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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國,臨安城。
尚是初春時節,去年冬季的料峭寒意還未退去。年前下的一場瑞雪,即使在今天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也絲毫沒有要消融的意思。空氣中,絲絲縷縷的冷風糾纏在一起,無孔不入,凍得人直縮脖子。
年節已漸至尾聲,原本應該是呆在家裡炕頭上享受最後一點閒暇時光的時候,但是臨安城的老百姓們偏偏耐不住寂寞,寧可頂著漫天寒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走出了自家院門。
城內那條可以容納四五輛寬棚馬車同時並行的寬闊主街上,去年的積雪早已被掃得一乾二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纖塵不染。
在道路兩側,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城內百姓。兩道人群長龍從東城門口一直延伸到城西的縣衙府邸。
人群雖然擁擠,但是百姓們沒有一個將腳踏在那條幹淨的青石板路上。即使是最頑皮的孩童,就算眼睛裡滿是興奮光彩,也依然逆著性子,老實本分的待在父母身邊。有些性格外向,膽子大的年輕人,倒是探出半截身子,伸著腦袋望向城門外的某處,臉上滿是期待。
“快來了吧?”
“快了快了,聽說年前就已經動身了,算算日子,今天也該回來了。”
一少一老,手持一截掛著大紅鞭炮的長竹竿,站在城門口,一問一答。閉上嘴以後,又對著城門外邊望眼欲穿。他們身後的人群,也漸漸沸騰起來,氣氛熱烈,比起過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讓臨安城眾人如此興奮的原因是,去年夏天,這座玄武國西北邊陲的小城裡,總算出來了一個鑄造出上品靈器的匠人,雖然只是蘊靈五境的修為實力,但按照玄武國國法,但凡能鑄造出靈器的鍛造師,統一授予匠人榮譽,並且有資格前往玄武國帝都——白帝城,參加由皇室主辦的匠人會典。
玄武國以武立國,因此對於武人和修士極其推崇,而對於能夠鍛造出神兵利器的工匠更是青眼相加。
傳聞,玄武國的鎮國之寶,就是一位地位極高,實力極強的神匠鑄造的大戟。當年玄武國開國皇帝,憑藉這杆神兵利器大殺四方,平定天下,開疆拓土,無往而不利,最終奠定了玄武國在東隅洲第一強國的地位。
受皇室影響,玄武國民間對於匠人也十分崇拜,此次臨安城百姓大慶,就是這個原因。如果還要加上其他理由的話,那可能就是,一旦有地方能出現一位被官方認同的匠人後,此地不僅可免十年賦稅,更在後期會有皇室獨掌的定武門來此地選拔修煉或者習武天才。
一旦被定武門選中,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相不說,更有機會修煉成傳說中的仙人境界,登臨天界,與天同壽。
要知道以武立國的玄武國對於武道天才的選拔何其苛刻,一些武才輩出的家族門派,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有被定武門青睞的機會。然而一個邊陲小城的匠人就可以為小城百姓帶來這樣的好處,可見,一個匠人的價值何其之大。
不過小老百姓們對此感受並不深刻,覺得遠遠沒有降低賦稅來的實在。不過這也絲毫不影響他們對於匠人的崇拜。
臨安城能有此盛事,熱鬧的當然不止城內主街一個地方。
西市一條名為銘火巷的小巷子裡,熱鬧程度更勝主街。因為這條街道上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鐵匠鋪,眾多鐵匠聽聞同行獲此殊榮,也覺得與有榮焉,更激發了自己的鬥志,於是揮向鐵砧上那一片片鐵胚的錘子,變得更加勢大力沉。他們都希冀著能夠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鍛造出一柄靈器,從而獲得那代表著榮譽和地位的匠人身份。
在巷子裡左邊第三戶鐵匠鋪幫工的窮苦少年張楓眠,也有這樣一個偉大的夢想,希望有朝一日成為一位舉世矚目的神匠級別的鑄劍師,能夠有足夠的能力養活自己和照顧好身邊的人。
因此,面對外面喜悅歡慶的氛圍,張楓眠就有些走神了。他心不在焉的拉動著為熔爐升溫的風箱的拉桿,眼神卻始終瞟在外面熱鬧的街道上。
“想出去湊熱鬧?”
一個滿臉絡腮鬍,體格健壯,外形粗獷的高大漢子突兀的出現在張楓眠身後,彎下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楓眠回頭笑著看了眼這位粗中有細的老闆,點了點頭。心裡想,即將被臨安城眾人眾星拱月般歡迎進城的那個人是誰啊,那可是一位匠人,得到朝廷敕封的正統匠人。誰不想去守在門口,爭做那個第一個領略其風采的人?
老闆劉老三卻搖了搖頭,不解道:“鴻鍾那傢伙有什麼好看的?一個大老粗的爺們兒,你都在這裡看了快十年了,難道還沒看膩?”
“那可不一樣!”張楓眠聽到老闆這不屑的語氣,瞪大了眼睛爭辯道:“鴻先生現在可是朝廷敕封的匠人,是吃俸祿的人。地位超然,就算是咱們縣的縣令也都要低上他一頭,和之前比起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現在銘火街的鐵匠們可一個個都以他為榜樣呢!”
“嘁!”劉老三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道:“還以他為榜樣,不都是鐵匠嘛,誰還以誰為榜樣。就算他鴻鍾現在成了什麼匠人,不還是一樣要回來這裡打鐵?再說咱們那縣官大人,除了咱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他在誰面前不低上一頭。明明是一縣父母官,手握權柄,卻次次給那林府壓得抬不起頭來......”
說起這位縣官老爺的時候,劉老三滿臉都寫著一股鄙夷之色,抱怨輕蔑的話滔滔不絕,如果不是張楓眠指了指外面,讓他小心,他估計能說到天黑。
“您還是嘴上把點門吧,許先生說過了,隔牆有耳,咱們那位縣官老爺的耳朵可靈著呢!”
劉老三瞥了一眼窗戶外熱鬧的街道,想起了那些和自己不太對付的同行,深以為然,立刻閉上了嘴。
又過了沒多久,他又轉過頭來看向張楓眠,問道:“真不打算出去看看?放心,這次不克扣你小子的工錢!”
張楓眠轉頭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眼老闆劉老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粗獷漢子不會真的剋扣自己的工錢。雖然他以前也經常這樣說,但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張楓眠不想去的理由很簡單,一方面是因為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呢,至於另一方面,他知道這份混飽肚子的活計來的有多不容易。
他五歲那年,父母因病離世,只留下了他一個人靠著小半缸發黴的大米撐到了冬天。到最後連那小半缸發黴大米都見了底以後,年幼的張楓眠就明白自己必須得出去想辦法填飽肚子了。
自己家所在的那個郊外遠近聞名的貧困村,自然是沒人能幫上什麼忙的。大冬天,自己家的米都不夠吃,誰還能顧得上你一個外人?
不過隔壁李老伯老兩口是個心善的人,看到可憐的孤兒張楓眠,竟是將自家所剩不多的大米分了一半出來,準備倒進張楓眠家的米缸。當時老兩口笑著說:“我們老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留著這些米也是浪費,小楓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當然應該多吃一些快快長大啦。”
但張楓眠拒絕了,想著老兩口上了年紀,沒了米還怎麼掙回來。但是自己還年輕啊,只要想辦法,總能填飽肚子的。
所以他隨便編了個理由將老兩口搪塞了過去,轉身離開村子,想要在外面的田地裡抓個田鼠什麼的,帶回來烤著吃。
可是隆冬時節,天地蒼涼寂寥,別說田鼠,除了漫天白雪,連個枯黃的草根都找不到。
然後,張楓眠就只好將注意力放到臨安城裡。那是張楓眠最不喜歡的地方,全部都是勢利眼,恃強凌弱,沒一個好東西。
但是人活著總不能活活給餓死吧。當初母親剛離開的時候,自己可是答應過她要好好活著,好好長大的。
所以張楓眠穿著破爛的灰布衣衫,腳上踩著漏了幾個洞的爛布鞋,站在城門口,凍的瑟瑟發抖。他抬頭看了眼城牆上那塊巨大的石質匾額,最後咬緊牙關,一頭從城門鑽了進去。
進城以後,他從東跑到西,由南跑到北,一個店鋪一戶人家挨個找過去,希望能幫忙乾點什麼,好換口飯吃。他甚至跑到了那個林府門口,希望這戶臨安城內最富貴的人家能夠大發善心,可憐可憐他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但是他的腳還沒踏上林府大門前的白玉石階,就被門口的守衛從衣領提著扔了出去。
“呸,什麼貨色,敢跑到林府門口撒野。快滾,不然小心我一棒打死你!”那守衛凶神惡煞,眼中卻滿是戲虐。
張楓眠站起身,拍了拍本就不怎麼幹淨的衣衫,挺直了腰,憤憤盯了那守衛好一會兒,最後轉身離開。
一路過來,什麼吃的都沒找到,飢腸轆轆的張楓眠餓得眼冒金星,最後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意識一消散,便暈倒在了出城的路上。
然後,出城砍柴歸來的劉老三就碰到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將他帶回了自己鐵匠鋪裡。聽聞張楓眠的遭遇後,他笑著拍了拍張楓眠的肩膀,道:“我看你小子骨骼還算驚奇,不如來我這裡當學徒,我一天給你五個銅板,怎麼樣?”
當時的張楓眠生怕錯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急忙如蒜槌一般連連點頭,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悅神色。
從那天以後,他的日子總算好起來了。雖說依舊艱苦,但比起之前餓肚子的光景,實在好了太多。有時候甚至能攢下錢來去買點香火紙錢,跑到父母墳頭燒一燒拜一拜,和爹孃說說自己最近過得怎麼樣,也問問爹孃最近過得怎麼樣。
張楓眠有時還在想,如果傳說中的轉世輪迴是真的,那麼爹孃現在應該早就進了輪迴道了吧,說不定已經成功轉世了。希望爹孃這麼和善的人,能夠轉世到一個富貴人家,再也不用受沒錢的苦了。
想到自己燒得錢和香,自己說的話,爹孃可能收不到了,張楓眠就有些傷心;但又一想爹孃可能轉世到富貴人家,自己又由衷的開心起來,將之前所有的不開心都遮蓋了。所以,此時他臉上笑意就會更濃。
“不想去就算了,反正我猜鴻鍾那傢伙這次回來也沒有多少好臉色。”
老闆劉老三的話打斷了張楓眠的思緒,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張楓眠不解的看著老闆,鄒眉問道:“為什麼?”
劉老三笑嘻嘻的看著他,故作神秘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張楓眠點了點頭。
劉老三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站了起來,如同學塾先生一般將一隻手背在身後,道:“凡是去白帝城參加匠人會典的匠人,除了會典本身外,還有一個比試流程,就像武夫比武一樣。經過比試以後的優勝者才能以皇室供奉的身份留在白帝城,至於其他人,就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很明顯鴻鐘沒能留在白帝城,就說明他在那場比試中輸了,說不定還輸得很慘,你說他怎麼會有好臉色?”
劉老三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也正常,能去帝都參加會典的,哪個不是身懷奇技的高手,就算是那傳說中的金丹匠人也不會在少數,鴻鍾才什麼等級?輸了都是正常滴!”
張楓眠不太相信老闆的話,撇了撇嘴,質疑道:“你又沒去過白帝城,你咋知道?”
劉老三瞪大了眼睛,給了張楓眠一個腦瓜崩,沒好氣道:“咋地,老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臭小子,給我好好看著熔爐,不然小心我真扣你工錢。”
說完便揚長而去,跑到後院裡面睡覺去了。
已至中午時分,城門那邊熱鬧的氣氛漸漸冷淡下來,雖然大家依然聚集在那條寬闊石板路兩旁,但是難免會有些質疑和抱怨。
“是今天來嗎?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這些大人物脾氣就是古怪,怎麼總是變卦?”
已經有兩個婦人開始面露不悅神色了。
就在這時,之前守在城門口的那個手持掛著鞭炮的細長竹杆的年輕人,突然騰出手來指向城外某一處,高聲喊道:“來了!來了!”
眾人順著方向望去,看到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向這邊走來,位於最前方的是三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
中間那位,便是出身於臨安城的新晉匠人鴻鍾,他身旁兩位,身著黑色鎧甲,腰配黑鞘長刀,威風凜凜,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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