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種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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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爺,出事了。”
呂瑛低燒幾日,好不容易精神一點,最常用的大夫陽盛子跑去了湖湘,七星觀便派出觀主的大弟子竹因子給他看病,幾碗藥下去,終於有了點胃口,正靠著床頭喝粥時,錢阿全就來了這麼一句。
此事卻和定安縣近半年一直在修水利有關。
瓊崖島是大海島,淡水資源沒有內陸那般豐富,若要推進農耕,修堤壩、挖河渠便勢在必行,金銀率領的那支建築隊主要任務便在於此,其中一條河渠便在定安縣、文昌縣交界處。
水資源是珍貴的,但兩縣這些年通婚交好的也不少,對面有一小吏送信過來,詢問能否用水時,錢阿全心想靠河的也就是兩個村子,便是用水又能用多少呢?當即滿口應下,那小吏欣喜,還送了五兩銀子作為水費,算是意思意思。
這原本是好事的,可定安縣在河渠的上游,文昌縣在下游,有一日對面的地主過來商議桑田事宜時,便發現定安縣有一處堆肥的肥坑在河渠附近,當即大怒,因為這位陳老爺平時住城裡,難得來鄉下收租,喝的便是河渠的水,誰知道這兒離糞便那麼近啊!
陳老爺的宗族裡有當官的,有跑海的,還有同樣是地主的,有個女婿還是呂家護衛隊的,是附近很有名的豪傑,他自忖和呂瑛也算半個自家人,膽氣一壯,便帶著家丁打上那處肥坑後邊的村子,要他們換個地方堆肥。
呂瑛:“然後呢?”
錢阿全:“河渠便是那村裡的壯丁挖的,他們自然不願意挪位置,所以兩邊就打起來了。”
此事官府沒出手,護衛隊也不肯動,因為陳老爺在護衛隊看來的確是自己人,連陳均家裡都和陳老爺沾親帶故的,只是若村民要維護自己的河渠,誰也不能攔著,於是縣裡真正能做主的竟是都作壁上觀。
可南方本就民風彪悍,因資源稀少,為了多給自家扒拉一點,村與村之間打起來是常態,死個把人都是正常的。
呂瑛:“死人了?”
錢阿全默默跪下:“是,死了兩個人。”
這才是他不得不向呂瑛彙報此事的原因。
“誰死了?誰動的手?”
“陳老爺的三兒子死了,動手的是符乙村的符多多,因為符多多的爹被陳三帶人打死了,符多多殺了陳三,陳家又要符多多償命,然後符甲村的符老漢也帶著鹽工們過來撐場子。”
呂瑛輕笑一聲:”這樣的小事也能鬧出人命,你們可真行。“
他搖了搖鈴,便有僕婦小廝進來伺候,分明已是五月底,瓊崖島上許多人只穿一件衣都會嫌熱了,呂瑛卻穿了兩件,看天色不錯,沒讓帶傘,只帶了遮陽的冪籬。
小人家討厭曬太陽。
錢阿全來找呂瑛前,已想出處理此事的法子,無非是借姜平這個級別的大管事去說和,大家各退幾步,把事平了,只是想著出了人命,怎麼也要請示老闆才能走下一步,卻不料呂瑛要親自過去,便擔心起來:”孫少爺的身子還沒養好,這去定安縣一路舟車勞頓的……”
呂瑛淡淡道:“你處理不了這個事,還得我去。”
見錢阿全眼中有不服,呂瑛問他:“阿全,別的我不說,在陳三把符多多的爹打死時,你為何不秉公執法,讓他償命?”
錢阿全一怔,隨即別開頭:“若我動了陳三,陳老爺一路找人情,呂家水軍內部恐有非議,認為孫少爺不解人情。”
做馬仔的不該給老闆添麻煩,這不是應該的嗎?
“不解人情又如何?是呂家給他們糧餉,帶他們打倭寇,帶他們在海上馳騁,難道他們闖了禍,我連罰都不成?那到底誰才是軍主?”呂瑛讓小廝拿出鞭子,翻手便在錢阿全臉上一鞭,“所以我才說,阿全,你處理不了這件事,此事要罰的不光是他們,還有你!”
“去把《禹律》背好,我改日抽查,若你答
不上來,我抽死你!”呂瑛說話還是柔柔的,軟軟的,彷彿一朵棉花糖。
錢阿全卻知道,呂瑛說會抽死他,那就是真的會往死裡抽。
他耳邊又響起了水聲,那是娘投水的聲音,爹為了幫窮苦人打官司,被另一個官家少爺活活打死後,娘便也不活了,那時他不信《禹律》,認定人間沒了公道,可如今,他卻成了那“官家公子”的幫兇,所以作為神裔,呂瑛難道不該罰他嗎……錢阿全捂住臉上的鞭痕,看著呂瑛小小的背影,心中竟是好奇,呂瑛要如何處置此事,他要如何維護公道。
呂瑛卻是將此事作為一件需要鄭重對待的大事來辦了,他首先前往定安縣,先去縣衙大堂,這裡聚集著錢阿全、王週週、楊添勝、陳均,以及科菲為首的幾名護衛小頭領。
呂瑛提著鞭子過去,先一人來一鞭。
“一群廢物。”
王週週跪得最利索:“屬下無能,勞動孫少爺。”
其餘人也覺著自己礙著養病的孫少爺不該。
呂瑛卻說:“你們廢的不是驚動我,遇到處理不了的事來找上級要主意是對的,你們錯的是別的。”
稍後,呂瑛命人將涉及此事的陳老爺、符多多都緝拿,接著將定安縣的百名護衛全部召集。
白鴿印雖不如鯤鵬印能驅使呂家六千名水軍,以及其背後數萬名掌管後勤的人,但在定安縣,與神諭也不差什麼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呂瑛坐在縣太爺的圈椅上,陽光落在菜市口,曬得他的小臉發紅。
“按《禹律》,陳大有為了佔據符乙村的水渠,糾集鄉民鬧事,應杖五十大板,打!”
有與陳老爺面貌相似的兩兄弟過來,跪下對呂瑛苦苦哀求:“打不得啊,孫少爺,老父已快六十,這五十大板下去,他一定受不住的啊!”
呂瑛冷笑:“你們藉著呂家的名頭作威作福時,怎麼又沒想到這一出了?我要不查都不知道,原來你們爹藉著兒子是呂家水軍的名義,在文昌圈了那麼大的地!”
“陳均,你去打!”
呂瑛要陳均親自行刑,此舉卻是告訴陳家,若今日陳老爺死了,這事就只是他們一家的事,可若是他不死,那就是所有陳姓族人的事!
五十杖下去,陳老爺斷氣了,陳二一直被科菲等其他護衛駕著,心中不忿,破口大罵:“呂瑛,我陳家兩兄弟為了你們呂家在南海的霸業,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你只為了幾個賤民便要殺我父,你難道不怕其他兄弟們寒心嗎!”
“賤民?”呂瑛咀嚼這個詞,只覺得可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呂家若只想賺錢,憑我們的本事哪裡的錢賺不到!我們養這麼多水軍是為了什麼?我外祖的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連子嗣都沒留下,便和我的太外祖母一起戰死海上,屍骨無存又是為了什麼?這些年來,朝廷視瓊崖島為蠻荒之地,倭寇可是我們家拿命在擋!”
“若呂家沒有一代又一代的戰死,這片海域上不知多少跑船的要對倭賊下跪,而你,也不過是倭刀之下的死人,哪裡還有命在這指著百姓說人家是賤民,到底誰賤啊?”
他走到那些圍觀的護衛和百姓面前:“你們說,是陳大有和他幾個兒子賤,還是老百姓賤!”
符老漢站起來,大吼:“當然是陳大有賤!我們清清白白靠一雙手掙飯吃,我們是挺直腰板的人,我們不賤!”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
“沒錯!水渠也是我們流著汗挖的!”
“我們好心讓陳大有的人用我們的水,陳大有卻不許我們用自己挖來的水,還打死了符多多的爹!”
民情激憤,巨大的人聲和指責朝陳家兄弟湧來,陳大拉住陳二,恨不得給這個蠢貨一巴掌。
心裡覺得百姓賤就行了,在這個當口說出來做什麼!尤其是呂家乃神裔,你一個凡人指責神裔又是要做什麼!簡直是作死!
可陳大心
裡再怎麼罵,呂瑛不在乎,他只是心裡納罕,要知道半年前他與秋瑜來到此處時,人們還渾渾噩噩,麻木得一如欄裡的豬羊,現在他們卻都覺得自己是人了,對於這樣的變化,他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大概是有點活沒白乾的欣慰?
呂瑛回身,對姜平說:“廢掉他們的武功,扔去修路隊,若有人要求情,就讓他們來找我!”
姜平應是。
他走到符多多面前:“按律法,若家中有人被殺,應上報官府,而非私自報復,只是念在錢阿全等人本次顧及陳大有的宗族勢力,沒能秉公處置,我便放你一馬,不用償命。”
符多多是個面板黑裡帶紅的少年,看起來二十來歲,聽到呂瑛如此說,他眼前一亮。
“但活罪難逃,你也要去修路隊,我要你們修一條從定安縣到文昌縣的路,道路需通暢平整。”呂瑛說完對符多多的處置。
又對諸多百姓說:“我呂瑛來此,是為了給諸位公道,也是要給縣衙做靠山,讓他們敢於主持公道,此次定安縣縣衙沒能秉公執法,這不是他們自罰三杯就能過去的,我會令他們每人耕一畝地,收成出來後,要他們親自送往符乙村。”
他掃縣衙眾人:“西瓜、南瓜、絲瓜、苦瓜自選,可有異議?”
錢阿全躬身:“心服口服。”
楊添勝和王週週也無異議,只有陳均,他神情複雜,彎腰:“是,孫少爺。”
陳均想,這就是……神裔嗎?絕對公正,且內心果決。
說實話,呂瑛處理陳家並不會激起圍觀護衛隊心中的憤懣,因為跟著呂瑛混久了,他小人家身上的神裔濾鏡就越來越厚,如今神仙后人顯慈悲心,為窮苦百姓主持公道,實在是很符合大眾心裡的“神設”。
便是有人要和陳大有一家感同身受,呂瑛也有招等著他們。
當晚,呂瑛灌下一碗藥,在大夫竹因子只差沒跪地求他去休養的哀切神情中,小人家找到呂房,要來了鯤鵬印,以自己的名字加鯤鵬印章召喚呂家下屬八名水將。
這八名水將有管內務的,比如老管家、薇媽媽、嵐釉和姜平,還有四名常年與呂房跑船,與他一起抵禦倭寇,維護航路太平的,分別叫呂大水、陳山湖、顧血、張清衣。
八人難得匯聚一堂,呂大水問姜平:“此次是孫少爺第一次動用鯤鵬印,老薑,你可知道發生了何事?”
呂大水是管情報的,自然知道呂瑛處置了陳大有一家,還廢了兩個護衛,但這是小事,八大水將除了跟隨呂瑛的姜平,其餘人都沒當回事。
姜平神色複雜,他想起定安縣那些意識到自己不是牲畜而是人的百姓,想起呂瑛在陳大有一事後,定下的新規。
他嚥了下口水,看著隨呂房一起步入屋內的呂瑛,心想,有大事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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