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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推杯換盞之間,勝海舟就問起仙台藩會怎麼安置這些流民。
片山勘兵衛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沒什麼安置,藩裡也不會去管。”說完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膝蓋上。
“此話何意?”
“藩裡的命令是,等流民自行離開。”
“離開,他們能去哪?實不相瞞,我之前到過弘前藩。”
“哦?情況如何?”片山勘兵衛十分意外,他只是聽過流民和路人傳言的各地災情,實際情況並不清楚。而且仙台藩這裡的情況,要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農田絕收,十戶九空,饑民相食。”勝海舟面帶沉重的說道。
“!!!”片山勘兵衛大驚,他沒想到東北地區災情居然嚴重到如此地步。
要說片山勘兵衛所就職的仙台藩,在島國諸藩中經濟條件算是非常好的。本身封地的位置得天獨厚,還靠著大海。伊達家的公開俸祿是62萬石,但實際的石高卻超過了200萬石。除了大面積開墾溼地種植水稻外,仙台藩領內還有鐵礦,冶煉和畜牧業也很發達。
跟其他諸藩不同的是,伊達家推行了一種被稱為“買米制”的專賣措施。領地內收繳的稻米,從石卷港出海運往江戶出售,獲利巨大,曾經一度佔據了江戶市場上流通稻米的一半。
同時仙台藩還將一部分的稻米和水產品出售往大阪,藉以加強與京都公方之間的聯絡。
久負盛名的島國“吉品鮑”還有魚翅等俵物,其實就是出自仙台藩。不過是在經過加工成幹鮑之後再冠以“長崎水產”的名義再銷往隔壁帶清。
“獨眼龍政宗”在對外貿易上做過的最猛的一件事,就是在慶長十八年派人出使羅馬教廷,希望能直接進行貿易。但是因為德川家康實行閉關鎖國、嚴厲限制天主教的政策,交涉也就失敗了。
雖然仙台藩很富裕,但農業對仙台藩的經濟還是起到十分重要的支柱作用,一旦發生災荒,伊達家也是扛不住的。
不過此時,東北地區的災荒還沒有完全影響到這裡。所以除了市町上流民增多之外,仙台藩表面上還是一片歌舞昇平。
勝海舟仔細的講述了他在東北地區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他沒有提到趙新,過了這麼久,他早就明白趙新不是島國人;但他也不是清國人,因為趙新沒有辮子,包括那個後來的劉勝。
對於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來者,一旦被官府知道行跡,是要招來殺身之禍的。
片山勘兵衛就這樣聽著的勝海舟的講述,時而激憤,時而怒罵,連他面前最愛吃的蒲燒鰻魚飯,也沒有再動一筷。
“那依閣下的見解,如何才能救助災民呢?”
勝海舟猶豫了一下,眼前的這位片山勘兵衛才剛剛認識,說多了就是交淺言深了。於是他無奈的嘆道:“我也冥思苦想了很多天,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片山勘兵衛微笑看著勝海舟,他知道對面這個年輕人沒有把話都說出來。從一開始互相認識時,他就覺得這個年輕浪人有點不對了。
這得多招搖啊,一個普通的年輕武士出遠門還帶著兩個隨從?而且那兩個隨從穿的還不錯。
其次就是片山勘兵衛注意到,勝海舟的口音和那兩個隨從的口音完全不一樣。那兩人的口音是東北口音。這一個近江國的浪人武士,找兩個陸奧的人當隨從?這不合理啊。
於是片山勘兵衛不再追問,而兩人接下來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讓老闆娘把冷了的飯菜加熱一下,就草草吃完。
等出了酒館的門,片山勘兵衛感謝了勝海舟的款待。說自己才是本地人,結果反倒讓勝海舟掏錢破費了。他接著又指向了酒館西邊的一片住宅區,向勝海舟說自己家就在那邊,如果勝海舟這些天不走的話,希望後天能請他去家裡做客,吃頓便飯。
勝海舟考慮了一下,覺得是個打探訊息的機會,也就十分爽快的答應了。
等片山勘兵衛遠去後,一旁等候的久藏和平太則走到勝海舟身後。平太開口問道:“這人是幹什麼的?”
“本町奉行所的同心。”
“那會不會……?”平太沒有往下說,他擔心會有什麼麻煩上門。
“不用擔心。他還請我後天去他家裡做客。這個人,有點意思。”勝海舟看著片山勘兵衛離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勝大人。”久藏突然叫著勝海舟。
“嗯?”勝海舟轉回身,只見久藏遲疑著從身後慢慢拉出一個小女孩兒。
“這孩子是……”勝海舟一看這孩子的外貌就知道是個流民。此時已是十月,天氣漸冷,這女孩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一條條了,還光著腳,雙手摟在胸前,微微發抖。
“哪兒來的?”
“我們倆也不知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才注意到這孩子一直跟在身後,久藏看她可憐,就給她買個兩個飯糰子。吃了後然後問她是哪兒的,家人在哪也不說。後來我帶著她去找那邊的流民問了,都說不認識她。”平太一邊撓著頭一邊解釋著。
“唉,就算是認識也不會說的。”勝海舟嘆息一聲。
“我覺得是真不認識,否則她看見自己的家人一定會有反應的。平太問那些流民的時候,我一直注意著她。”久藏摸了摸女孩的腦袋,抬頭對勝海舟解釋道。
勝海舟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子,發現在這女孩一頭蓬亂的長髮裡,藏著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而女孩兒看到勝海舟面對著自己,有點害怕的往後躲了一下。
“別怕,告訴我,你多大了?”勝海舟和顏悅色的對女孩兒問道。
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是被對面這個年輕人溫和的笑容和聲音所打動,遲疑著說道:“……九歲。”
“你家裡人呢?”
女孩抬頭看了看身邊圍著的平太和久藏,又看看勝海舟,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勝海舟看到街上來往的人流中已經有人在往自己這邊看,隨即對平太和久藏說道:“帶她回客棧再說。”
四人回到了客棧,勝海舟讓其他三個人一起跟隨自己到了上宿的屋內。
等幾人坐下後,勝海舟先讓平太給女孩兒倒了杯熱水,然後又把自己蓋的被子披到女孩兒身上,這才對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妙。”
“你家在哪?”
“長野原町。”
三人聽了一頭霧水,想不出這是哪裡的地方。
“吾妻郡。”阿妙看三人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連忙補充道。
“哦。原來是高崎松平藩的。”勝海舟一聽到吾妻郡,立刻就知道了在哪。可他隨即一驚,好傢伙,吾妻郡就在淺間山邊上。
隨即,他長出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繼續輕聲問著阿妙。
“你家裡人呢?”
“媽媽和弟弟被山洪埋了……”阿妙低下了頭,渾身開始顫抖。
“那,別人呢?”平太在一旁追問道。
“奶奶,奶奶上吊了。”阿妙的眼淚噼噼啪啪的開始掉在藺草蓆上。勝海舟和久藏三人安慰了好一會兒,這才問明白阿妙的身事。
小姑娘的家正好位於淺間山北麓,七月份淺間山火山爆發時,阿妙家所在的村子被熔岩加上泥石流給摧毀,村子裡房屋全部被埋。
阿妙的母親和弟弟則因為來不及逃出,被埋在了泥石流之下。而阿妙當時和奶奶正在村外挖野菜,這才逃過一劫。可隨著天災伴隨而來的斷糧,則讓更人絕望。老太太不想成為孫女的負擔,於是就上吊自殺了。
至於阿妙的父親,原本是個浪人武士,阿妙五歲的時候就不知道浪哪去了,一直沒有訊息。
奶奶死後,阿妙在活下來的村人們帶領下,一路順著下野、磐城,來到了仙台藩,最後來到了松島町內。
當勝海舟在街頭給流民施捨銅錢的時候,縮在一個街角躲避寒冷的阿妙看到了勝海舟身後跟隨的平太和久藏。她覺得這位正在施捨財物的老爺是個好人,而且他還帶著兩個隨從出門,說不準多收留自己一個也沒問題。於是她就一直在後面跟著,直到勝海舟和片山勘兵衛進了酒館,然後就跟上了久藏和平太。
怎麼辦?
聽完了阿妙陸陸續續的講述,勝海舟有些為難了。在他看來,現在熊島上那一百多人,一大半都是老幼婦孺,根本幹不了重體力活。趙新也跟自己講過,這次來仙台藩主要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並拉走一些壯勞力,以為來年開荒種地做準備。
一趟船本來就裝不下多少人,現在壯勞力還沒找到,又來了個小女孩兒……
阿妙看著勝海舟沉思不語,心裡有些發慌。她覺得面前的這個武士老爺人挺好的,能帶自己來客棧,還拿自己蓋的被子給她披上。
小女孩兒鼓起全身的勇氣,伏跪在勝海舟面前:“老爺,我吃的不多,還會做飯、會洗衣服、會帶孩子,您就可憐可憐我,把我留下吧。”
勝海舟三人聽了阿妙的話,竟沒有一絲反駁的勇氣。
“這幾天你且先留下。至於能不能收下你,我還要稟報主公大人。”
“啊?主公大人?”阿妙不明所以的抬起身來,還有個主公大人?
……
“這仙台的生蠔真是不錯啊,比國內的好。這烤鰻魚也不錯……哎,你怎麼不吃了?”
溫泉酒店裡,劉勝一邊大快朵頤的吃著巴掌大的生蠔刺身,一邊讚不絕口。
“我可吃不動了,你這也太能吃了吧!少吃點生蠔,這玩意吃多了火大。”
午飯吃撐了的趙新一邊用目光搜尋著餐廳裡的美女,一邊勸說著。
“這生活過的,太特麼頹廢了。”劉勝將盤中最後一隻生蠔一口吞下,滿意的仰頭癱坐在椅子上。
“知足吧。那些流民你也看了,跟他們相比,咱們是在蜜罐裡。”
“哎,真是沒想到島國的古代農民竟然這麼慘。”
“都一樣,大清那邊的農民也好不到哪兒去。等你有機會親眼看到,就知道了。”
“一切反動派都要打倒!”劉勝直起身子,惡狠狠的說道。
“哪有你說的這麼容易啊。漫漫征程,咱們現在才剛剛開始。”趙新收回四處遊弋的目光,伸出左手,比了一個小拇指尖。
此時趙新突然心中一動,一個還有些模糊的想法漸漸浮現了出來。他隨即對劉勝道:“你抓緊時間聯絡你那些戰友,看看人家退役後都在幹嘛。咱也好有針對性的聊一下。話說咱們可就這幾天有時間。等明年開春冰化了,咱們得接更多的人去熊島。”
劉勝疑惑的問道:“你真打算接一群小鬼子啊?”
趙新糾正道:“都是貧農,這會兒還談不上鬼子呢。再說,過兩年大清那邊也要鬧大災。”
“哪兒?”
“河南。”
“怎麼兩邊都鬧災呢?”
“氣象學上好像是叫‘第二暖期’,說白了就是厄爾尼諾現象。我也是查了資料知道,敢情18世紀就有氣候變暖了。所以啊,你得抓緊時間找船員,光靠這個遊艇能幹嘛啊,咱們得搞條大船。”
“所以你全指著我?”劉勝瞪大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嘿~~我說,是你說想好了決定加入的,這事我只能指著你了。我都想過了,得買條七、八千噸的大船,後面才有的搞。”
“我去!一條海上貨輪至少需要15個船員才行。我說,那你幹嘛?”
“我得負責掙錢吧,另外熊島上開了春要開荒播種吧?這種子、工具、飲水、個人衛生,亂七八糟一大堆都得我弄。要不咱倆換換?我還鬱悶著呢。”
“得,打住吧。你叫我訓練士兵這個行,叫我指揮種地……算了吧還是。”
“這不結了。等熬過這個冬天就好了。”趙新頗有信心的說道。
劉勝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這才說道:“我說。對大清朝那邊你有什麼想法?咱們要怎麼搞?”
“東搞搞西搞搞了。”趙新開玩笑說道。“咱們現在就倆人,帶著一群老弱婦孺,連胡司令都不如,人家還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呢。”
“可我看網上都說什麼‘穿清造反,否則菊花不保’?”
“是穿清不造反,菊花套電鑽。”趙新扭回頭來,不緊不慢的說道。“咱們現在北邊站住腳再說其他的,經濟基礎決定武力,沒有一個強大的工業實力,搞不定的。”
其實,趙新還有一句話沒說,信念決定成敗。沒有一個正確的信念,就算打跑了清軍也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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