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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長洲朝兩名弓衛擺下手,又衝她點頭,一扯韁繩,策馬出林。
舜音一言不發地跟上。
兩名弓衛各自引馬往反向而去,按他吩咐,趕往別處等候接應。
天色越來越暗,且無月光,他們一上路就似已融入了沉沉暮色。
除了馬蹄之聲,再無其他聲響。
舜音繞路而來時就已記住路線,此時原路返回,幾乎爛熟於心,很快就成她領路在前。
穆長洲持弓在她右後側防衛,一路仔細聽著動靜。
遠遠又看到那片幕障一般的孤山時,兩匹馬勒停下來。
舜音遠遠看著那片山頭,低聲說:“峽谷中沒有火光,難道他們也學甘州?”
穆長洲不語,一扯馬,先行往前。
舜音跟上他,再往前她沒有去過,未必有他熟。
往那片孤山而去,竟分外遙遠,他們不能有太大動靜,馬速不快不慢,至少快有兩個時辰才接近。
不能直入峽谷,只能在山底繞行。
穆長洲一路行來,沒有聽見周圍有人馬搜尋的動靜,之前那兩個斥候被除應該還沒被發現,邊往前邊低聲說:“跟緊我左右。”
舜音打馬貼近他左側,一路緊隨他往前。
才幾步,他忽而一手伸來,抓住她馬韁往身前扯近。
舜音一頓,已貼近他身側,沒入一旁暗處,隱約似聽見了馬蹄聲,一陣很連貫的自側面而出,似是出了峽谷。
離得太遠,她聽不分明,目光朝那裡看,只能看出隱約的馬影,卻看不出是從何處出來的,無火把照明,也不知去往何處,走得很急,毫不停頓查視。
所幸他們的馬乖順,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直到那陣聲音沒了,穆長洲抓著她韁繩的手才鬆開,在她右側低聲說:“夜間出動,應當還是斥候。”他又仔細聽了聽,“已沒了其他動靜,連一聲馬嘶也沒有。”
舜音忽而想起什麼:“不對,這應是故意的。”
穆長洲臉轉向她。
舜音又細細回想那兩塊絹布,輕聲說:“二州調兵,峽谷是首選的集兵之地,他們既然防範如此靈敏,定然也會想到這點,也許是故意將斥候集中於此,干擾刺探。也可能另有捷徑,自紮營處直通這裡,斥候才會從這裡出來。那密信中最後的繡紋,應當還指代了方位。”
穆長洲思索一下:“水?”
舜音說:“有斜紋,或許是在離近水源處。”說完她又頓一下,聲更輕,“不確定。”
穆長洲手中韁繩一扯:“不試試怎麼知道。”
幾乎又沿著這片孤山繞了大半圈,繞回了之前休整過的那片樹林,再一刻不停地往前,已是後半夜。
夏風微涼,迎面吹來的風裡似有了一絲水氣,遠遠一片漆漆夜色之中,赫然出現了隱隱火光。
穆長洲挽弓在手,眼神已經看著那裡。
舜音觀察四周,除了那點火光,四周皆是茫茫濃漿般的黑夜。
大概推測對了,應該就是那裡。
穆長洲朝她點頭,下了馬背,一手始終握著長弓,腰間掛上橫刀。
舜音跟著下馬,覺得他此時已分外戒備。
穆長洲回頭,將兩匹馬牽至一側藏匿,很快折返過來,握住她手臂,帶她往前。
舜音邊往前走邊注意四下環境,忽而一停。
終於看清那裡,並無遮攔,只一兩個營帳,也只兩個兵卒在守衛,沒有旗幟,一支火把在風裡飄搖。後面重重疊疊似堆了不少雜物,遮擋了視線。
肯定不止這些,舜音忽而看到營地一側還有露出的一段山壁,大概這兩個營帳後面還有很大一塊地方。
穆長洲看了看四周,扯一下她手臂,帶她繞行,很快就接近那道山壁。
到了跟前才明白為何會倚靠山壁建營,這段山壁一側就是河流,長年被沖刷,出奇光滑,無法攀援。腳下也只一小塊地方能站立,還凹凸不平,稍往左幾步就會被營地中的兵卒發現,往右幾步就會跌入河中。
舜音抬頭看了看,這裡是天然的防衛,看來是看不到後面了。
穆長洲鬆開她手,持著弓細細看了看石壁,忽而抽出橫刀。
鏗然一聲輕響,舜音看過去,隱約看見他將刀重重往石壁高處一插,繼而掖了衣襬,回身一把將她拉近:“我送你上去。”
舜音一怔,人已被他抱住,往上一託。
他身姿頎長的優勢盡顯,她腳幾乎毫不費力就踏上了那柄橫刀,一把扶住石壁。
穆長洲一手緊緊托住刀柄,撐著她重量。
舜音雙眼剛好能夠往後看,那兩個故弄玄虛的營帳後面果然有一大塊平地,火光依然不亮,只能看出影影綽綽的營帳,遠處似有更寬的河流。依然沒有旗幟,也看不出有多少兵馬。一隊兵卒往來穿梭守衛,腳步很輕。
她留心看了幾遍,沒見多少輜重,忽而察覺穆長洲在下方拍了一下她小腿,立即會意,矮身下來。
穆長洲接住她,一把拔了刀,耳中聽見已有陣馬蹄聲往此處而來,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斥候,立即將她攬緊。
腳下不平,舜音緊靠著他才站穩,忽被攬緊,對上他目光,微弱的亮光裡,看見他嘴唇動了動:閉氣。
她下意識動唇:什麼?
穆長洲唇又動了動:信我。
舜音只能深吸口氣,閉住。
下一瞬,穆長洲手臂箍著她腰,忽而往下一送。
頓時整個人入了水中,她心頭一緊,剛生出慌亂,又被一隻手托住下巴,送出了水面,立時吐出口氣。
身後一沉,被人緊緊環住,她幾乎下意識抓緊了他衣襬。
穆長洲一手自後緊摟著她,另一手的長弓抵在她腰側支撐,貼在她右耳邊低低說:“別慌。”
幾乎是氣聲,拂入她右耳,卻如平常一樣既沉又穩,舜音心中稍定。
直至聽見了接近的馬蹄聲,她才又一把緊抓了他衣襬。
穆長洲貼於暗處,聽著那些動靜來了又遠,低頭看她一眼,暗沉沉的看不分明,只覺她此刻抓自己分外用力,似只能依賴他一人,嘴角一動,不覺摟她的手也更用了力。
第三十四章
朝陽初升,夏風振振。
廓州邊城外的一間客舍剛剛開門迎客,便來了兩位客人。
一人身著深錦袍衫,身姿頎長英偉卻一身風度,似是文士,右手牽了匹黑亮高馬,左手牽一匹騮馬,騮馬上坐著穿圓領袍衫的另一人,乍一看以為是個年少些的男子,細看才發覺模樣窈窕,卻是個容貌奪目的女眷。
二人風塵僕僕,衣裳半溼,連發髻上都帶有水珠,看來頗有些狼狽。
店家卻半句都沒有多問,立即在院中躬身作請,讓二人入內,像是早已做過打點。
卻見文士伸手,將騮馬上坐著的女眷幾乎半抱了下來。
舜音一下被抱下馬,不禁掃了眼旁邊看來的店家,遮掩般撫了下衣襬,瞥見身側身影往裡走了,才跟著邁步。
直到二人一前一後進入客房,她才仔細打量身前的穆長洲。
昨夜他們在河中一直藏到周圍毫無動靜才出水。他始終自後緊摟著她,到後來她已全然沒了力氣,還是被他挾著腰才得以上岸。
未做停留,他又拉著她回到藏馬處,再上路時特地做了準備。刀弓皆已被他裹住藏於馬腹一側,他身上的深錦袍衫也鬆開了護臂,腰間只束了普通繫帶,一瞬間便收斂武氣,有了文人模樣。
但比起以往在長安時的年少光景,還是英偉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寬肩,又掃過他窄腰……
忽然對上他回身看來的目光,她目光一頓,才意識到看他太久了,轉過頭,去看房中。
穆長洲問:“音娘緩過來了?”
舜音猜想定是昨夜在水中的慌亂模樣被他發現了,瞥一眼他衣襬,那裡已被她抓皺,耳邊有些熱,淡淡說:“沒事,好多了。”
穆長洲看著她泛白的臉,頭稍低,有意說:“這模樣實在不是軍司夫人該有的了。”
舜音聽見他低沉言語近在耳邊,一轉頭,正對上他臉,眼光一動,輕聲回:“不是還有軍司本人作陪?”
穆長洲嘴邊一牽,看她髮髻微亂,身上半溼,只方才進客房這一小段路的走動,圓領袍衫已緊貼在她身軀上,似給她身段描了道起伏柔軟的線,他多看了好幾眼,才轉身出門:“你先沐浴,好好休整。”
舜音轉頭,他已走了出去,身形在門邊一閃就不見了。
剛好店家安排的兩個女僕提著熱水進了門。
她回頭看見桌上放著她一身衣服,是此行帶來的簡單行李,想來這裡應當就是弓衛等候接應之處,才放心過去關了門,解衣清洗。
穆長洲出了客房,才幾步,一行弓衛已全都迎了過來,向他無聲見禮。
先前安排退走的弓衛皆在這裡等待接應,昨日最後兩名弓衛又趕至此處,這間客舍差不多已被他們的人住滿,再無其他客人。
“此處常有對方兵馬出沒,這幾日我們都沒露頭。”一名弓衛近前報,刻意隱去了他的稱呼。
穆長洲點頭,預料之中,一手伸入衣襟,取出那兩支竹管。竹管密封,昨夜入水也並無妨礙。他分開遞給兩名弓衛,低聲下令:“急行軍趕回涼州,交給張君奉,讓他按我交代行事。”
兩名弓衛接過,垂首聽他交代。
穆長洲緩步走動,細細說了幾句。
二人仔細記住,抱拳領命,立即離去。
穆長洲看一眼日頭,吩咐剩下的人:“守好,有兵馬動靜即刻來報,儘量等夫人休整完再走。”
眾人垂首稱是。
舜音在外時從不拖沓,很快就在房中沐浴完,總算換掉那裹了一夜的半溼圓領袍,穿了身窄袖襦裙,簡單挽了髮髻,一夜奔波的疲憊似也洗去了。
兩名女僕又送來了飯菜,收拾完就退去,讓她歇息。
舜音沒什麼胃口,坐在桌邊,只草草吃了幾口果腹,看看桌上,這裡準備齊全,甚至還有筆墨紙硯。
她想了想,取了紙在眼前一鋪,閉眼仔細回憶這兩日所得,睜開眼,提筆蘸墨,飛快落筆。
差不多剛好寫完最後一筆,房門忽被推開。
舜音抬頭,穆長洲走了進來,他身上也已清洗過,換了身袍衫,圓領嚴扣,卻腰袖寬束,愈顯寬鬆閒逸,更有文人之態。
一進來,他就看了眼她手下的紙,低低說:“看來音娘已探到想要的了。”
舜音擱下筆,手指點著紙推了推:“穆二哥檢視吧,這是我要寄給無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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