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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攻擊
從昨天夜裡,這個該死的破城就處處透出詭異!
死到臨頭的狂歡肯定解釋不通:只是圍城而已啊,還遠沒到破城後的巷戰階段——打都沒打,你們該縮在家裡瑟瑟發抖才對啊——就算不在家裡抖,大半夜的,你們他媽的倒是睡覺啊!
大帥那裡,一大清早的抽調了所有騎兵去尋找敵援——雖然自己的親兵回來報告,在安全距離之內真的沒發現敵蹤,可大帥還是下令強攻,莫非……大帥接到其他方向的什麼警訊?
莫非——其他方向,果真有大敵來襲?
高藤豆副將遠遠的望向城池,雖然不是特別真切,但到處是黑雜雜的人頭,只有幾點盔纓夾雜其中絕不會錯——守軍這是在驅趕百姓們守城啊!
這說明敵人的戰力已經嚴重受損。
一般情況下,普通百姓被威逼充當“銅牆鐵壁”的時候,也就離完蛋不遠了。
但不對勁兒啊——這才打了多會兒,敵人連皮毛都沒傷著呢,怎麼就驅趕百姓上牆?照理說不至於啊!
怎麼會這樣?
高藤豆縱馬馳近了些仔細觀察。
真的不對勁!
看那些人熱火朝天的勁頭……哪裡有一點像被刀子逼著賣命的樣子——這特麼分明是集體魔障了啊!
雖則是仰攻,但己方的投石機和弓弩,再沒有準頭,勢必也會給守方造成一定傷亡,尤其是那麼多平民,連找掩護都不懂,以往干擾射擊的步弓都能有效殺傷,見了這麼多血——這些死老百姓們怎麼不一鬨而散呢?
“不能冒進!”
高副將猶疑之下,放緩了攻擊節奏。說書先生講過:諸葛一生用兵唯謹慎——連大名鼎鼎的武侯都如此,給自己留條後路是應該、而且必須的。
事實上,第一個命令放緩攻擊節奏的還不是高藤豆,而是負責堵北門的遊擊張丁。
關盛雲麾下的將領裡,張丁是最謹慎小心的一個——也難怪,高藤豆尤福田都是關盛雲做邊軍時共事的老兄弟,前者手裡有足足三個營的兵力、後者也有兩個營,本錢比自己大的不是一星半點、谷白樺那蠻子的剛鋒營,雖說只是一個營的編制,但卻是有六個步隊的超級大營,而且最能打,大傢俬下猜測,真動手,搞不好大帥親領的親衛破霄營都未必是這廝對手、保定地主龔德潤的振勇營也不是什麼善茬,戰力肯定能排進關帥麾下的三甲、自己半路入夥,霹靂營的骨幹是以前帶的二三百個山賊,連輔兵頭子國清林都不怎麼買自己的賬,這些年下來老兄弟們沒了一小半。兵力就是本錢,要是把手下徹底打光了,以後可就更不好混了……
圍堵其他方向的將領們也先後發現了這個奇怪的現象、大家不約而同地採取了一樣的措施。
眾將再次派出還沒來得及恢復體力的親衛騎手向大帥詢問軍情。
西門外遠處觀戰的關盛雲咬牙切齒怒髮衝冠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守城的狗官軍那邊究竟是中了什麼邪發的哪門子瘋自己確實不知道、但從軍幾十年的老軍務,手下各部是出工還是出力,絕對瞞不過關盛雲的眼睛——可對此,還偏偏無計可施。
雖然自己非常清楚,守敵孤城一座絕無援軍——但這個事實絲毫無助於戰局貌似正逐漸滑向失控:各處的將領紛紛派來親衛詢問敵援。
哪裡來的敵援?!你們他媽的不都自己偵察過了嗎!!!
一開始,關盛雲還能心平氣可故作鎮定的回答,到後來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怒火,大聲呵斥之餘,索性派出自己的親衛傳令各營:“絕無敵援,繼續強攻!”
事與願違。
各營將領接到命令後,更加滿腹疑惑。但軍令如山,將旗招展,命令前線部隊繼續奮力攻擊——不過,親兵營或親兵隊還是被大多數將領死死扣在自己手裡:當先登城的首功寧可不要,萬一有個不測風雲……用大把銀子堆起來的親兵隊,不僅是往後安身立命之本,關鍵時刻,這可是保命的本錢啊!
頂在前線指揮部隊的軍官們也陸續發現了問題:打了這麼久,傷亡就不說了,兄弟們的體力已經差不多到了極限,戰力最強的親兵營親兵隊怎麼還不上來搭把手?平日裡這幫傢伙吃得好喝的好,兵餉都是足額,裝備訓練也是最好的,蟻附攻城這種事偏偏讓俺們去賣命,然後等他們過來撿便宜?憑啥啊!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想到這裡,每個人心裡都開始打起了小算盤:營官、千總們的眼神迅速交流一下,紛紛向手下的把總、果長們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
孫杰敏銳的捕捉到敵軍攻擊力量的微妙變化,為了進一步打擊敵人計程車氣,突然萌生了一個破天荒近乎頑皮的主意……
聽到孫杰的要求,宋明議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賢弟,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孫杰用手指了指城牆和城外,展顏一笑:“大哥,事已至此,就算最壞,還能如何?至少,還能給父老兄弟們加把勁兒不是?”
拗不過總兵官孫杰鄭重其事的堅持,戰爭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交戰雙方目瞪口呆的一幕終於出現了:
李家班、瑞霞社、水袖局……廬州城裡的所有戲班子優伶,全部濃妝重彩地登上了城頭——要知道,後來風靡海內外的京劇,可是由徽班進京才變成國粹的!別的不敢說,廬州府裡可有的是戲班子!
很快,在一面小旗的指揮下,先是三通鼓響:咚、咚、咚!然後是近百個男女用各種調門的花腔齊聲吶喊:“賊人,敗了!”
緊跟著,三通整齊的銅鑼:鐺、鐺、鐺!近百個高腔再次高呼:“援軍,到了!”
咚,咚咚!賊人,敗了!
鐺,鐺鐺!援軍,到了!
平日裡明爭暗鬥誰看誰都不順眼的優伶們、弦師們、打鼓佬們,龍套們……組成了聯合演出隊,沿著城牆,繞城遊走!
熱火朝天的投入瞬間變成了狂熱的癲狂!
演出隊每到一處,那一段城牆上的民眾和甲士們便會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吶喊——雜亂的吶喊,又迅速變成整齊劃一的“賊人,敗了!援軍,到了”!
很快,全城的婆娘們、娃娃們都跟著鑼鼓點兒吼出來。
牆上的人,更加血脈賁張,瘋狂地將手邊能抓到的一切,向城下的敵人投擲出去!
晴天霹靂!
成千上萬人有節奏的吶喊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攻擊一方計程車氣跌落到冰點!
敗了?
哪個方向敗了?
敵援到了?哪邊來的?
守城的狗官軍在另一邊出城策應逆襲得手了?
會不會繞城過來包抄後路?
各營將官不再敦促前線猛攻,反而悄悄下達了就地防守的命令,攻擊勢頭驟然緩了下來。
砰、砰!
這是火炮發出的怒吼!
城裡只有四門虎蹲炮,也沒幾個熟練的炮手。這個時期的火炮,近距離抵近直瞄,破壞塔樓撞車沒啥問題,但其他大多數時候除了聽個響嚇唬嚇唬新兵,沒啥大用:實心大鐵球很難蒙到什麼人、打霰彈有效距離也就二三十步。每開一炮,清膛、裝藥又得忙活半天,還要佔用大量人力。開炮前還要拜一拜,否則,一個不小心惹得火神爺發脾氣炸了膛*,傷亡保證比被敵人拋石機直接命中還要大得多!
孫杰一開始根本沒考慮用虎蹲炮來守城——鐵球炮彈打一枚少一枚,不到萬不得已,破壞攻城武器還是用人命交換更划算——孫杰把它們分為兩組,分別頂在威脅最大的兩座城門後方:萬一敵軍破門,不用瞄準,沿著門洞一炮出去就是一條血衚衕,兩門炮能為守軍重新堵門爭取很大機會。
看到敵人士氣跌落,孫杰當機立斷,兩門炮被連拉帶拽地拖上城頭,炮車剛剛架好便迫不及待的向城下噴吐出彈丸。
砰、砰!
有沒有打中?
有沒有打中重要嗎?!
重要的是:炮聲……真響啊!
砰、砰!
指揮據守另一個城門樓的沈副將聽到炮響,立刻有樣學樣。
城門外小營壘中計程車兵們一直在苦戰。
今天他們承受的壓力最大。雖然背後城樓上有神臂弓、弓箭和床弩的掩護火力,但畢竟沒有城牆居高臨下的視野優勢和勢能優勢。甲士們將長槍架在拒馬上機械式的突刺著,弓箭手和弩手在人縫裡不停的向逼上來的一波又一波賊兵直瞄射擊。
營壘裡只有百多號人,前排士兵已經輪換過幾次了,大家的體力消耗很大。替換下來計程車兵們倚坐在地,胸膛劇烈地起伏,有人將葫蘆裡的水當頭澆下,甚至不少人手臂發生了痙攣。不過,城頭上的吶喊始終在激發著他們昂揚的鬥志。
聽到炮響,看著大鐵球攜著咻咻的厲風從頭頂呼嘯而過,所有人的疲憊一掃而空!前排計程車兵奮力地嘶吼著將長槍捅得更遠,輪休的甲士們也全部站起,用武器敲擊盾牌齊聲吶喊:殺賊、殺賊!
攻擊的勢頭被徹底遏制住了!
進攻一方後排計程車兵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前面越來越多計程車兵開始扭頭往回跑,催戰的鼓聲也變得遲緩,逐漸稀疏下來。
關盛雲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今天真他媽是活見鬼了!
看看西沉的太陽,入夜前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攻下這個破城了。
“算了,收兵!“
心裡琢磨著:今晚召集各營將領軍議,一定要殺一兩個攻擊最軟的隊官立威,傳首各營!
敵人已經瘋了一天一夜,明早再戰,肯定全癱在地上……
明日卯時(早晨5—7點)便再次發動全線總攻,一鼓破城!
殺!!!
*火神爺與炸膛
古人的迷信程度是今天的你我想不到的。
《海上見聞錄》記載,“海中放光,定國令人沒水求之,得大炮夾兩龍為耳,用船車出之,號龍熕(音“共”,大炮的意思)。所擊無不催破”。
估計是哪艘西洋商船沉了,經人指點撈起了自衛火炮,但為了神化,必須說海里有異光。這樣的例子多的是——劉邦、朱元璋等幾乎所有牛人出生時要是白天就得五色祥雲,要是晚上就得紅光滿室,實在搞不清白天晚上那就一定滿屋異香……不過這些都是胡扯,我可以對天發誓,我那寶貝兒子剛一出生,真的是瞬間全屋亮如白晝!嗯,護士把燈開啟了……
《裨海紀遊》白紙黑字寫得更有意思:“劉國軒將攻泉郡,龍熕不肯行,強舁(音“於”,意思是兩隻手抬)之往。及發,又不燃。國軒怒,杖之八十,一發而炸裂如粉!”——拉不動不說大炮太重了,反而怪它自己不願意走、點不著火不檢查是不是火藥受潮,反而結結實實打了大炮八十軍棍,最後把炮管抽裂炸膛,大家都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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