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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說:“看來是全好了。”

他走近說:“這些時日你一直讓我靜養,豈能不好?”

舜音不禁聽出弦外之音,這陣子至少沒讓他再浪蕩,確實是“靜養”,看了看左右,輕聲說:“那也是為你好。”

穆長洲笑了下,低低問:“你的事也做好了?”

舜音點點頭:“斥候已派出去了。”

派出去的斥候會朝兩面而去,往西突厥和吐蕃方向打探,觀望兩面動向,如此才好放心上路。

穆長洲說:“那便走吧。”

舜音跟上他腳步,一同往外。

前日已送了信往長安,今日便是出發之日了。

府門外已經備好馬車,昌風送完了軍醫,手中捧著一件厚披風送來。

穆長洲剛接過來披上,張君奉和胡孛兒騎馬趕了過來。

“總管和夫人要去多久?”張君奉來不及下馬就道,“我們擔著軍務,可撐不了太久。”

穆長洲回:“能快則快。”

此行往長安,他將軍務交給了張君奉和胡孛兒,民政則交給了陸迢和官署,眼下看來,都還穩妥。

胡孛兒大嗓門地提議:“不若帶上我,也好護行?”

穆長洲看他一眼:“不必了,你就守著涼州。”

胡孛兒還沒再說,就見他伸手,託著舜音的手臂,親手將她送上了車,眼神一直注視著她,就如黏在了她身上似的。

才算是反應過來,剛才那話怕是嫌自己礙眼,還是算了。

穆長洲坐上馬背,手抬一下,示意啟程。

馬車立即駛動,趁著天色尚早,悄然而去……

出城一路往東,寒風由刀割一般的凜冽,漸漸轉為可以忍受的寒涼。

按舜音之前去長安的路線走,比走官道要難行許多,不少荒郊野路,常要換馬。

好在他們過往外出行事也一直這樣,早已習慣,由此便省去了許多時日。

等風裡終於能感覺出一絲春意時,隊伍早已直入中原多日,停在了一間驛館外。

舜音從馬上下來,走入院落時說:“這一段好似也不是我走過的路。”

穆長洲下馬,朝她看來:“是我當年入長安讀書備考時走過的路,沒想到還有再走之時。”

舜音眼神輕輕動了動,故意轉開了話:“到哪裡了?”

穆長洲說:“涇州。”

那離長安已經很近了,過了涇州便能直往長安。

舜音轉頭走去廳前廊上,忽有一絲近鄉情怯之感,久等的結果就要到了,反而不敢去輕易觸碰。

腰上被輕輕一攬,穆長洲已貼近,聲低在她右耳邊:“你若心急,我們便儘快出發,少在此處停留。”

舜音搖一下頭:“不用了,已經很快了。”

穆長洲的手忽而抽走,站直身。

舜音往前看,驛丞匆匆走來,殷勤地朝他們見禮拜見,眼中帶著新奇,尤其是對著穆長洲時,大概是太久沒見涼州官員入中原了,何況這回來的還是涼州總管。

驛丞趕緊請他們入廳中用飯休整,又安排人為他們準備上房。

院內還有其他人,三兩往來官員,一行傳信差役,個個都在朝他們見禮,一邊悄悄往他們身上瞧。

舜音走入廳中,在案席間坐下,瞥一眼穆長洲:“還好走的是捷徑,若一直走官道,沿途皆是官驛,不知要被這般看多少回。”

“讓他們看好了。”穆長洲挨著她坐下,說得似不在意,卻往她身側擋了擋,遮了她身影。

飯食熱湯都送了上來。

舜音吃著飯,耳中隱約聽見外面傳入馬蹄聲,看過去時被他身影擋了大半,看不見什麼,也沒在意。

沒多久,先前的驛丞又走了回來,恭敬道:“有鴻臚寺官員自長安而來,剛得知總管攜夫人來此,派人來傳話,想要拜見夫人,不知總管夫人是否應允?”

舜音往外掃一眼,想必剛才那陣聲音就是派來傳話的人了:“哪位鴻臚寺官員?”

穆長洲直接問:“姓什麼?”

驛丞答:“姓虞。”

舜音瞬間瞭然,那便是虞晉卿了,他怎會離開長安,往此處而來?

眼前的手一按,擱了筷,穆長洲牽唇,不輕不重笑了一聲:“讓他來吧。”

舜音看過去。

穆長洲迎著她視線說:“我陪你見他。”

虞晉卿坐在馬上,就停在離驛館不遠的官道上,身披一件綠綢披風,吹著早春寒風,默默等著訊息。

涇州是長安往涼州的必經之地,他一路而來,本就是要往涼州去的,只不過途徑此處打算入住驛館,意外得知了涼州有貴客前來的訊息,才暫停下來,先行派人去求見。

派去的人已打馬而回,在他跟前報了兩句,說可以去見了。

虞晉卿拍了拍馬,朝驛館而去。

只片刻便到了驛館外,有兩個帶弓護衛候在院門外,如在等候。

虞晉卿下馬近前,兩個弓衛抱了抱拳,請他入內往裡。

他緩緩走入,繞過前廳,到了後面客房處,看見了一間小廳外站著的纖影。

舜音襦裙外穿著檀團紋樣的圓領厚衫,頸邊圍了一圈絨領,黛眉朱唇,雙眸黑亮,臉被襯得愈顯清冷濯豔,肩搭披帛,挽在臂間,朝他微微點頭施禮,直接入了一旁小廳。

虞晉卿視線落在她身上,好幾眼,才跟著走去。

小廳外,穆長洲站在柱旁,看著他進了小廳裡,沉眉掃去一眼,沒有跟過去。

雖說了陪她來見,但還不至於當面守著,只在此聽著動靜。

虞晉卿在此關頭忽來求見,必然有事,否則他也根本不會這麼容易讓其來見。

小廳內,虞晉卿站定,向舜音見了禮。

舜音坐去上首案後,抬手請他就坐,問:“虞郎君出現在此,是要往何處去?又因何要來見我?”

虞晉卿沒坐,仍只站著,目光似有些發怔:“我本就是要往涼州去求見封女郎的,聽聞了如今涼州的變化,恭賀女郎,已是涼州總管夫人。”

舜音看他兩眼,忽覺他神情憔悴,沒了往日的清逸之態,整個人似受了打擊般,忍不住說:“有什麼要事需要不辭辛勞地親往涼州見我?”

虞晉卿反問:“女郎此去長安又是為何?”

“為我封家之事。”

他愣愣道:“料想也是如此……”

舜音隱隱覺出什麼,臉色稍肅:“虞郎君莫非正是因此事來見我的?”她想了想,“此事當不歸鴻臚寺管,勞煩不到虞郎君,你也不必拋下職務遠走這趟。”

虞晉卿眼神發木:“我已不必在意什麼職務了,本也要沒了。”

舜音微微詫異,忽然想起先前去長安時匆匆一面,他說過以後恐難有機會再見,當時就已察覺他古怪,此時細想,更覺有異,偏又要在此關頭特地趕往涼州去見,理著思緒問:“虞郎君像是出了什麼事,難道出的事,恰與我封家有關?”

虞晉卿像是僵了僵:“還不知封女郎……對封家的事是如何看的。”

舜音淡淡說:“我父親畢竟官至兵部尚書,有能力前後鋪排構陷他的,絕非泛泛之輩,也絕非只有一人,必然牽扯多人,但背後領頭的,定也位高權重。”

說到此處,她突然明白過來,臉色驟冷,抬眼看來:“那人與虞郎君有關?”

虞晉卿臉上一白,似是難以啟齒。

舜音慢慢站起身來,與他有關,且位高權重能撼動到她父親的,只有一個。

“那人是宋國公?”

虞晉卿似已說不出話來。

舜音心底卻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她記性太好,連過往他無意中說過的話也都記了起來。

“我記得當初在秦州見到虞郎君時,你與我說涼州拿回閒田之事傳入了長安,你要往西突厥去檢視情形,遂與我母親同行照應。還說當時有西突厥使臣趕往長安見了宋國公,或是心有不甘,想借他便利上達聖聽,但宋國公臥病,早不問政事,沒有插手……”她冷冷說,“想必那個西突厥使臣,就是賀舍啜了。”

所以賀舍啜設伏她時是在中原與河西的交界之處,身上還穿著漢袍,正是剛自長安而來。

虞晉卿竟往後退了半步,臉上已徹底了沒了血色:“女郎知道的遠比我要多……”

他確實知道得不多,甚至在封家舊案被重查時,也沒想過太多。

直到上次在長安相見,虞家已被查上,他見她時才沒了往日模樣。

“家父真的已遠離朝堂了,”他喃喃道,“聖人過往這些年就在重整朝堂,偶爾會有官員調動,家父當時已有心不問朝事,近一兩年來,朝中更是頻繁調動人事,他已完全不問政事,我也因此遠離京城數月,回來後你就……遠嫁了。”

他抬起頭,憔悴地看著舜音,似難以置信,“聖人明明也還禮遇虞家,我還被委任過巡邊使,又任職鴻臚寺……我實在想不透,此事怎會忽然與我父親有關……”

舜音心底越冷,反而越平靜:“怕是正因聖人偶爾調動官員,讓宋國公憂心了,才會選擇及時自保遠離朝事,也讓你遠離京城。你又怎知聖人頻繁調動人事不是早有察覺?委任你為巡邊使,讓你任職處理邊關藩務,又不是刻意試探?”

虞晉卿睜大雙眼,周身冰冷,腦中忽而憶起曾經。

那日他的父親宋國公忽然將他叫去,說自己將要不問政事,遠離朝堂,讓他去一趟山中道觀,資捐觀中,好為家中求福。

他依言而去,卻聽聞有貴女隱居於觀內,悄悄去看,才發現了舜音。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是緣分,是他無意中見到了舜音,後來還與父親提過隻言片語,言辭間可惜她本為尚書之女,卻孤寂獨居道觀山間。

宋國公卻問他,她都與他說了些什麼。

自然沒說什麼,她一直為人冷淡,並不在他面前多言。

宋國公沒問出什麼,此事也就過去了。他也以為那只是父親的隨口一問,早拋諸腦後。

直到如今封家的事牽扯到他父親頭上,他才明白,哪有什麼緣分,那本就是他父親特地的安排。

是有意讓他去結識舜音,甚至有心讓他去試探她口風,看她知道多少封家舊事,封家又是否還有心再為其父翻案。

現在聽她所言,愈發想通前後,也許真是聖人的動作讓他父親察覺,擔心封家的事有所揭露,才刻意搭上了他與舜音的相遇。

舜音眼已不看他:“虞郎君還能出長安,想必是還沒牽連到你了。”

虞晉卿似要點頭,卻又似無力:“我也走不了多遠,本就不該擅離都中,之所以想趕去涼州,是想當面向女郎解釋……”

“解釋?”舜音聲冷如冰,“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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