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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突門
頂住陣線,固守待援!
確定了當面是敵將的親兵營,關盛雲立刻有了對策。
一上手就砸出親兵營,看來敵人是想垂死一搏破圍了。
破圍?呵呵!談何容易!
當道紮營!
看似簡單的四個字,是用多少條人命換來的!想破圍,就要攻下對方大營,再順著官道跑——否則,翻山越嶺的披荊斬棘,要不了半天就會耗盡體力、三兩天下來,荒山野地餓也餓死了,何況還有追兵!
而大營——豈是你說破就能破的?
己方有兵力優勢,只要把控住戰鬥節奏,損失大一點也不怕——等其他方向的友軍趕到,不僅戰場主動權還在自己手裡,甚至很可能,會把全部敵人一口吃掉!
屆時,城池便是囊中之物。敵將有親衛家丁,或許能跑掉,但知府肯定跑不脫——能跑哪裡去?失土是死罪,跑了,不怕朝廷殺你全家麼?沒有守軍的一座空城,知府肯定想先燒府庫再自殺,但沒人會聽他的,被綁了送過來也說不定,上吊都沒機會——誰不怕一無所獲的佔領軍屠城洩憤?
關盛雲打消了反攻的念頭,下達了堅守大營的命令:
各營弓弩手全部上牆、戰力稍差的兩個營佈置到內壕邊依託拒馬防守、自己的親兵營和另一個主力營扣在手裡待命反擊、塘騎押後,等打崩了敵陣負責兜剿逃敵……
剛鋒營一開始就受到重創,已被壓制在營門附近,很難結陣了。但這樣很好:畢竟是主力營,在經驗豐富的隊官、果長和老兵們的帶領下,到處是三五成群的小戰團,把營門堵得嚴嚴實實,一時半會兒,敵人無論如何也衝不過來——只是,這樣打,剛鋒營會付出很大代價——不過,話說回來,只要谷白樺能頂住個把時辰,被打殘了也值:只要能把這批敵人吃掉,交換比怎麼算都不虧!
正在盤算,猛然見到敵城方向又有了新的動靜。領先的是十餘架馬車,一路疾馳。後面跑著的,依稀是一隊無甲輔兵。
馬車馳到土壘後的地道入口戛然而止。隨車的幾十個賊人跳下來,在一個傢伙指揮下,卸下大大小小的麻包就往洞口投進去,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堆了過膝高。領頭的傢伙上半身是皮甲,頭上頂了個鐵盔——看樣子是輔兵營的千總,掏出火鐮,擦燃一隻火把,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鬆開手,火把直落下去……
紅色的火舌雜著黑煙一下子竄起來……
關盛雲甚至還感覺到,這個賊人在擎著火把將丟未丟時,還扭頭衝自己露齒一笑!
另一隊無甲輔兵在奔跑中迅速散開。三人一組:一人揮刀,貼著地面砍斷通氣的毛竹、一人迅速將木楔釘入竹節、第三人掄起錘子夯實……與此同時,第一個賊兵已經在砍下一根竹子!
幾乎比火舌躥起來晚不了多久,從土壘到城牆,疏落的一片毛竹地面,出現了丈五左右寬度的一條通道。通道旁,偶有三五根毛竹通氣管在冒煙,轉眼,又有敵人奔過去……
完了!
關盛雲睚眥欲裂的看著。為了迷惑守軍,地道並不是直來直去,而是拐了個大彎,又插了一地的竹子,但敵將還是明確判斷出地道的大致走向!
地道里幾百條人命怕是保不住了。
營牆上的國清林捶著木欄嚎啕大哭。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剛剛輪換進去的二百人都是具備豐富穴攻經驗的老手,城基下的坑洞就是他們的傑作:哪裡可能滲水、哪裡容易塌方、在哪裡頂上木樁燒燬後破壞力最大……個個都是行家裡手。雖說算輔兵,平時國千總可捨不得派他們去做填溝刨樁之類送命的勾當。再訓練出這麼一批人,沒個一年半載想都不用想。
關盛雲不是沒想過反擊,親兵營遊擊關建林已經在指揮兒郎們逆襲了。不過,剛鋒營被死死壓在營門口,把唯一的出路堵得嚴嚴實實,敵人沒法突進來的代價——是自己也沒辦法衝出去!
心急如焚的關盛雲終於看到,遠處,敵城的兩側騰起一片塵土:
援兵來了!
顧不上許多,關盛雲下達了加速前進的命令:一簇紅色煙花綻開在營壘上空。
先衝到附近,略微停步恢復一下體力,然後合圍!
只要造出比較大的聲勢,己方的軍心就會迅速穩定下來、敵人則會張皇失措。
穩住陣腳然後反殺——哼哼,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友軍方向騰起兩道煙花,表示收到命令。隨後,明顯加快了速度。眼看著還有不到兩裡地,兩支援軍就能差不多同時抵達戰場!
雖然披甲長途奔襲過於浪費體力,部隊一時半會無法投入戰鬥,但近在咫尺的大軍,會對敵人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而己方士氣會迅速高漲……
嗵!
嗵!
敵城方向先後傳來兩聲號炮!
嗯。
有視野優勢的敵人肯定更早就發現了援軍。前線的披甲戰鬥了那麼久,體力差不多也該到了極限,這時該收攏部隊回撤了吧。
眼前敵人戰兵差不多千人左右。五百親兵營不用說,看戰力,另一個也應該是主力營,一口氣拼光了,你敢讓衙役們守城麼?如果那樣的話,嘿嘿,本帥不介意立即總攻!
驀地,敵人的城牆下騰起兩股煙塵,兩支隊伍突然從煙塵中現身,攔腰撞在毫無側翼防護的援軍佇列上!
突門!
敵將居然在南北城牆事先上偷偷鑿出兩道突門,就等著打援!
!
雖然隔了很遠看不真切,但兩支援軍的方向上,騰起的塵土不再是一趟直線,而是逐漸略呈扇形向外蔓延開來,兩面參將旗已經看不到了。
關盛雲一個趔趄,險些從刁斗上栽下來。
敗了!
被急行軍耗盡體力又毫無戒備的友軍,遭到攔腰致命一擊,正在四處潰逃。將旗一倒,部隊完全失去指揮,短時間內不可能形成戰鬥力了。
“鳴金吧。”關盛雲長嘆一聲,無奈的說道。
聽到悠長的銅鈸聲,剛鋒營各自為戰的披甲們相顧著逐漸聚攏,由三五成群,再合併成小隊,小隊再相互靠攏結成陣線。雖然敗了,一定要重賞谷白樺:從倉促迎敵到死戰不亂,剛鋒營的表現可圈可點!這個蠻子真的下了心血。
一聲號炮,大營裡帥旗旁樹起青白兩色旗幟,然後兩面旗幟向前傾了一下。左右內壕的兩面將旗向前點了點,這是應旗,表示收到了主帥的命令。隨後,踏著鼓聲,兩支散兵線開始聚攏,在營門吊橋側後方匯聚成兩個方陣。
敵人的體力也在大幅度下降,他們沒有趁勢緊逼,也放緩了進攻的節奏,後排的甲兵上前替換下前排的同伴,後者拄著滿是血跡的武器,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幾乎在同一瞬間,城樓方向又是一聲號炮,繼而騰起一股煙花:看來敵將也決定收兵了。
從突門殺出的兩支奇兵早已瞭解戰鬥任務,並沒有追殺潰兵,見到煙花訊號立刻止步,迅速向本部將旗靠攏。部隊甫一收攏完畢,兩支將旗各自向土壘方向深深的垂了一下,甲士們踏著沉重的腳步,堅定地開了上來。
敵人的主攻部隊也改變了陣型。由於攻擊的勢能,鋒線不斷前壓,雙方的傷兵都陷到攻擊鋒線後方——不用問,自己的傷兵會統統變成敵兵的首級功。
敵城上空,再次綻放出兩朵煙花。
敵人的攻擊方陣開始緩慢後退,從兩支奇兵的掩護陣型中穿過。剛才堵通氣孔、填燒地道的無甲輔兵們都聚攏在陣後,此時紛紛上前接過傷員,或攙或背,重傷者和死者放在空馬車上,向城裡急速退去。
三個戰兵軍陣交替掩護著,漸次消失在城前的營壘裡。
好厲害的敵將!
好膽識!
好氣魄!
關盛雲不由得在心裡為對手喝了一聲彩!
兩千戰兵,傾巢而出,還動員了至少一千輔兵。四面環敵,居然敢留下一座幾乎不設防的空城!而且絕不貪功冒進,達成戰術目的立刻退兵!
這樣的對手,在隨後的日子裡一定要小心應對。
遠處騰起兩道綠色煙花,那是援軍將領發出了收攏潰兵的訊號。關盛雲根本沒有心思看這些,目光緊盯著穴攻的洞口。敵人剛剛退走,國慶林沒等命令,就帶領剛剛輪換下來的輔兵們衝出營門,發瘋般的拼死清理被填埋的洞口。
來不及了!
關盛雲暗自想著。浸了油的稻草和馬糞——濃煙收割生命的速度遠比刀劍快得多。
關建林也帶著破霄營徑自開出大營,但卻沒有做銜尾追擊——出人意料地,敵人沒有對己方倒地的傷兵痛下殺手——關盛雲的親兵營被滿地哀嚎的剛鋒營傷兵拖住了!
罷了。
關建林和谷白樺是結拜兄弟,而且,這一戰剛鋒營已經傷了元氣,再把傷兵扔地上流血,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儘管關盛雲很清楚敵將的險惡用心:二三百傷員,會額外為自己增加很多很多負擔。
敵城猛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甲士們忘記了疲憊,紛紛用武器敲打著盾牌。
這些粗鄙的軍漢,再用最樸實的方式——吶喊——向自己的主帥表達敬意。
向強敵示威!
Tips.
古代戰爭,除了擊鼓鳴金,還有很多複雜的戰術命令。
擊鼓鳴金是對所有士兵們發出的統一行動訊號,其實也並不是我們通常想象的“聞鼓而進鳴金則退”那樣簡單,還有更多的區別——比如說:一通鼓,往往代表備戰,二通代表前進,三通代表衝鋒(披甲一身鐵幾十斤,極限衝刺距離也就十幾二三十米,在到達這個距離之前只能快步走,否則跑過去就是送人頭),連續擊鼓表示持續進攻、一通金是停止進攻就地拒守、二通是緩慢後退……
將領還會向各營各隊傳達單獨的命令,比如甲營後撤,乙營丙營突前,最後完成合圍。所以還有傳達這類個性化命令的方式,一般是用旗幟。
古代軍制往往按五行設定,金木水火土對應前後左右中五軍,各軍的將旗便分為青黃赤白黑五色。各軍下面的營也是如此,使用鑲邊區分。比如中軍是黃旗,那麼中軍下面的五個黃色為主色的營旗便分別使用青黃赤白黑的牙邊做區別。主將在後方登高觀戰,根據戰況給不同營官隊官下達命令,便會透過與這個隊對應顏色的旗幟傳達。
作戰時大家注意力都在前方,於是,使用信炮,作為提醒前方將領回頭觀察接受命令的方式——聽到後面放一響,前線將領回頭看:自己是青旗,後面青旗動,那麼或進或退服從命令、紅旗動,跟自己無關,繼續打……
與其類似的手段還有煙花,這種方式可以把命令傳達得更遠,尤其在晨昏時分,旗幟顏色難辨時更醒目。
烽火狼煙也是軍情傳遞的手段,也能傳達較為複雜的資訊:一注代表敵蹤、二注代表千人規模,而且有馬隊、三柱代表大舉來犯……此外,還會有兵士拿著毯子遮蔽,這樣,遠方觀察到的煙柱便會出現類似摩斯密碼般的斷續,如此就可以傳遞更復雜的資訊(有人會問,烽火臺上的幾個兵士見到漫山遍野的敵人,為什麼不趕緊跑,或者乾脆降了,還要花費寶貴的逃命時間報信呢?很簡單。守烽燧的都是被挑選出來拖家帶口的人——你沒通報敵情就跑了,全家就死定了)。
當然,特別複雜的戰術命令便只能靠傳令兵跑進戰場直接傳達給一線將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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