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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廠衛

一開始,無論是萬全都司府還是宣府官場,都不能接受鄧長江“零星韃子賊人入關搶劫殺人滅口現已逃匿無蹤”的調查結論。馬星更是勃然大怒的拍著桌子把鄧長江所有的女性長輩(包括旁系)問候了一個遍。

當晚,有人見到鄧長江溜進了馬星大營。倆人在大帳裡聊了一整宿。半夜裡,營中的伙頭被大帥的親兵砸起來往帥帳裡送酒食,第二天早上兩位將軍都醉得一塌糊塗,眼睛還都是紅腫紅腫的,像大哭過一般。

再然後,馬星也變得一口咬定就是韃子乾的,又拍著桌子開始罵韃子了,信誓旦旦的要領兵把韃虜們殺個雞犬不留……雖然大明朝文視武如草芥,但畢竟是邊塞重地,馬星這個總兵官的分量較其他地方肯定更重不少,既然他態度這麼堅決,文官們也不好再說啥了。

京師下來的廠衛大爺們本就不願在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吃沙子受罪,既然地方文武眾口一詞,當然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卡拿要順帶著到幾家戲園子裡“查訪”一番,又把當地有點名氣的粉頭們“夜審”了個遍,耍足了威風擺夠了架子,五六天以後,同樣揣著“零星韃子殺人搶劫已督地方全力追剿”的結論,大包小包吆五喝六的回京交差去了不提……

時隔半年左右,陝北神木縣、米脂縣等地,突然彷彿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似的憑空出現一股悍匪。

關盛雲的名字,終於第一次出現在朝廷的邊報裡……

“廠衛”是通稱,廠是指東廠,衛說的是錦衣衛。

民間一般總是將東廠西廠並提而論,其實不嚴謹。

嚴格意義上來說,“衛”自始至終都叫錦衣衛,前身是朱元璋的御林軍,首領叫指揮使,一般由皇帝信任的武將擔任。而“廠”則有三個:東廠是正根兒,全稱叫“東輯事廠”,是朱棣創立的,差不多從頭到尾伴隨著整個大明朝、西廠全稱“西輯事廠”,僅在成化、正德兩朝斷續存在過三次,累計壽命十年零五個月。還有個“內行廠”,也叫“內辦事廠”。這個知道的人不多,從正德元年到正德五年,僅存在了五年。

一提東西廠,大家往往認為都是太監,其實也不對。東西廠首領是太監,叫“廠主”、“廠公”或“提督”。下邊的辦事人員絕大多數不是太監——有很多官員甚至是從錦衣衛裡挑選出來的。

東廠大家很熟悉,我們今天重點說西廠。

成化十二年正月,明憲宗朱見深率百官祭祀天地,明明出發時陽光明媚,但突然間狂風大作陰氣逼人,竟然有人因此而死!放在今天可能就是肺&炎之類,也可能是基礎病被急性病毒性呼吸系統或消化系統疾病誘發,但沒掌握現代醫學知識的人不會有衛生常識,更沒有抗生素,加上普遍性的營養不良,死也就死了。傳來傳去,便有人說這是被活活被凍死的。加上那時的人普遍迷信,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都從內心堅信不疑:聖天子是神而不是凡人——能在聖天子面前興風作浪的,除了妖魔,還能是啥?

這事,在朱見深心裡便是始終縈繞過不去的一個結。

有風便起浪。

不久,宮中又有傳言:有人半夜看到有類似狐狸一樣的動物出沒,而且還傷了人!不論是因為沒有電燈照明,昏暗燭火加人心惶惶把樹影婆娑誤認為狐狸精自己嚇得亂竄撞破了頭、還是真驚到野生動物被撓花了臉,或者是失手打碎御用器物編個理由想逃過一劫,都很正常——但那時的人才不這麼想!他們想的是:聖天子奉天承運諸邪遠避,對吧?現下都鬧到皇宮大內裡來了——你說這邪魔得多大道行?

俗話說“接二連三”,更恐怖的事情出現了。

據說,有個姓趙的商人,叫趙靈安——嗯,靈魂安息,瞧這倒黴名字!在路上“撿”了一個用面紗遮面的姑娘,掀起面紗一看,哎媽呀那個漂亮啊,簡直傾國傾城不可描述!於是老趙便把她“領”回家,想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結果第二天,姓趙的全家死於非命,不僅人全死光了,阿貓阿狗打鳴的公雞推磨的驢……無一倖免,傾國傾城卻不見了——顯然,這個姓趙的沒用鐵鏈子把她拴起來。

不拴可不行啊——後來,很多人發現了這個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到處有人說見到過撿女人這種事情……官府不停的接到報告:天黑後有人發現有孤身女子在某處遊蕩,緊接著周邊不遠處便出現命案!

題外話。按吳承恩的《西遊記》記載,天下有四大洲:北俱蘆洲、南瞻部洲、西牛賀州、東徐豐洲。這些事被東徐豐洲的一些修煉成精的兩足獸們知道了,於是他們開始用鐵鏈“撿”女性,還拔了她們的牙齒,這等惡獸別名叫做鬼見愁,再也沒聽說哪個被鬼捉了去,或者滅了全窩的——儘管,大家都很希望如此。

言歸正傳。

京師有個道士叫李子龍,以魔術和忽悠名噪一時。認識了倆太監,一個叫韋塞,一個姓鮑(名字忘了)。倆二貨聽說李&大&師有通天徹地之道、畫符捉鬼唸咒驅魔之能,心裡琢磨著,要是能讓李&大&師到大內來一趟把狐狸精捉了,豈不是立下不世的功勞?這位李子龍,與今天的“大師”們一樣,在一眾無腦人的吹捧下自我膨脹了,忘了自己本就是個騙子、也忘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皇宮大內豈容得......橫行!

於是躊躇滿志地去了。

於是順理成章地被抓了。

於是理所當然地尿了。

尿了,也就語無倫次了——語無倫次等於心懷鬼胎、心懷鬼胎等於圖謀不軌——這邏輯,簡直和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的那麼無可辯駁,對吧?

兩個傻子一個騙子都被砍了。

經歷過以上事情之後,朱見深越想越怕,覺得東廠不管用,遂招來最信任的秉筆太監汪直,從錦衣衛中選拔一些聰明伶俐的傢伙,喬裝打扮成平民,出宮伺察——汪直也“不負聖望”,小道訊息源源不斷,於是朱見深乾脆任命汪直為提督,另起爐灶,設立西廠這個常設機構。

西廠的軍官從錦衣衛裡選,再由他們各自招募下級——沒有定崗定編,其擴充速度之快、之無序,不難想象。明朝的三法司:刑部、督察院、大理寺,都要依正常流程辦事;而這幫傢伙是聖天子內廷直轄,朝廷法度管不著他們,加上每個人都是立(fa)功(cai)心切,當然肆意妄為:一旦“懷疑”某人某官,不必上報,先抓了了再說——哦,錯了,先抓了再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對了,西廠用得最熟的一條是“妖言罪”,從重從快,真事。

一時間雞飛狗跳天怒人怨朝野大譁。

除了狠人朱元璋和完全嫡傳了老朱狠毒基因的朱棣兩個例外,整個大明朝,文官集團始終在跟聖天子為權力博弈,內容和藉口總結起來就兩條:

“皇上,您看那個誰誰誰,太不像話啦,臣總結了八大罪十當斬!您別成天摟著娘娘不理朝政啊!話說,正常人都喜歡沒事換換口味,您就專寵那一個,這分明不合常理啊——這是為什麼呢?按照邏輯推斷,顯然,她是狐狸精變的,迷惑了聖天子啊!臣聽大家說啊,您那個後宮‘穢不可聞’!您不能不理朝政,快鬆開那個狐狸精下命令砍那個誰啊!”

要麼就是:“皇上,治理國家的事,朝廷的事您別操心了,交給我們就得啦!您趕緊回宮,按倒幾個娘娘生一堆小崽子去吧,那才是您的本職工作正經事,其他您就別管那麼多啦!”

總而言之,自己失勢就扯起來大皇帝理政的大旗讓他管對頭、自己得勢就讓大皇帝回宮去玩,別管我怎麼折騰。

看著西廠無法無天的折騰,文官集團人人自危坐不住了,有內閣大學士領著一群人上書:“‘人心洶洶各懷疑慮’,大大滴破壞了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臣總結了汪閹的十大罪三當斬,不信?您看——去年七月有妖物出現傷人,對吧?現在汪直肆意妄為殘害忠良,對吧?這就是應驗啊,鐵證如山!快點砍他!”

聰明的朱見深一琢磨:“對啊!妖物出沒一定是壞事臨頭的兆頭,這個當然不容置疑、現在汪直他們一通折騰,可能還真是應驗了呢……”於是,下旨裁撤了西廠——這一輪,西廠僅僅存在了五個月。

過不久——一個月,真的不算久——聰明的朱見深還是害怕,有個叫戴縉的揣摩透了憲宗的心思投其所好,上書:“汪直可是大大滴忠良啊!我大明哪裡都不是法外之地,西廠是維護安定團結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於是西廠又恢復了——這一輪,西廠存在了五年。

再後來,到了憲宗孫子輩武宗那一朝,太監劉瑾當權了。為了跟文官集團抗衡,正德皇帝朱厚照讓劉瑾復立西廠。

劉瑾復設西廠之後,又發現一個新問題:雖然東廠西廠都歸自己管,就像兩家子公司,可他們為了表忠心出業績,開始內鬥,正經事不幹,自己相互拆臺!怎麼辦呢?乾脆,再註冊一家新公司吧——於是又弄出來個“內行廠”!

到正德五年,劉瑾伏誅,西廠、內行廠隨之被裁撤——西廠,這次壽命還是五年。

自此,西廠永久性的在歷史中消失了。

題外話。

劉瑾這個人,像許多被妖魔化的太監一樣,相對於“壞”而言,我們似乎更應該說他蠢——有時候,他確乎應該算出於好心。比如,他曾經下令讓所有寡婦一律改嫁。其特殊背景,是很有不少心懷惡意的傢伙,為了侵吞孤兒寡母的微薄財產,百般阻撓其改嫁謀生——嫁了人,家產就歸了他人!不讓改嫁為的就是圖謀家產,於是婆家的人變著花樣的虐待孤兒寡母:賣了娃,餓死娘,然後大家分東西!

當然,儒棍們可不會管你是否好心,既然權鬥,你便該死——俗(這個字念wangbadan)話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破壞寡婦守節而下令改嫁?豈止十惡不赦,簡直是挑戰人倫天理破壞宇宙秩序!這怎麼得了?任由寡婦改嫁,世界要消失天地要毀滅宇宙要爆炸的啊!

沒話說,參他!

劉公公沒有後來的魏公公手段狠,所以沒鬥過文官集團,下場很慘:最後被扣了個“謀逆”的帽子,剮了。

3357刀。

大明的百姓就這樣,既不認人,也不認理,只認刀:你手裡拎著刀,便趴地上給你磕頭、一轉眼刀落在你身上,他們便會自覺踴躍這掏腰包買你被割下來的肉。

以後我們還會說到劉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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