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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雷鳴聲陣陣,容棠聽見宿懷璟坦率承認之後,心下鬆了一口氣。

他抬眸,剛想應下來,又瞥見床上被褥,猶豫一瞬,視線落在角落櫃子上,道:“那你再拿一床被子跟枕頭過來,我晚上睡覺可能會蹬被子。”

其實不會,他只是知道宿懷璟是防備跟警惕心理都特別重的一個人,讓他同意跟自己睡一張床已經是因為生理恐懼而不得已做出的決定,若是再睡一個被窩……

容棠很擔心崽崽可能一整夜都不得安枕。

他自以為好心,體貼又機智地為宿懷璟找好理由跟臺階,後者聽到這話卻斂了眸,非常遺憾而不甘心地瞅了一眼容棠身上蓋著的被子。

為什麼不能睡在一個被窩裡?

都成親了不是嗎?

誰家正經人家夫妻成婚大半個月都沒睡過一張床啊?

真欺負人。

宿懷璟有點微不可查的幽怨,但還是很聽話地開啟櫃子,抱出一床被褥跟枕頭,彎腰鋪到了床上,問:“那我可以去洗漱了嗎?”

——洗漱完就上床睡覺的意思哦!跟你睡一張床的意思哦!

容棠聽著窗外轟隆隆的雷聲,點了下頭,瞧見宿懷璟轉身的背影,又沒忍住,出聲喚他:“需要我陪你嗎?”

宿懷璟心下軟得一塌糊塗。

他這些日子以來總會惶惑,一面覺得寧宣王世子刻意接近定然有所圖謀,一面又覺得回京之後能遇見容棠簡直是天大的運氣。

如果在蜀地遭遇的那些苛待是為了日後遇見這樣一個人,將他放在心頭珍視著,那宿懷璟覺得,便是再苦一些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有棠棠就好了。

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就有家了。

宿懷璟彎彎眸,搖了搖頭:“不用,外面風大雨重,你小心凍著,我一會就回來。”

容棠還是有點猶豫,但是院子裡確實風雨聲很吵,樹葉都被吹得撞上屋簷,帶著一陣又一陣的嘩啦聲響,他這幅身子,萬一沾了夜間雨水,很容易就一病不起了。

於是他皺皺眉頭,道:“那你快一點哦。”

他說這話本沒有其他意思,只不過是單純擔心宿懷璟一個人在外面洗漱的時候突然有驚雷落下會嚇到他。

可屋子裡被燈籠和蠟燭襯出來暖黃色的光,不算特別寬的踏步床貼著牆,床幔收在兩邊掛了起來,容棠靠在床頭,腰部以下被被子遮掩,上身披一床薄毯,手裡拿著話本,抬起眼乖乖巧巧又慵慵懶懶地跟人說‘那你快一點哦’的時候,特別勾人。

像是剛入世的山中精怪,分明一舉一動都攝人心魄,偏偏他自己渾然不覺,透出一種清純和蠱惑交織的矛盾感,誘得人想要剝掉他那層外衣,看看肌膚下跳動的心臟究竟是什麼模樣。

宿懷璟眸光暗了暗,喉結微滾,手指垂在身側敲了敲腰牌,勾唇淺笑:“好。”

他轉身出門,容棠便坐在床上等他,趁人還沒回來的功夫,又將

自己那床被子往裡滾了滾,邊緣都整整齊齊地壓起來,給宿懷璟劃出一條楚河漢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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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等了好久,等到他都快睡著了,宿懷璟才進來。

而宿懷璟一進門,瞧見床上幾l乎被分成了三等分,容棠連人帶被子只佔了三分之一的樣子,愣了不過半瞬便倏爾笑了出來。

他脫掉外衣,緩步走到床邊,並不上去,而是彎著腰,一手撐著床,一手將胳膊抬起,手腕遞到容棠面前,聲線喑啞,又有點黏糊:“棠棠。”

容棠:“嗯?”

宿懷璟說:“我身上香香的。”

容棠微怔,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

大反派是跟他成親之後身上才養出來點肉,但腕上還是瘦削,骨骼被面板覆蓋,一眼望去又白又硬,有點像大白兔奶糖。

容棠可恥地嚥了下口水。

宿懷璟歪歪頭,聲音放低,超乖地說:“我怕弄髒你的床,剛剛特意去洗澡了。”

院子裡只備了要喝的熱水,他又想早點跟容棠睡在一起,所以用的是冷水洗澡,露出來的那一截如霜雪般的手腕上冒著絲絲冷氣,還帶著點皂莢和花卉的味道,確實香香的。

容棠卻蹙了蹙眉,剛想說他不愛惜身體,怎麼能下雨天洗冷水澡,便見宿懷璟眨眨眼,跟他撒嬌:“所以棠棠能不能別離我這麼遠,我會覺得你嫌棄我。”

他像是長街上站著的小商販,極力推銷自己的產品一般,胳膊往上抬了抬,似乎想讓容棠仔細嗅一嗅,好認真地說:“我真的香香的。”

容棠懵了半晌,後知後覺地看了眼床上剛剛被他分出來的楚河漢界,耳廓莫名有點點發紅。

容棠扯了扯被子,再扯了扯,兩床被子“啪嗒”一聲搭在了一起,他抬起頭,看向宿懷璟。

吶!沒嫌你!

宿懷璟笑意愈深,手放了下來,從床畔退開之前還有些遺憾地又做了一次掙扎:“真的不聞聞嗎?我還特意在澡盆裡放了幾l朵梔子花,我現在好香的。”

他越說自己香香的,容棠耳廓越紅,那種婚前收到一封一封寫著[棠棠吾夫]信件的心情又往上冒了冒,特別有種誘拐未成年的罪惡感。

容棠強迫自己偏過頭:“不聞!”

“哦。”宿懷璟垂下頭,悶悶地應了一聲,語調裡都透出一股子遺憾的味道來。

他脫了衣服上床,兩床被子被容棠搭在了一起,他又怕漏風凍著棠棠,抬手幫他掖了掖被角,將自己那床錯開來,靠在了床頭。

問問題的時候沒覺得什麼,自己主動往裡側挪的時候也沒覺得什麼,甚至靠在裡面等宿懷璟的時候,容棠還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真等到床上多了一個人,宿懷璟貼在他身側,跟他一起靠在床

()頭,哪怕什麼也不幹,只是低著頭翻一本古籍,存在感依舊不容忽視。

容棠一直把他當少年期的大反派看,也當自己氪金養的崽崽,而且宿懷璟又那麼喜歡跟他撒嬌,容棠理所當然地看他就有幾l分憐愛。可等到在床畔貼的這麼近,他恍然察覺到

大反派身上不容忽視的男性氣息。

混雜在一陣梔子香和皂莢味道中,並不突出,卻依舊提醒著容棠他其實在這個世界裡,是一個成年男子。

可以入朝為官,可以娶妻生子,跟他同一個性別的男人。

容棠莫名感受到一股基於生物本能的戒備——自然界中兩隻雄性待在一起通常都會打架爭奪地盤和配偶。

可還沒等他仔細感受這股情緒,窗外突然響了一聲炸雷,宿懷璟似乎一驚,迅速地就將手伸進被窩抓住了容棠手指。

“……()”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宿懷璟微愣,眼睫顫了顫,山河志再也看不下去,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那雙被被褥遮擋、交疊著的手上。

夏初雷雨聲陣陣,往往帶來新生,宿懷璟聽了一會窗外的雨聲,容棠一言不發地緩慢拍他,耐心地安撫著。

宿懷璟沉默片刻,倏然笑了一聲。

“謝謝棠棠。”他說,“我真的很害怕打雷。”

可不是現在。

人如果自己從來不害怕,或者從沒見過別人害怕,是很難就一項具體的事物產生恐懼心理,或者擔心旁人是否會因此感到恐慌的。

他之所以會在打雷閃電的夜裡來到容棠房間,是因為他擔心棠棠會被雷聲嚇醒,一夜不得安眠。

而他之所以會有這個擔心,因為他曾經害怕過。

很怕很怕。

雨水穿過屋頂,一點點落在泥土地上,角落裡有老鼠吱吱叫,一隻跟著一隻,似乎是在搬家,膽子大到從他床腳跑過,察覺視線甚至會停下來跟他對視,在漆黑的夜裡,雷電聲宛如催命符,而非人的生物視線澄澈又黑暗,對視的瞬間會讓人從心底生出無數不知所蹤的懼怕思想,直要將人吞噬。

年幼的七皇子從來沒見過這種情形。

他也從來沒怕過打雷。

在宮裡的時候,下雨天會有嬤嬤溫柔地守在他床邊,屋子裡燈火昏暗卻不至於不能視物的程度。窗外雷電風雨一點都不會透到屋子裡來,蠟燭的光線穩穩當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顫動,嬤嬤哄人入睡的歌聲也格外溫婉動人,宛如將嗜睡的兒童放在了一朵雲上,打著拍子慢悠悠哄他睡覺,外間就算天翻地覆,也不會侵擾到他分毫。

而等到第一天天亮,御花園裡草木花卉都顯露出勃勃的生機,三哥下了學帶著四姐一路跑著到他宮裡,笑著拿一隻螞蚱逗他:“七弟七弟!去挖蟲蟲玩嗎!”

七殿下曾經什麼也不怕的。

()不怕蟲,不怕黑,不怕打雷下雨,也不怕荷花酥,甚至連世人皆畏懼的老虎,也因為四公主天天唸叨等她長大了就找姑奶奶去學打老虎而絲毫不感到畏懼。

他那時候甚至在想,這個姑奶奶好厲害,等他長到比四姐還大的時候,也要去學。

生長在象牙塔裡,被全皇宮的人護著愛著,他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可等到變故陡生,夏夜裡火光席捲了他從小生長的象牙塔,奶孃拼死將他送出宮又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宮道上,來來往往奔波逃命的太監宮女踩著她屍身而過,勤政殿裡父皇母后眼球被勒到凸出來,一聲驚雷在悶熱的天空中炸響,彷彿開啟了一隻潘多拉的魔盒。

恐懼開始滋生,迷惘不斷蔓延。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會覺得這其實是一場噩夢,等醒過來了三哥依舊會帶他滿御花園玩,四姐依舊會給他吃甜甜的糕點,太子哥哥或許會責備他們帶壞小弟,卻會在沒人的地方放下儲君威嚴,蹲在地上拿一隻搖搖響的撥浪鼓逗他笑。

他比誰都更寵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

宿懷璟想,醒過來就好了。

可是蜀地夏天多雷雨,雷聲陣陣,驚的他一整夜睡不著覺,雨水從屋頂落到床上,溼漉漉黏糊糊的一大塊,山道上不時有泥石流塌陷,百姓的哭聲似乎能穿過天際準確無誤地落在他耳朵裡。

他在心裡念著三哥、四姐、大哥、嬤嬤、父皇、母后……可一個人都沒出現。

行風並不是一開始就找到他的。

宿懷璟孤身一人待在蜀地李府,便在那一道道驚雷和一陣陣夜雨中,與屋子裡水珠相對,與搬家的老鼠凝視,然後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沒有家了。

……

後來過去很多年,他早就不害怕打雷,不怕老鼠,也不知道自己還會害怕這世上什麼東西。

有時候行風看到宿懷璟那副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都會覺得害怕,可宿懷璟真的什麼都不害怕了。

小時候磕著碰著都要找母后撒嬌,現在卻可以面不改色地卸掉身上任何一個部位的骨頭再自己接回去;

小時候看見老鼠會哭著喊哥哥,現在瞧見老鼠吃了他的藥口吐白沫死去甚至會笑出聲;

小時候聽見雷聲恨不得戳聾自己的耳朵,現在卻只擔心容棠會不會害怕這樣突兀惱人的聲響,會不會做噩夢驚醒。

可容棠卻反過來問他:你是不是害怕?

會主動小心翼翼地挪一個身位,為他留出半張床的位置,會暗示他:你如果害怕,可以跟我待在一起的。

他的棠棠,真的是這世上最心善最心善的小菩薩。

宿懷璟低低地笑出聲,陪容棠又看了許久話本,等到雷聲都小了,時間很遲了,才終於下床吹滅了幾l盞蠟燭,和他躺在一張床上睡覺。

容棠睏意總是來勢洶洶,沾床就要睡覺,可半夢半醒間聽見窗外雷聲,他幾l乎是本能地往前貼了貼,手便從自己被窩裡鑽進了宿懷璟的被子,攥住他手輕捏了捏,聲音含糊不清:“不怕哦,這都是正常天氣現象,不怕哦……()”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宿懷璟輕聲說,微啞的語調落在長夜裡,如同古琴奏響的樂章。

下巴在容棠頭頂蹭了蹭,有些惡狠狠,像是在命令,又像小心而惴惴地祈求:“你說你喜歡梔子花的,那也要喜歡我,好不好?”

“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哦。”宿懷璟耍起了小心思,滿意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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