落,輕聲道,“小師弟,去看看吧?”
謝相才瞥了一眼面前的“師父”,隨後一咬牙,站直身子,邁動步伐朝著木魚聲傳出的角落躡手躡腳地走去。
少年穿過層層怪石,最終來到了那處巨石之前,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繞過巨石看向後面之人時,耳畔傳來一道輕微的自言自語聲。
“他孃的,老子是真的眼瞎了,本來想找一個關門弟子,誰曾想找來這麼一個蠢驢,你自己說說,那小子的眼睛是被粑粑糊住了嗎……”
謝相才臉頰之上的神情驟然凝固,一個令得他自己有些難以置信的念頭劃過腦海,他猛地一步踏出繞過巨石,探頭看向巨石之後敲木魚的那人。
就當謝相才探出腦袋的剎那,那人同時抬頭,一雙滿是怨氣的明亮眸子與謝相才的雙眼對視在一起。
整座閣樓霎時間安靜下來。
謝相才身子如同石化,凝固在原地一動不動。
巨石之後,白髮少年丟下手中木魚,似笑非笑地站起身來,一腳將身旁嶙峋巨石踹飛,走上前去拍了拍謝相才的肩膀,陰陽怪氣地說道,“呦呦呦,這不是東風城玉樹臨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八公子嗎?”
謝相才臉色當即慘白如紙,白髮少年手掌上分明不重的力道,卻使得少年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起來起來,不用行如此大禮,都什麼年代啦?”
虎頡立刻伸出雙手,想要將跌坐在地面上的謝相才攙扶起來。
謝相才見狀,驚叫著一把推開靠上前來的虎頡,屁股飛快朝後挪動,臉上的表情就想見了鬼一樣。
虎頡緊逼上前,彎下身子將臉湊上前去,死死盯著謝相才的雙眼,古怪地笑道,“八公子,叫聲師父給我聽聽,如何?”
謝相才深吸一口氣,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尖叫道,“你他孃的是師父?!!!”
二
虎頡滿面笑容,微偏著頭反問道,“老子他孃的,怎麼就不能是師父了?”
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此刻腦海之中,過往畫面一一浮現而出,越是回想起原來的事兒來,臉上的神情便是越精彩。
他回想起進入樓閣之中,二師兄說的那一句“只緣身在此山中”,現在回味起來,還真他孃的是那個道理啊!
謝相才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通體冰冷。
虎頡蹲在謝相才面前,伸出手來,朝自己那兒招了招,“來來來八公子,把你在黟山奪來的那個什麼狗屁武王令牌給老子看看!”
謝相才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玉牌。
卻遲遲不敢伸手將其遞出去。
虎頡笑眯眯地看著謝相才,某一剎臉上笑容忽然消散,站起身來拍了拍巴掌,大吼道,“老二,給老子滾過來,按好你的小師弟!”
不遠處的二公子聞言,立刻連滾帶爬地閃身到虎頡跟前,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謝相才,旋即捋起袖子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不由分說便是拖到一塊巨石錢,按著少年的後背,將其身上的長袍掀開,露出後背來。
虎頡活動了一番筋骨,伸手一招,一隻長鞭撞破窗戶來到其掌心之間。
他攥著長鞭走上前去,滿面笑容地罵道,“他孃的老八,本來還沒想教訓你這小子,畢竟那徐傲雪日後十有八九會超過老子,要是你小子老老實實回來認個錯也就算過去了,誰曾想你是真機靈啊,還把人家的玉牌要過來糊弄我,要不是老子當時在場,是不是就被你糊弄過去啦?”
虎頡手中長鞭揚起,重重朝著謝相才的後背落去。
“啪——”
鞭子落在後背上的清脆聲響起。
“啊呀——”
少年嘶聲大喊隨之傳出。
“啪——”
“師父手下留情啊——”
“……”
良久之後,虎頡才腰痠背痛地丟掉手中鞭子,滿意地看了看謝相才紅腫的後背,揮了揮手讓二公子鬆開小師弟。
謝相才滿頭冷汗地站直身子,痛苦地扭動著身子,滿眼怨氣地看著自己那先前在東風城扮豬吃老虎這麼久的可憎師父。
不老仙,他孃的這名字一聽就是個老頭子啊,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不著調且年紀看起來與自己相仿的少年啊!
虎頡冷哼一聲,“老八,本來說是打斷你腿,現在就給你來了幾鞭子,你可千萬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謝相才齜牙咧嘴地用力點頭,根本不敢多回嘴一句。
虎頡伸了一個懶腰,偏頭看向二公子,慵懶問道,“老二,你去問問老三酒席準備好了沒,你小師弟恐怕被抽得肚子餓嘍!”
謝相才嘴角抽搐了一番。
一旁的二公子趕忙點頭,身形一閃來到欄杆之前,探出頭對地下大殿端坐著的三公子大聲問道,“老三,師父問你酒席準備好了嗎?小師弟餓了!”
三公子聞言衣袖一揮,身前桌子連同其上書山立刻消失不見,他整了整衣衫,朗聲道,“早就準備妥當了,就等入座了。”
二公子聞言轉身,望著不知何時已是換上一套暗金色長袍的虎頡,正了正神色,旋即自覺地走上前去攙扶住齜牙咧嘴的謝相才,率先朝著樓下大殿緩步行去。
謝相才被攙扶著走下樓梯,抬眼看向大殿之時,發現這裡已是大變了模樣。
只見原先三公子所坐之地壘起了一座半人高的座席,座席之前的兩側,分別擺了四處規模較小但是樣式一樣的紅木繡雕木臺。
二公子環視大殿一週後,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攙扶著謝相才朝大殿之外行去。
大殿之外,五名公子已是按著次序前後站立,皆是身著黑金長袍,腰懸玉牌。
站在首位的大公子,在見到揉著屁股一瘸一拐走出來的小師弟後,兇悍的面容立刻變得滑稽起來,他走上前來笑聲如雷,“小師弟,聽說你被師父教訓了,哈哈哈哈!好久不見!”
謝相才苦笑著拱了拱手。
大公子身後,身著突兀白金長袍的三公子面容仍舊是端重肅穆,與謝相才對視一眼後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說些什麼。
在三公子的身後,空出了一個位置,空位之後,便是久違了的五公子慕容明珠。
慕容明珠衝著謝相才豎了一個大拇指,“小師弟,聽說你用我給你的那柄木劍擊敗了沈家的沈戀雪,不錯,你看吧,師兄教的劍就是牛。木劍斷了不要緊,師兄再給你做一柄,如何?”
攙扶著謝相才的二公子趕忙出聲打斷,“去去去,就那柄破木劍你還好意思拿得出手!小師弟別急,等日後來了清夢城,讓師父知會一聲老劍奴,讓他幫你打一柄上好的劍,到時候師父再傳你幾套正經劍術,倘若學成了打遍天下無敵手應該沒什麼問題!”
謝相才輕輕點頭,隨後視線來到慕容明珠後面的六公子身上。
六公子輕輕點頭,兩人這些日子朝夕相處,自然是無須多言,只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便不再多言。
此時六公子身後敞露胸懷的七公子已是耐不住性子,走上前來給了謝相才一個熊抱,當即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塞進謝相才手中,示意對方來上兩口。
謝相才清楚七師兄的心意,用手擰開酒塞子,一股桂花香撲鼻而來。
少年嗅著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微微一笑,隨即便是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
酒水剛接觸到唇齒,一股柔勁便是順著喉嚨流淌到謝相才各條經脈,悄然修復著謝相才後背上的傷勢。
感受著身體的變化,謝相才先是一愣,旋即頗為感激地看了一眼這最關心自己的七師兄。
二公子會意不語,自覺地鬆開謝相才,朝著大公子和三公子走去,擠進了兩人之間的空隙。
不久之後,一道大喊聲自七位公子身前的樓閣之中傳出。
緊接著,站在最前面的大公子清了清嗓子,“進殿!”
平日裡玩笑歸玩笑,師徒之間可以嘻嘻哈哈,但是每每師父同時會見所有師兄弟時,在座的各個公子都必須循規蹈矩。
七名公子相繼進入大殿,一一按照位次對著座席之上身著暗金袍服的不老仙彎身行禮之後,方才逐一入座。
謝相才有些為難地來到座席之前,遲遲沒有曲膝坐在師父特意挑選的有靠背的座椅之上。
雖說方才喝了七師兄的酒,後背上的傷勢好了一些,但師父這傢伙抽起自己可絲毫沒留情面,若是這般坐下靠著椅背,恐怕滋味極其酸爽。
“老八,還不坐下,莫非是對師父有意見吶?”
虎頡淡笑道。
謝相才連忙擺手,“不敢不敢。”
語罷,他只好硬著頭皮緊咬嘴唇,顧不得後背上的劇痛,彎曲膝蓋坐到座椅之上。
虎頡頗為滿意地逐一掃過分居兩側的八處座席,然而片刻之後,目光卻頓在了右半側一處空無一人的蒲團之上。
他面色微變,“老四人呢?”
大公子聞言身子一激靈,立刻偏頭以眼神示意不遠處的三公子。
三公子臉色有些難看,強忍著虎頡釋放而出的威壓,起身道,“四師弟在戍守邊塞,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虎頡拍案而起,“是趕不回來還是回不來吶?老四他孃的不知道今日酒席的重要性嗎?”
三公子嘆息一聲,“師父,四師弟早早收到訊息就準備動身趕回清夢城,可是昨日……”
“昨日什麼?”
虎頡眉頭一挑,音調抬高三分,壓得諸位實力強橫的公子抬不起頭。
“昨日宮中下達了飛箭傳書,將四師弟扣在了那兒。”
三公子滿頭冷汗,聲音都是有些顫抖。
虎頡微微點頭,下一息,身形驟然消失在大殿之內。
謝相才蔓延錯愕,下意識地往後挪了一些。
他感受著不遠處虎頡座席處殘留下的一絲恐怖勁氣,背後冷汗緩緩打溼衣衫。
少年回味起許久之前,師父在小酒館中與自己說的那句話。
“仙人之下,地上無敵。”
原先謝相才以為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現在看來……
字字屬實!
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半柱香之後,一道破風聲自大殿之外傳出,在座的七位公子循聲望去,只見一襲暗金長袍的虎頡,兩隻手各自拎著一人,掠進大殿。
他先將左手身著鎧甲的青年丟到右手處那空著的座席上,隨後將另一隻手上的中年男人丟到大殿中央的空地之上,做完這些後,自己閃身來到大殿盡頭處高聳的座席那兒。
身著鎧甲的四公子方才緩過神來,滿臉尷尬地在眾人的注視中卸下厚重銀甲,換上與其餘師兄弟一般的黑金長袍。
他先是起身,對著眼神十分不爽的虎頡行了一個大禮,隨後將視線轉移到對面不遠處的謝相才身上,聲音沙啞地說道,“小師弟,我是四師兄。”
謝相才趕忙起身,對著對面身材精壯,臉頰之上有著一道猙獰疤痕的四公子還了一禮。
虎頡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你們師兄弟想要談天說地酒席之後自個兒玩去!老三,知會後廚那些傢伙,走菜!”
三公子頷首會意,心念一動,神識掠出朝著幾里開外的後廚飛去。
虎頡滿意點頭,旋即起身,一步步走到跪伏在地面之上萬分驚恐的皇城三品文相身前,用手指玩弄了一番對方頭頂的烏紗帽,輕笑聲迴盪在整個大殿之中。
“文相大人,趁著酒席未開,做首詩如何啊?你做完詩,我讓咱家老七對一首,倘若你能勝他,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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